《百妖夜行抄》尘似镜

106、成魔成仙一念间

　　赤瞳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突起暴喝，一掌拍在了左宁的背后。
　　左宁手中的陌红被掌风震飞出去，跌落到木木大人的眼前。
　　她强忍住冲力，折身从怀中扯出一大堆符纸，朝着赤瞳丢过去，连诀都来不及掐，就大喊一声：“雷神招来——！”
　　九天之雷，自上而下！
　　江水滔滔，万马奔腾，普天之下，再无此等雄壮！
　　电擎雷界，万物阻隔！
　　赤瞳周身漫出黑气，将之团团笼罩，护在当中。不知是左宁的修行不到家还是如意婆婆的符咒不给力，能击破赤瞳身周黑气的雷电极少，而且雷帝招来不过片刻，左宁手臂上的咒印已然愈加分明，她只觉心中燥热无比，恨不能立时跳进冰块中去。
　　很快，密集的雷电就因为左宁的灵力不济而消失无踪，赤瞳周身的黑气也仿若从未出现，唯一能证明他曾被法术攻击过的痕迹是他双目上的冰晶布。
　　号称天下第一柔韧的冰晶布在正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恰如其名的冰晶布在裂痕出现的瞬间间就如同冰块一样蒸发了。
　　袒露在外的是一双难以言明的诡异的双眼。
　　他的右眼已瞎，像是被利刃剖开的，又像是被烈火炙烤过的，而完好无缺的左眼却是泛着红光，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左宁大惊，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在火焰中的决斗让她难以忘怀，没想到最大的敌人居然一直都在她身边，还能如此怡然自得地将她作为座上宾！赤瞳见她分神，快速在眼上幻化了一道新的冰晶布，同时另一掌直击到她的心口，将她远远抛开。
　　方才一掌已经将她的心脉震断了七七八八，现在又是一掌，左宁立即没了神识。
　　子琴原本为了躲避九天雷电而跃开，刚回头就看到左宁被赤瞳击中，一时救援不及，只得扑身出去，想要接住她。
　　木木大人一看到她放绝招就以为胜券在握，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不由怔在当场。它的本意是要子琴去抓了陌红来，看看赤瞳到底在隐藏怎样的真相，料想赤瞳看在师叔侄份上不会对子琴横下杀手，却在它话音刚落之际就看到左宁跑去抓陌红。想要出声制止的时候又因为以为左宁得手了而产生的片刻的犹豫中错失良机，如今看着自己朝朝暮暮陪伴的家伙就这样被人一掌打出去了——
　　它却手足无措。
　　幻瞑界大名鼎鼎，声震寰宇的大将军。
　　猎杀无数妖物，单凭一柄破空刃在汤汤魔军中进退自如的大人物。
　　仙谛城与龙神都要避其锋芒的传奇存在。
　　它是曾经威赫一时的木君，如今却真的只像一只无用的宠物，静静地看着陌红落到面前的土地上，呆呆地望着左宁跌进子琴的怀里。
　　用一个仿佛掩藏着秘密的精魂去换朋友的命，这场交易未免不够公允，赤瞳是什么人，跟它和左宁，有什么关系呢？它明明可以和左宁一起玩到老吃到老，等着哪天老头子善心大发给它恢复身份，就算不恢复——不恢复也挺好的，它可以赖在沈娘家，一直逞威风下去。
　　一滴眼泪顺着它的眼眶向下流，从妖至仙，再到打回原形，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流过眼泪了啊……

　　子琴捧着左宁的脸狂呼乱叫的声音木木大人一概听不到，它只感觉到自身在缓缓膨胀，体内的能量不断充盈，简直要从指尖的破空刃中冲出来了。

　　覆盖着皮毛的面孔逐渐变得光滑细腻，额头的“王”字绣成一朵莲花，乌黑的长发被扎成高高的马尾，用长金丝带绑缚，左耳上的辟火珠发出莹莹的红光，正映在两条剑眉下衬着的一双充满仇恨的双眸上，下嘴唇咬在唇间，鲜红欲滴。
　　红色的里衣从乌金色的铠甲的边缘翻滚而出，借着天光，众人眼前的少女恍如战神降临。
　　她玉白的手指紧紧攥握，极度的愤怒快要让她失控。
　　她慢慢将变回唐刀模样的破空刃抬起，竖在眼前。
　　刀身反射出的光泽杀气重重，勾魂摄魄！

　　赤瞳吃了一惊，之前没有算到木君会在此刻破开封印，已是失去先机，现在更当严加防范，便站起身来认真迎战。
　　但同时又不禁感叹，这一只理应没感情的幻瞑界妖精也会对一个凡人如此上心……和魔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谓成仙者先去三尸，此妖未去，也能成仙，升仙之道果然只是笑话罢了！
　　他冷笑一声，右手向前缓行，推出一个太极八卦。
　　“子琴！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子琴木然地抬起头看向他的师叔，“师叔，左宁被杀了。”
　　赤瞳斥责道，“她本就是傀儡，就算师叔不杀她，你师父也不会放过她！快快过来！现今木君的傀儡已现出真身，我等须尽全力将之制服！”
　　子琴跪在原地，抱着左宁的身体，目光呆滞地回答道：“师叔，你说她是傀儡，为何她的魂魄还未逃出生天？”
　　赤瞳道：“方才师叔的一掌拍得有些重，怕是将她生魂震碎了些许，回去让你师公施以仙法，必能将生魂取出，再造莲藕躯体，师侄不必担心。”
　　子琴将脸深深埋进手掌之中，声音支离破碎：“你在说……都是……你在说……什么傀儡……什么莲藕之身……一切都是……师叔在……说……你从未证明……只是在利用我杀人……杀了阿睿……又让我杀木君……如今你亲手杀了左宁……师叔……师侄我……也曾学过傀儡之术啊……生魂死则傀儡散，傀儡死则生魂出，生魂出者迎霞光，傀儡生者必成魔。师叔……没有霞光，没有生魂，亦无魔性……你要骗我到何时……她分明就是左宁！！”
　　赤瞳冷笑连连，“子琴，你——小心破魔而出——”
　　像是咒语一般，子琴的眼中放出耀眼的金光，他的整张脸扭曲变形，獠牙外露，狰狞无比，手臂与体格也相应暴涨，指甲变的尖锐而极硬，身上的道袍被瞬间撕碎。

　　魔。
　　是没有善恶的。
　　发狂的魔，就如发狂的战士，以撕碎眼前的一切为目标。

　　赤瞳看向刚解开封印不久的木君，低声道，“无论你们之中谁赢了，我都会很觉得很可惜的。”

　　木君也朝着赤瞳的方向投去遥远的一瞥，唐刀被移动到面庞的左侧，寒冷的刀光映亮了她的整张脸。

　　一道刀光贴着地面弹射出去，目标直指子琴！
　　赤瞳得意极了，他简直要大声笑出来！
　　木君这招简直就是在向一个没有感情的魔物发出挑衅，本来还有临阵脱逃的计划，如今看来，因为这个女人的愚昧，他只需要作壁上观，渔翁得利便可！

　　“赤瞳！”木君的第二波刀光紧随着第一波击打向子琴。
　　子琴略略一避，极为容易地躲过了第一轮刀光，他的理智并未被魔性完全攥住，对于木君的行为也稍有不解，但随着第二道刀光的涌来，他仿佛明白了。
　　——跟着利器前进，攻其不备！
　　子琴立即掉头转向木君，在跑了两步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转一百八十度冲着赤瞳而去！
　　赤瞳得意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在避开第一波刀光之后也发现了木君的打算。他当机立断，旋身一转，从虚空中拔出惯使的青龙偃月刀，眼前的冰晶布立即破碎开来，黑气在他的长袍上上下游走，很快为他织就一件黑红相间的坚硬盔甲，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散发着红光的眼中只有两个人的倒影，而这两个人，在今晚之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了！

　　放出魔尊莲如打伤芳菲先生，以致其闭关数百年，略施小计又支走了镜，剩下的一个赤目天资愚钝灵力低微，不足以与他为敌。
　　如今他兼具妖鬼人三道法力，唯独缺少的一道仙气近在眼前，他的胃口没有这么大，没想过践踏江山、抢夺李氏社稷，他只想用自己的方法一脚踢翻所谓的成仙路，告诉茫茫世人，要想得道成仙，还是要靠他赤瞳才行！
　　哦，不，已经不是赤瞳的，他应当在取得魔尊之位之后恢复本名，不能再用这个愚蠢的名字了。
　　他的本名叫做……

　　“你错了，真是太愚昧了，凡人。”

　　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可他没有空管，只草草在背后设了个守护结界，随后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横起，奋力劈下。
　　因为木君的刀光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这一刀恰好能将之打散，时间必须精准无比。
　　破空刃自非凡品，但他手中长刀也不是闹着玩的。
　　子琴的利爪随刀光而至，由上劈抓下来，赤瞳侧身一避，长刀一横，左手掐诀，一道黑火龙从他的口中溢出，把子琴团团围绕。
　　木君在子琴俯首抓龙的空隙时一跃而起，破空正握，刃面朝下，盖头劈下，只求一记就将赤瞳劈得魂飞魄散！哪料赤瞳不闪不避，打了呼哨，招出一头巨大的凶兽来挡在自己面前。
　　穷奇！
　　唐刀斜了一段，横砍在地上，木君冷冷地抬起眼，对上了赤瞳得意的笑容，“很好。”
　　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等小说的姑娘待本尊群虎扑，正式宣告还大约两、三章完结。
详细分为：左宁梦游篇，终篇和老虎番外。
唐刀：类剑单刃，直，平刀头，有宁折毋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