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算序章的序章 ...
-
盛唐上元元年，长安郊外十余里，玄因观。
有善男信女走进来，虔诚弯腰叩拜，供香点烛，一遍遍喃喃地从口中吐出愿望，企盼神灵的眷佑，好让他们美梦成真。
后/庭的小院里充斥了檀香的味道，熟悉得让人察觉不到。
芳菲用手指捻了香粉，细心地搓起香来，在他身边，是二十四支已经成形的长生香，五五二十五支长生香，只差最后一支了。
他的指尖因为过多地接触妃色的粉末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浅红色。
小屋的门被推开，阳光跟着泄露了踪迹，洒了一地的金辉，她站在憧憧的日影中，表情一如千里之外的冰封圣山般冷冽，眼神干净通明，仿佛不曾沾染任何俗世凡尘，但细看去又让人觉得仿佛蕴纳了世间一切的悲欢喜乐，她恭敬地开口喊道：“芳菲先生。”
“镜，你来了。”芳菲指尖一抖，长生香已然成形，他暖暖地笑起来，“赤目、赤瞳他们还在前殿忙么？”
“是的。先生今日要入关。”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的从来不会有问句，她天生就有灵力，能看到人的前生后世，只要对上她的眼，她就都能看真切，要做什么、会怎样，从来逃不过她这一双眼。
“嗯。”芳菲将拢成一堆的长生香递给面前人，“帮我去点在观内的缚魔之所，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也当多加防范。”
“是。”镜垂睫，点头。
“镜，你很久没有做心斋了。”芳菲出言提醒。
镜不再言语。
“你动了凡心？”芳菲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伸出食指，点在她的额心，“求仙之人，先去三尸，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成仙。”
“‘三尸神’一居人头中，令人多思欲，好车马；一居人腹，令人好饮食，恚怒；一居人足令人好色，喜杀。”镜默声背诵，“我自认三尸已去。”
芳菲眼光波动，“真人应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然汝……镜，你须知性由自悟，或可因书而得；命假师传，必经口耳。”
“我……”她的心里终于起了一寸涟漪，“请先生指教。”
“气臻神境，返璞归真。”芳菲将手指移开，看着镜额心的一指朱红微微而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此而已，你好自为之便是了。”
镜眼中显出迷茫之色，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表情，“先生……”
“你去点香罢。”芳菲袖风轻动，云雾四起。
镜站在原地，待她抬起头来，芳菲已然不知所踪。
“气臻神境，返璞归真。”她念道，能看透他人，是否就能看透自己？
在观中的五行阵眼每位点了五柱香之后，镜旋步走到北落师门星的正下方，抬头仰望，望舒正在缓缓升起。
黄昏逢魔。
镜隐隐觉得不安，却说不出是为什么，看了许久，终于闭上眼，观心，心如止水，止水如镜，观镜而得自知。她从浩渺的水面上看到的一双眼，眼中写着未来。对于自己，她从来只能看到十天内的未来，不能解读过去或更远，但这也够了。
是劫。
她方才之所以不能知，是因为劫在于她本身。此劫无法可解，唯有坦然接受。
玄因观即将闭山门，赤目赤瞳都在解缘送客，唯独子琴一人在后院习练降魔之术。
她有话要交托，却不能给师兄。
“师尊。”子琴的鸾凤璜佩一阵轻鸣，御灵罂粟化作一股青烟缩了回去，看到镜脸上从未有过的茫然，他笑道：“行颂长生香令须耗费大量灵力，师尊想必是累了。”接着颇有孝心地将她扶进院中，石凳上的灰尘也是细心拂拭之后才让她坐下。
“子琴。”镜额心的香印产生一阵灼热，她动心动情，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尽管她早已做好一切准备要迎来必然而致的劫，却无从得知这未知的劫难将带给她什么，“近日来，你可观过天象？”
正当年少的子琴不能理解他一百多岁的师父心中所想，只好照实摇摇头。
“芳菲先生说过，天下无数劫难，只消为师与两位师兄齐心协力必能无往不利，然而……为师算出一劫避无可避，只怕观中有变，先生又在闭关，子琴，你可知道为师所谓何意？”镜深深吸气，问他。
子琴蹙起了眉头，“徒儿不懂。”
镜闭上双目，静静聆听自然的声响，半柱香功夫才又睁开眼睛，香印的热度缓缓沉下去，直到归于静寂，她嘱咐道：“你心中魔性未除，为师很是担心，但百姓之安定，群魔之降服重于泰山，此事唯独托付给你，为师才能安心。”
“师尊所谓何事，又要去往何方？”子琴声音急切。
“去拜会一位老友。此事关乎宇宙之扭曲，自然有天人降你身侧，助你除去心魔，但凡间也会引得妖魔纵横，须得有人去匡扶正义。”镜看着他，似乎是想通了，双目净如澄空。她从身上取下一块与子琴身上恰成一对的鸾凰璜佩递了过去，“为师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料自己。此中伏有御灵龙脉，乃是千年蛟精，其龙筋已被为师抽走，无足为祸，若能驾驭得当，必能助你渡厄消灾。”
“师尊您呢？”子琴眼眶欲红。
“为师御灵数十，子琴自不必担心。”镜抚摸着子琴柔顺如墨的长发，语气柔和，“若是为师此去经年，也不必挂怀。不过……你若想念为师，为师心里知道，也是很高兴的。”
“师尊！”子琴拉住她的广袖，“子琴在此立誓，天涯海角，无论师尊前往何方，子琴都要跟随左右！”
镜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傻徒儿，为师知道你有这份心意便已足够。”
“师尊！求您万莫丢下子琴！”子琴涨红了脸蛋道。
镜垂下眼帘，微微点头，“为师舍不得丢下你。”
子琴得此承诺，心中却是更加惶恐，伸长了臂膀抱住镜，左右不肯撒手，镜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温言抚慰。
然而世间风云万千，“舍不得”与“不得不舍”却又是两番道理、一念之间。
翌日晌午，子琴再也不能在玄因观寻找到镜的踪迹。
不管是她的香椒闺房还是她沉思时爱流连的万壑亭，又或者是山后她精心栽培的芍药丛，都不曾留下过任何新鲜的脚印。
她真的远走了，违背了她与他的约定。
子琴独自站在悬崖之上，看着她可能去往的方向，天际远帆，白云渺渺，他极目四望，却不能断定她究竟去了何地。
她会不会是去了天山，采集雪莲花在凌晨时分凝结的寒霜？
她会不会是去了火焰山，观瞻王母在日落时分对羲和的犒赏？
她会不会是去了蟾宫，拜访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月光仙子？
子琴想不出来，他感到一阵令人心慌的久违的来自于孤独的恐惧。
他本是孤儿，因为镜意外的怜悯而有了栖身之所，又承蒙芳菲赏识，才得以修行这世上最为高深的仙术，成为人人引项的骄子，然而现在，他发现，随着师父的不辞而别和师公的百年闭关，他一无所有了。
这世上，本还有一个人能让他笑着对待，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没有人会在他魔性大发的时候抱着他柔声安抚了；没有人会在他困顿不前的时候微微笑着指点他通途所在了；没有人会在他夜不成寐时陪着他仰观星象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又变成七岁以前的自己，孤孤单单，独来独往，没人垂怜，没人关怀。
将来的路在哪里呢？
子琴跌跌撞撞地走出山门，腰间的凤凰璜佩因为相互叩击而发出好听的声音。
迷迷糊糊行至山脚下，天色骤变，万里晴空中聚起一方乌云，间杂了两三朵诡异的红云，在空中周转往复，形成一个漩涡，其中电闪雷鸣，行人望之皆以为异象，奔走而避。
子琴抬头望天，心下隐隐不安，只担心此场风云是否与镜有关，她曾提起过天劫一事……难道这就是劫兆？
天下安危重于泰山，他已经无路可以彷徨，无人可以依赖，唯有靠自身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算序章的序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