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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忽而一夏[下]
      
      第二天早上,H在洗手间里用帕子沾了凉水拼命冰哭红的眼睛。姨妈在外面很高兴地叫他说:“HAIDO快出来,有彩虹呢!”H把头探出来,就看到窗户外那道由天的这边拉到另一边的桥梁,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姨妈看到了H红红的眼睛,笑道,怎么?昨夜玩得太疯,睡不着?H忙哑着嗓子说没有没有。姨妈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然后H放下刘海,去开店门。拉闸门抖了抖,唰地被拉起来,抖落了好多昨天晚上的水珠。然后,就看到了蹲在门边的S。S看到H,摸摸脑袋站起来。
      
      S的衣服都还是湿的,穿着昨天的黑背心。H结结巴巴说,YA-CHAN,怎么,怎么。S等他半天,他就是没把怎么什么说出来,于是含糊地问:“你……没感冒吧?”H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S问怎么了?H就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呜呜说:“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S伸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你淋了雨会感冒。”H立刻说:“我没事我没事!”S一阵心寒,真觉得自己是他妈的小人。明明有这意识,却要装出一副多高尚的样子,好像自己多正常多纯洁一般。H这时小声问:“YA-CHAN,你不进来坐坐吗?”S看H身后洁白的小店,姨妈在里面忙碌,看到他,美丽地笑笑,还有咖啡的浓香飘了出来,直往S鼻子里钻。S却狠狠心,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然后转身往自己家走。一路上,都感觉到那热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一直。
      
      那以后S就没再去H的店里了,连着许多天,S宁可流着汗蹲车库,也没出门。
      
      一天中午吃饭时,S妈妈无意说:“天气都转凉了,晚上多盖点。”S听了没由来得咯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这里的夏秋转换特别快而明显,风说刮就刮,雨说停就停,夏天走得一点也不留情。S这时才惊醒过来,已经过了大半暑假了。S爸爸在一边问:你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别一天老弄你那机车,赶紧把英语背了开学要补考呢。S迷迷糊糊地回答说:“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发动机不行。”老子哈哈笑起来,说:“你死心吧。那发动机早报废了!”S妈妈在一边补充说:“不这样你这个暑假不知又要捅什么篓子。”
      
      S呆呆地看着他们,明白自己猜想得一点不错,他们就是想让自己安分点。可他却没有被骗了的恼怒,反而平静地坐着发呆。他一点也不后悔就这样修了一个夏天的机车,一点都不。S只觉得这个暑假因为一个美丽的笑容而变得与往常所有暑假不同。S站起来,走到楼上了。老俩口说笑着:生气了。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正常。这顿饭和以前的千千万万顿饭一样,妈妈做的咖喱饭还是那样过于辣,爸爸的烟还是那样熏人,老时钟还是那样滴滴答答走着。S走到窗口,街对面的那家白色小店还是那样忙碌,H时隐时现的小小身影还是那样孤单而动人……
      
      S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存折和所有零钱,开始仔细计算是否够买个新的发动机。他绝不会向爸爸要钱,爸爸本来就没责任额外支出这笔钱给S,就像S没有责任去对H的心负责一样。对!他们都只是一时冲动,他们都是正常的男人只是有点互相吸引而已。想着想着,S又像看到一直在雨里站了好久好久的那个小小身影,嘴里苦涩得很。这时妈妈在楼下喊:YA-CHAN,你朋友来了。S忙站起来走下楼去。
      
      H抱着S的那件黑色外衣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看到S下来了,立刻低下了头。S还差两步就走下了楼梯,看到H,也定在那里,脚悬空了好一会才踏了下去,走过来。
      
      H咬着下唇,无助地抓紧了怀里的衣服,紧张得不敢望S,好半天才说:“我……我看到你在窗口……我想你在家,把衣服还给你……”然后又说不出来了。S一瞬间就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H在街对面踟躇地招呼他进去喝咖啡的样子。他挠挠脑袋,说:来车库吧。
      
      S前一天晚上没有睡,把机车全部擦了一遍,擦得簇新簇新的。他过去继续弄他的发动机,想也许不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报废了,讲不定折腾一下还可以用。他有点不甘心自己付出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最后却没有收获,至少可以开动。他坐在车上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发动,很快出了汗来。H在一边着迷地看着,然后问:“YA-CHAN,我可以现在就坐坐吗?”S停了下来,回头望进了H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里,点点头。H兴奋得像个得到去游乐园门票的孩子,欢呼着跳过去,轻轻就跳上了后坐。S感觉到后面微微沉了一下,然后S的小手就围上了他的腰,一张小脸紧紧贴上他后背。S觉得一阵热就由H靠着的部位传到身体各处,头脑也开始发晕。他忍不住,只有狠踩踏板,摩托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震得耳朵生痛。而H就满足而安逸地闭着眼牢牢抱着S的腰,仿佛这车就正奔驰在马路上,周围是呼啸而过的房屋和街灯,风使劲吹他们的脸和头发,S加足马力,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后面。这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他张开眼看到了乱糟糟的周围,看到了静止的杂物,泪水就流了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鼻子塞住了又不敢哭出声,生怕S听了去了,只有更加紧紧搂着S,仿佛他就他是唯一了。
      
      渐渐的,渐渐的,S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让H抱着,觉得自己已经僵掉了,想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让这个孩子开心了。他很不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
      
      然后S就对H说,走,我们再去溪边转转。
      
      那里还是那么幽静。天色昏暗,朦胧中树影婆娑,晚风如此醉人,一切都温柔多情。S一言不发地往上游走去。H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YA-CHAN,我们要去哪啊?S一句话也没说,H就有点孩子气地说,YA-CHAN,天黑了,我们回家吧。S还是什么都不说。就在H要撒娇说不走了的时候,S突然停住了,H一个没注意鼻子就撞上了S的背,他顿时就叫了起来,说我鼻子撞坏了就不好看了,他还要嚷点什么,眼睛看到前面的景物时,那些话就给什么人一把抹走了,整个人定在那里。
      
      H睁大眼睛看几股细白的水流从岩石的缝隙里流了出来,穿过绿叶和杂草汇到一起,在欢快地从灌木丛下的空隙中流走。H看得呆掉,只知道说好美啊好美,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词了。然后转过头对S很认真的说:“YA-CHAN,你对我真好。”S拼命清了清喉咙,说:“那当然,我还没带别人来过这儿呢。”H娇媚地笑了,声音里带着迷人的庸懒,仿佛得到宠爱的小猫一样。S顿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越烧越烈,仿佛要把他燃成灰烬。他清楚感觉到自己这时就是想拥抱H的,想把他和他的笑脸紧紧拥抱在怀里。H就站在他前面一步之远,但S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用勇气越过这段距离。S突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胆小懦弱,在H直白大胆的注视下。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S大声说:“我小时候就常来这里。这里以前给荆棘灌木挡着,没别人知道,我还是一次追蚂蚱才误打误撞进来的。”H没有回他的话,反而让他心更虚,声音更加大,一边转身一边挥手指东指西:“我以前一逃课就来这里睡觉。还有……”H就在这时从后面搂住了S,把他的脸贴在了S的背上。
      
      H轻轻说:“YA-CHAN,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S震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周围一下就暗淡了下来,于是在心里嘀咕着天真的黑了。又想自己出来没带钥匙,不知爸妈出去散步什么时候回家,再想刚才H和自己说什么?说要走了?然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一切都将回到原位,走的走,留的留。他就突然觉得很不服气,H这一走像这个夏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搅得一团乱,然后说走就走了。
      
      S好久好久才哦了一声。H立刻抬起头问:“你就一个字回答我吗?”S说那你要我说什么?H盯着那个高高的背影,哽咽地说YA-CHAN你怎么这样?我都要走了……S不动。H站在他身后,说YA-CHAN你怎么不留我?,S那时不知怎么的,居然说道:“留?留你做什么?要走快走。迟早要走的,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别人听到了还以为……以为……”就说不出来了。H大着胆子问他:“以为什么?”S就不说。H一个劲追问S还是不说,H就再问再问,终于S凶了过来,大骂:“你他妈变态啊,烦不烦?”
      
      H痛苦地望着S,眼神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好半天才说,你觉得我变态?S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随便说说……然后就想煽自己耳光。H没说话,S知道他在哭。那孩子有无限委屈,而他是深深伤了他的人,却不知道怎么补救。S觉得这个暑假他做的事都是不对了。不该去浪费时间修那个车,不该去H的店里坐,不该和H做朋友……他的世界都变了而且变的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逆转了过来,从思想到行为,而且他还一点不自知。
      
      H终于问:YA-CHAN,你喜不喜欢我?这时S已经很冷静了,他平静地说,不,我们都是男的。我们只能做朋友。H又问,为什么?S就头痛了。为什么?他怎么知道为什么?那孩子总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H说:“我知道了……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非常喜欢……我自己回去……再见。”然后他温存地看着S,等他回话。
      
      S站在那里,居然就开不了口。他心里想不可以说不可以说,说再见了H就走了,走了后,就再见不着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留恋起那些流着汗打打闹闹度过的日子来了?他想起自己每天一大早准时起来,立刻跑下楼推着车去屋后修,边修边留意那家白色的小店,终于等到开门了,便看到那个孩子开心地对他笑着说早安。有时他睡午觉,H会在楼下扔小石头打他的窗户叫醒他,然后两个人跑去镇外的小溪里游泳,肚子饿了,再慢慢吞吞走回来,H总在那个无人的时刻牵他的手,边问:“YA-CHAN,你车什么时候修好?要修好了我们就不用走路了,多远啊,我又出了一身汗。”S就会凶他:“怎么这么娇气啊?这点路算什么?老子军训时背行李一口气走上20里路都没哼哼!那还是大太阳天。”H就一脸崇拜地追问详细的情况。S可得意了,夸夸而谈,又说到自己车技如何如何的好,还把身上的伤的来历说给H听。H就说:“YA-CHAN,你快把车修好吧,你一定第一个搭我哦!”S敷衍说行行,一定一定……
      
      H这时轻轻叹了口气,轻得像遥远的风。S想也许那孩子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而稚气。S说:“HAIDO,我答应过你的,等机车修好了,第一个搭你去兜风。你等着好了!”
      
      H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清轻轻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然后像蝴蝶一样飘过来,大着胆子用垫起脚尖,用胳膊搂住S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落在S的脸颊上。在S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猛地跑走了。S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留在了他的脸上。
      
      H白色的身影就那么轻巧地一闪,消失在灌木丛后。S立刻蹲下来,然后告诉自己:没什么,只不过走了一个朋友,一哥们儿。这事常有的!常有的!没什么!他很快就会忘了H的,不喝咖啡可以喝茶,可乐和冰啤酒才是他最喜欢的。想着想着,他想起H刚才对他说的话“是,我听你的话,我等!”。鼻子开始发酸。他记得初中时有个大眼睛的代课的国文老师给他们念过一首诗,诗特别优美伤感,那老师的声音也清亮悦耳,那时他听地格外仔细。他还清晰地记得最后的片段:
      
      “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那天S是一个人走回家的。整个暑假,他几乎天天都和H手牵手从这条路上走回家。夕阳一日复一日把树影拉得老长,路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但那天SA却觉得那天的路去那么短,夕阳落得太快,四周黑呼呼的,四周只有他一个人。就那么走着,走着。
      
      从那以后S就没再见着H了。S那时根本没想过再和H有什么故事,更没打算去留住H,他总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是他很长时间内做的唯一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以后他一直都知道,事实证明他错了。
      
      H走那的下午S就一直缩在家里,听到外面搬家公司的工人在喊叫,左邻右舍都跑去凑热闹,欧巴桑在大声对H姨妈说:“外面的学校好!娃娃可以考好大学!”工人手粗,把家具放得碰砰直响,每一声敲在S耳膜里分外沉重。突然一个工人失手,玻璃破碎的尖锐的声音响起,S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姨妈在招呼H:“HAIDO,发什么呆,快上车。”然后,车发动起来,再然后,声音一点一点远去,直到消失。S这时发现,自己手掌一全是血,从指甲印里溢出来,生痛。他骂了一声,脑子里突然响起了H的话。那孩子用美丽的嗓音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又响起了他当初的承诺:等机车修好了,第一个搭你去兜风。S跳了起来,疯一般冲下楼,车子已经让S换了发动机,他发动了就追了出去。
      
      他答应了好歹让H坐一回他的车的。
      
      那条长长的公路和以前任何一天一样,什么都没有,连点形迹可疑的苍蝇都没一只,那辆搬家公司的车就像是化做了空气一般。S疯了般往前冲,傍晚的太阳昏昏黄黄,风已经凉凉的了,耳边一直响着H说的那句“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H的声音那么温柔,柔得他的胸口特别痛。昏黄的光线中,路的尽头浮现H那张温存的如花的笑颜,S就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H了,这次是真的离别了。S闭上眼睛一直冲,冲到老远老远的岔路口,一辆大卡车从转弯处开过来,司机一个劲儿按喇叭,S急刹车,两辆车子都在快要撞上的时候刹住了,S的车一偏,人狠狠摔了出去。卡车司机跳下车指着S就骂你小子不要命了!S护着胸努力站起来,抬眼看看前面没有尽头的路,那里没有半辆车的痕迹。他再看看倒在一边的摩托车,还隆隆响着,油箱在滴着油,车头已经弯曲。
      
      S突然清醒过来,认识到他永远都没办法把这辆车修好了,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H一样。
      
      S没理会司机的叫骂,也没有管那车,咬咬牙,走了回去,独自走路回去。
      
      然后就开学了,很快的就开学了。所有同学都在忙着高考,S也一样。他开始去上自习,这几乎吓着S的爹娘,他也不再摆弄那些机械弄的自己满身油腻,他现在穿上了校服,把头发扎起,规矩地在教室和家里活动。S妈妈拿出浑身解数做好菜,表示全力支持儿子的振作。S爸爸把那车修好了,放在楼,但S却没再进过那个车库。他连上楼时都不会往那里望,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不愿再回忆起的事一样。他现在是老师口中最典型的后进生,是同学眼中标准的回头浪子,是父母心里终于醒事的儿子,但他就不是他自己。他一日复一日做相同的事,和以前的哥们儿断绝了来往,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写作业到深夜。他决口不提从前,那是他死去的过去。
      
      十月底一天S学校组织秋游,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溪边野炊。就是在那天,S带H去的那个水源给同学们发现了。为了烧烤他们去砍灌木,然后就发现后面还有一片地。大家都很兴奋地冲了过去,只有S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他看他们把源头的水踩得脏乱,把灌木连根挖起当柴烧。他知道这条小溪也将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就再看不到那清澈的水了。没由来地S伤心地流下了泪来,并且不可抑止。老师和同学们都来问怎么了,S已经哭得出不了声了。他哭着哭着就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暑假发生的事里,其中最重要的事他当时忽略或逃避了,当他想抓住时却永远没了目标。
      
      有些人挥挥手就走了,有些事笑一笑就淡了。他现在一个人,在夕阳的照耀中悔恨地痛哭,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说:是,我听你的话,我等!心里翻涌着的激情几乎把他淹死。他双手抓着头发,却知道自己手里空空的,想要抓住的东西,早已经遛走不复存在。
      
      S说不舒服,提前离开了野炊的地方,独自走路回家。走的,还是那条他和H手牵手走过无数次的路,但只他一个人。那条路面反射着金色的夕阳光芒,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寂静而安详,无限延伸着,消失在一片夕阳中。走着走着, S感觉到什么从上面落下来,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一片发黄而落的树叶。S忽然发现,原来夏天已经过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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