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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张司岳忙跟上去:“哎,小郎君,你等等我。”
      “别叫我小郎君了,怪别扭的,何况我也不小了。”李峙无奈道。
      “那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张司岳不依不饶。
      “直呼姓名,不算失礼。”李峙转头认真地看他。
      张司岳满口答应:“行行行,我知道了。”
      下一刻却又道:“哎,小郎君,我从前还没来过北方边境呢。人都道塞外呼勒华而不奢。虽不比中京奢靡,但也有独一份的风光。不如你带我游览游览?”
      “岳哥你糊涂了,我也才到此地月余,如何担得起这‘重任’?”李峙跨过门槛,进了房间。
      “那正好,你我二人结伴,出去散散心也成。”张司岳毫不气馁。
      李峙充耳不闻,在桌边坐下,铺好纸,提笔思索起来。
      “哎,小郎君,这纸上又不能写出朵花儿来。怎么你小小年纪,净学那些老学究做派。”张司岳提溜起一方凳。
      “啪”地拍在李峙身旁的砖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知道你好学,可这作文章也不急于一时。不如你随我出去采采风,老闷在屋里也写不出什么上佳词句来。”
      李峙本就是捉弄他,看他这跳脱性子能耐到几时,此刻更加摇了摇头:“不成不成,作的是经世文章,又不是山水游记,何须多此一举采什么风。”
      说完,想了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又道:“既然岳哥这么想出去溜达,那你我各让一步。岳哥陪我在这儿写完这篇文章,我就陪你出去,可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张司岳见他肯松口,无有不应的,当即在李峙身旁端正坐好,果真要看着他写完。
      “岳哥你真能坐得住?”李峙已开始落笔,颇新奇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张司岳不言语,手肘搁在桌上撑着头,笑着看向李峙。
      说实话,要张司岳在房中看书写字待上三天都不成问题。
      他回忆起幼时,公主府上负责采买的云歇姑姑一眼便从人牙子领来的十几个孩子里挑中了自己。
      后来进得公主府,殿下请来翰林院的大儒教导他们一批八个孩子读书写字,又命负责训练宫禁护卫的教头教习武艺。
      那时何云歇要给他们几个孩子一起改名,旁人都默默应了,唯独张司岳不肯。
      “我叫张司岳,不叫别的。这是当初阿娘给我起的名字,爹爹不肯,半边脸都被阿娘打肿了。”小小的孩子低着头,跪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要是改了,以后见我阿娘,她要生气的。”
      “贱胚子!公主面前还敢满口‘你’‘我’?”何云歇一鞭子甩在他背上,“进了公主府便一辈子是公主的奴才,改个名姓又如何?你们这帮小泥腿子的命都是公主的!”
      张司岳彼时才六七岁的光景,瘦瘦弱弱营养不良的样子,寒冬里被剥得只剩一件里衣。姑姑一鞭子下去,被抽得摔在地上,小小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白衣上快速渗出鲜红血迹来。
      “奴才叫张司岳。是奴才的阿娘起的。”倒在地上痛得爬不起身的孩子一字一句道,“要是改了,阿娘她...”
      “啪!”未待他说完,何云歇一鞭子又甩下来:“小兔崽子还嘴硬!”
      “阿娘...嘶..她..她要生气的...”张司岳痛得说不出话来,额上全是冷汗,四肢蜷缩起来,周身不住地颤抖。
      何云歇见状狠狠抽下了第三鞭:“那我倒要看看是你那短命的娘厉害,还是这鞭子厉害!”说着又要动手。
      “罢了,云歇姑姑仔细打坏了手。”元征长公主慵懒的声音响起,“小孩子不懂事,打是打不明白的。”
      张司岳缓过劲来,但仍然无力起身,只是艰难地抬头寻找声音来处。
      公主坐在堂屋门口一把雕刻繁复的花梨木太师椅上,铺了厚厚一层狼皮褥子。身上披件雪白大氅,手上抱着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并不抬头。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上了灯,九彩流转的宫灯挂在廊下。昏黄的光晕映着雪地,映着姑姑手里的长鞭,映着旁边孩子们惊恐的脸,映着公主头上华丽的珠翠。
      元征抚摸着手炉上细碎的雕花,微微偏过头,身旁的大宫女苔露便恭敬地俯下身来听吩咐。
      “这个倒是倔,与周光南那老头臭味相投。丢去藏书阁看几天书去吧。”元征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别打死在这里,浪费了本宫府上的口粮。”
      苔露应了,立刻便指挥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宫女,架起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晕眩的张司岳向藏书阁去。
      宫女们将他丢进门后将门反锁,留了个机灵的守着,便离开了。
      自然,是不会有人来送饭的。公主未曾提及,无人敢自作主张。
      张司岳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周遭被久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包裹,身上的伤仍在流血。他想爬起来,但动一动背上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真疼啊。年幼的张司岳这样想着,阿娘扇爹爹的那一巴掌一定没这个疼。
      这样看来,倒不如以后让阿娘多扇我几巴掌。张司岳无声地笑起来,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流出来。
      从一只眼睛流进另一只眼睛,最后再一起落在地上,浮起一撮灰尘。
      就这样躺了半夜,张司岳几乎以为自己要失血而亡。
      然而月过中天的时候,门口传来闷闷的金属碰撞声。
      何云歇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无甚装饰的食盒。门外守着的小宫女纵然机灵,终究没抵过困意,歪着头靠着门睡得正香。
      她并不言语,放下食盒,掏出帕子将旁边木桌擦净。又走到张司岳身边,轻轻抱起他,放在桌上。
      张司岳被她扯到伤口,疼得清醒过来:“姑姑...”
      “不想死就别做声。”何云歇冷冷地说。
      接着就打开食盒,拿出最上层的药粉并湿布来。一声不吭地揭起他的衣衫,张司岳毫无防备,一下子疼出眼泪来。
      何云歇手上动作不停,脱下衣衫,立即拿湿布替他细细擦净血污,又倒出药粉撒在背上,末了用干净的布条替他包好。
      这当中,张司岳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何云歇比当时二八年华的公主年长,大约二十五六的岁数,面庞清秀。
      张司岳渐渐疼得眼花,恍惚间觉得面前照顾自己的是阿娘。
      “阿娘...”
      何云歇手上一顿,又加快动作:“闭嘴。”
      张司岳便忍着疼,一动不动地任她处理。一切停当后,手脚并用慢慢爬下桌子。
      “吃。”何云歇收拾好东西,端出两碟肉菜,一碗白饭放在桌上,仍旧面无表情。
      张司岳也不多问,立刻吃起来。饭菜放在与药一同放在食盒里,吃在嘴里带着一些药粉味道,但他顾不上这许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何云歇见他吃完,利索地收拾好,并不多言,提着食盒便走。出去之后复又锁好门,渐渐走远。
      张司岳便又爬上那张干净的桌子,侧着身,抱着双臂,慢慢睡着了。
      后来,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楼阁里待了总有八九天。无论外面是日头正盛还是雨雪纷飞,这藏书阁里总是黑黢黢的,空气带着潮湿的霉味儿。
      张司岳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云歇姑姑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给自己送饭、换药。
      在姑姑走后,他总要自己一个人捱过漫长的黑暗,无尽的寂静。到后来,他几乎开始盼望见到那个光秃秃、朴实无华的食盒了。
      在记不清是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枕着云歇远去的脚步声入睡之后,张司岳终于被人带出了藏书阁。
      小宫女手脚利落地扒下他身上沾满血迹的脏衣,套上干净厚实的下人衣裳,随后推着他出了门。张司岳被推得背疼,但忍着没出声。
      明亮的天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张司岳立即阖上眼。小手被另一双柔软的大手牵起,引着他向前走,熟悉的声音响起。
      “公主仁厚,特许你以原名侍奉。今后要好好跟着周大人读书,日日习武,尽心尽力报答公主恩德。”云歇冷淡的声音回荡在张司岳耳边。
      那天的阳光很耀眼,耀眼得即使他紧闭着双眼,依旧被刺痛了眼睛,忍不住流出滚烫的眼泪。
      “哭什么!能进公主府,得公主庇护,读书练武,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云歇手上紧了紧,语气严厉,步伐却慢下来。
      很久以后,公主府采买一般的奴才时,丢进藏书阁关上几天已成了惯常的规矩。那时张司岳已长得比公主还高,也曾提着食盒往藏书阁去。
      只是他比云歇姑姑还要冷淡,无论何时,藏书阁总不可避免地勾起他儿时的回忆。里面的孩子往往大气不敢出,只静静地咀嚼,眼睛盯着食盒上精致的花纹看。
      若有那乖觉的,被他周身的气势镇住,当即求了饶,讨得他欢心。张司岳便立刻带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再无人敢拦他。
      待他回忆半晌,李峙已写完一张纸,张司岳回过神来。
      呵,他心中暗笑一声。
      自己性子跳脱是不假,但在公主手里磋磨着长大,在房里坐上半天又如何。总归这里窗明几净,来去自由。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小郎君作陪。
      小郎君浓眉大眼,朝气蓬勃,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以后,再不会有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光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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