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半夏》水色鸢尾

9、第九章

　　琥珀又掏出记事本，在晚上十点的那个时间段写上相同的内容。

　　写好之后，似乎可以预见到这漫长下午还有晚上的加班是如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生活也立刻变得充实无比，所以她很是欣慰的笑，就连操作系统的时候，手法也轻巧了许多。

　　她喜欢这种被方向感充斥的日子，浑身似乎涌出使不完的力气和突突向前的劲头。于是，整个下午，她变得活跃异常，案件一件接一件的被完成，这跟那些消极怠工的同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比方说宋乐蓉之流。

　　琥珀只忙里偷闲的瞥了瞥那个背影，胆大如宋乐蓉，她已经猖狂到开始在网络里四处游荡，提前进入了大休的状态。只不过她隐藏的很好，将网页缩成细长的一条，然后放置在屏幕的最下方，偷窥网页的时候，只需要迅速划动鼠标就能完美的浏览内容。看她忙得那么不亦乐乎，似乎已经堆积了许多问题等待她的解决，她的双手频繁的挥动着，大有双手不够用的嫌疑，就差把双脚也派上用场。

　　说到这里，不得不交代一下，别看宋乐蓉每天工作的时候，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消极怠工嘴脸，但是她却把另一份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现在的衣食父母。

　　现在的她是一家知名网站的知名板块的斑竹，虽然是无偿的，但是她却能将自己百分之七十之多的精力都贡献给这个职称，并一本正经的将这项工作经营得一丝不苟，而且坚决地做到了无打仗斗殴，无寻衅滋事，无谣言惑众。在她绝对正面的引导下，以及数以千万的网民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共同创造了一片和谐的虚拟天空，这一点常常能让宋乐蓉有一种超乎正常的满足感，而且，每次一说到她这份光荣的兼职，她都会将鼻孔扬的老高，然后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尽数自己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并且还不忘鄙视一下对工作尽心尽力的琥珀。

　　宋乐蓉的论调是：精神享受是绝对的第一。

　　琥珀会问：“那你干嘛还死磕在这份工作上，干嘛不去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自由散人？”

　　宋乐蓉会撇撇嘴，然后无限神伤的说：“现在之所以每天都坚持上班，做那些厌之又厌的工作是因为任何高层次的精神世界都需要那些俗不可耐的基础物质来保障，在未能一心一意的随心所欲之前，我只能向最恶俗的现实低下我如此高格调的头颅。”

　　琥珀会接话：“那你的境界照人家陶渊铭前辈可相差了数个段位啊。”

　　宋乐蓉会嗤之以鼻，然后反驳说：“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什么时候该伸，什么时候该曲。”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宋乐蓉会在大谈特谈空泛的精神世界之际，突然被琥珀一记漂亮的现实问而脱离幻境，于是宋乐蓉就又堕落到市井小民这个群体里了，久而久之，她那花样繁多的精神世界已经都被残冷的现实撞飞到所剩无几了。

　　但是，宋乐蓉是谁啊，她绝对不是一个在受挫后会醒悟到“痛”这个字的人，因为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有超强心智和忘乎所以的健忘症的人类。

　　所以待她一转头面向电脑的时候，她就能迅速游弋在她快乐的精神世界里。

　　琥珀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地感叹：现实跟虚幻到底哪个才是生活的主宰呢？看来真的是因人而异！

　　于是，琥珀继续专注她的工作，宋乐蓉继续专注她的网络。

　　下班的时间一到，整组的人便一秒钟也不愿意多作停留，很好的印证了宋乐蓉的那句话：“绝对不让公司占一分钟的便宜”。

　　大家走的时候，都会向可怜的苦力琥珀投来同情的眼神，并满含怜悯地说：“お疲れ様でした、がんばってね！”

　　琥珀只是含笑着点头，当其他人将加班当成一件苦差事时，她却觉得这是一件乐在其中的事情，正所谓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空无一人的加班，只听到主机的散热器在呼呼的排着风，琥珀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这时，MSN的对话框又蹦了出来，琥珀只是木木的盯着他送过来的信息。

　　他说：加班？

　　琥珀没理会他的问话，只是将注意力转到了他新换的头像上，看不出背景，只是两个人无瑕的面孔，他的头发仍旧是微长，眉眼飞扬，嘴角轻轻的向上挑着，满眼的笑意，而那个女孩子却是齐刷刷的长直发，柔顺并且带着自然的光泽，娇小的脸庞，一双藏双的眼睛，大得恰到好处，眼神纯净明快。

　　琥珀以前听过一个说法，说的是长这样眼睛的人会一辈子幸福无边，而且注定生来就是让人疼爱的，尤其是女孩子。是啊，这个女孩子的确是被人疼爱的，的确是幸福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

　　琥珀叹了口气，拿起桌上摆的镜子，镜子里有她的眼睛，同样也是一双藏双的眼睛，只是没有那个女孩子的大，没有她那么透亮，也许差别就在这里，那个女孩子的眼睛更能招来幸福，而她自己的眼睛只能是苦耗着，耗到幸福渐渐浮出水面，而不是唾手可得。

　　琥珀又将眼神回聚到那个女孩子的脸上，直而挺得小鼻子，琥珀贴近了屏幕，也许是她的想象力过于充沛，她竟然好像发现那个女孩的鼻翼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琥珀揉了揉眼睛，重新观察，似乎她的鼻翼上又没有那颗痣。

　　琥珀惨淡的笑了一下，这样的痣，她曾经也有一颗，只不过现在没有了，只在鼻翼处留下了一圈略微凹陷下去的疤痕，疤痕不大，但是也很明显，手摸上去，也会感觉到浅浅的凹痕。

　　还记得那是大三的时候，学校里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流行这样的话：大一的女生是芒果，好看不好吃，大二的女生是苹果，好看又好吃，大三的女生是凤梨，好吃不好看，大四女生是番茄，你以为你还是水果啊？

　　不好看？

　　当时的琥珀端着镜子，平静的观察着自己的五官，观察来观察去，她就是觉得鼻翼上的这颗痣出奇的碍眼，所以当时的她就一门心思要除去这颗痣，联系好了医院，联系好了医生，了解了注意事项，以及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自作主张，在自己的脸上做手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是当时的医生说的那叫一个信誓旦旦，胸脯拍的那叫一个响彻云霄，他承诺接受激光手术后，这颗痣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疤痕，鼻子处会是无瑕的肌肤，让第一次见她的人，根本就看不出那里曾经有过一颗小痣。

　　琥珀的头脑一热，就被忽悠了，等她恢复之后，才发现上当受骗了，可是没有办法，疤痕是无法除去了，原本是想将自己修饰到最好，却没曾想，原来那美美的想法在医生不负责任的操作下变成了虚幻的泡影，现在的她只能每天顶着带有疤痕的鼻子，在人群里晃来晃去，一辈子也抹不掉的印记。

　　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琥珀也已经看开了，不似刚一开始那样介意，那个时候的她，只要别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超过两秒钟，她的神经就开始异常敏感的跳动起来，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直响，她只能在心里默喊：糟糕，看出来了，被看出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难看的要死。久而久之，这种敏感让她的精神有些许的衰弱，似乎她的鼻子已经向全世界的人宣告：我整容了，但是我惨败，我为中国的整形美容技术捐躯了。

　　而现在的她已经过了那种过分苛求自己外表的年龄了，甚至都已经忘记了那道浅小的疤痕，如果不是今天看到这个女孩的头像，突发臆想，她是不会记起自己还曾经为了面容，而作过那样疯狂的事情。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心境却没有现在这么开阔，而是每天都苦着一张脸，每天对着镜子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变得难看了，并且还诅咒那个医生这一辈子都被禁止医师资格，但是往往有的时候，自己觉得是败笔的地方，在别人的眼里却是一件杰作，世事就是这么离奇曲折。

　　就在琥珀沮丧不已，愁云惨淡的时候，一个男生却说她鼻子上那道浅小的疤痕可爱十足，甚至给她整个人添色了不少，琥珀知道这种甜言蜜语不能信，但是当时的她真的没太大信心，当你最没信心的时候，有人却把你失去信心的根源，赞扬到天上去了，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所以，琥珀的虚荣心便开始跑出来作祟，她朝那个男生笑着说：“谢谢！”

　　那个男生说：“不客气，那你可以作我的女朋友吗？”

　　琥珀的脑袋有那么几秒钟的短路，她真的不觉得得到对方的夸奖之后，就需要身体力行的去感谢对方，甚至于感谢的方式离谱到需要将自己的身份变成他的女朋友，但是有的时候情感就是这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于是琥珀说：“好啊。”

　　就这样，又一段恋情展开了，盛开在青春飞扬的校园里，可惜，最终的结果却也是百变不离其中的，走到最后，两个人还是分了手，说不出不舍，也说不出牵挂，总之就又变成她生命中不咸不淡，瞬间便随风远去的往事。

　　琥珀对着镜子，抬手抚摸自己的那处小疤痕，凹痕的感觉还在，而且是那么实在的触感。

　　对话框又突然蹦了出来，他说：琥珀，你在不在？

　　琥珀放下镜子，本不想跟他磨牙，却看他还在那里锲而不舍的打字，于是她回：在。

　　他说：今天加到几点？

　　琥珀回：不知道。

　　他说：别加太晚了，明天还要去机场接我呢。

　　琥珀轻呼了一口气，回：工作不是我说加到几点就能到几点的，而且，明天我没时间。

　　他说：那你明天要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明天还需要上班。

　　琥珀的脑袋有些抽疼，回：我明天真的有事情，你可以让你哥哥嫂子接，或者让你的朋友接，再或者让你历任的某位女朋友接，都可以的，为什么非要我去接你？

　　他说：谁告诉你我要回家了？我要去你的城市。

　　琥珀原本以为他这次回国，是直奔家而去，没想到他却要来这里，于是她说：为什么来这里？

　　他说：你那里不是旅游城市吗？所以我想去到处转转。

　　琥珀只能左手托腮，右手在桌子上弹着手指，她知道这次她的麻烦可大了，虽然她不会自以为是的人为他是来投奔她的，但是，从他一着地，就开始指名道姓的让她接送，那么以后的这段时间，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说：我现在要去收拾一下，别忘了，明天下午3点的飞机。

　　琥珀不得不迅速的回复：我真的没时间。

　　他说：没有时间，你也得给我挤出时间来！

　　琥珀开始腾腾冒火，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几句话不多，两个人就变得水火不容了。

　　琥珀回：夏安泽，你不要每次都强人所难。

　　他说：邱琥珀，我就让你去机场接我，这就强人所难了？

　　琥珀顿在那里，是啊，只不过是去接飞机而已，把他换作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去接的，想着想着，她也觉得自己的抵触情绪完全超过了她平时的理智，也颠覆了她所有的教养，她只是潜意识里的不想见到他而已，尤其是目光再次落在他的头像上，她便觉得两个人更没有什么必要接近，连最普通的朋友关系都不是。

　　所以她在对话框里回：反正我就是不去。

　　正要按回车键，她又犹豫了，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是不是太把自己的感觉当回事了？如果自己真的如一直以来表现得那么不在乎，那又为什么要避而不见呢？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别扭，其实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又何尝不是别扭的呢？

　　琥珀一直都认为自己是讨厌他的，而且逐渐讨厌到不希望听到或者看到他的任何事情，而他却从来都是这样，活得很随意，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而他做过的事情，也总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是按照正常的套路出牌。

　　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喜欢把强加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都自以为是的认作是理所应当，她就是讨厌他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想方设法的逃开，没有交集就预示着不需要去纠缠，但是逃避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皱眉想了又想，如果不把他当作一回事，那么他真的就不是一回事了。

　　百般的开解自己之后，她不得不违背自己抵触的情绪，将原本打出的“反正我就是不去。”这句话给完完全全的删除，想换一种大众的欢迎词，可当看他那义正词严的反问句时，琥珀又失去了良好的心态，纠结万分，她将那句话一遍一遍的打出来，又一遍一遍的删除，反复操作到最后，她已经放弃了，打算任之由之，随便怎么样都好，只是不想让两个人再这么水火不容的永无休止的展开拉锯战，所以她直截了当的回：我要工作了。

　　MSN上只显示对方看到她的回复，但是片刻之后就显示为脱机状态，随着他的头像灰下去，琥珀也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琥珀一直都认为工作是最完美的寄托，看着那上百行的数据，她欣慰的勾了勾嘴角，暗暗的感谢老天的善解人意。

　　不过，她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甚至延续了下午的情绪，精神始终无法达到自己要求的那样集中，眼神会时不时地随着光标的移动而游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云里雾里去了，而且这种状态会持续了良久之后，琥珀才自知走神，无数次的唤醒自己的意识，仍是无法奏效，无奈，她只能起身去茶水间，那里有报纸杂志，一应俱全，可是当琥珀随手翻了几本杂志之后，也丝毫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将身体深深地陷在里面，狠狠地靠在沙发软绵绵的背上，仰头直视四色的天花板，那里坠着酒杯状的倒挂杯，剔透的杯内发散着暗亚的淡淡光芒，瞪得时间久了，瞳孔也看是满满的散乱，琥珀只能侧身倒在沙发上，她握着拳，敲打着软软的沙发，以这种发泄的方式来找寻那个曾经那么执著于工作的自己，如事敲打了很久，沙发柔柔的皮质都已经有些许发热了，琥珀仍旧是那幅惨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