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日之计 ...

  •   陶大旭家的伙房里就有浴间,是用青砖隔起来的一间小房子,门口用布帘子挡住,里面放置了浴桶。

      浴间的地下是砌了石板的,还凿开了一个出水口,脏水会从出口一直流到屋外去,所以陶大旭兄弟俩平常只有在冬天才会泡浴,而夏天都是用水桶装了热水进去,拿瓜瓢舀水冲澡的。

      霍清淮没有自己的衣衫,只好借穿陶小旬的。

      陶大旭把角落里冬天才用到的浴桶刷干净了,替霍清淮把热水倒进去,又挑了两桶井水放在浴间,示意他想兑多少就兑多少,就出来了。

      霍清淮把干净的衣衫挂在墙上的竹钉上,散了头发好好地搓洗了半天,这才放自己进去泡着。

      待他洗完出来,陶小旬找来自己的篦子给他梳发,也进去洗澡了。

      堂屋里点起了油灯,陶大旭正在里面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原来是在给霍清淮腾房间。

      由于陶小旬的床就比一扇单门大上一些,睡不下两个人,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床腾出来让他俩睡,自己去睡陶小旬的小床板。

      待陶大旭收拾得差不多,陶小旬也洗好澡出来了,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陶大旭这样做有任何不妥,还帮忙从木柜里搬新的被褥出来铺上。

      倒是霍清淮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总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而这些举动令霍清淮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兄弟俩是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怠慢他。

      “清淮哥哥,床铺好了。”陶小旬在屋里喊道。

      霍清淮摸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已经被夜风吹干了,他不紧不慢地向屋里走去,说:“这房子太小了,住不下咱们仨,不如盖个新的吧。”

      语气自然又寻常,仿佛说的是“今天吃的饭太硬了,下次煮软一点吧”,直把陶大旭跟陶小旬听得愣在原地,看着他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霍清淮进来屋里后,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牛皮纸,而牛皮纸一一打开来,就露出了七八张银票,还有他的身契和路引。

      陶小旬吃惊道:“这是银票!”

      陶大旭自然也认得,却摇摇头,说:“俺们有……有钱,不用你。”

      霍清淮面无表情地盯着陶大旭看,把人盯得直冒冷汗,才说:“难道我的命连这点钱都不值吗?”

      陶大旭连忙摇头,急道:“不……不是,俺……俺救你,不是为……为了钱,俺……就是顺……顺手。”

      霍清淮没说话,低着头抿了抿嘴,把东西重新收回怀里,却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直走霍清淮走到院门处要打开门闩,陶大旭这才反应过来,追出去拦下他,紧张地问:“你……你要去……去哪?”

      “无功不受禄,既然你收留我,却又不让我报答你,那我怎么敢留下?”说着,霍清淮就想推开陶大旭打开院门。

      陶大旭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身形更是比他大了一圈,霍清淮根本就推不动。

      这时陶小旬赶紧跑出来劝道:“清淮哥哥,你别走,我哥哥他救你,真的不是为了图你的钱财,就算你住在我们家,我哥那么能干,也不差你这一双筷子的,所以这钱我们真的不能要……”

      陶大旭在一旁连连点头。

      “不要我的钱,也不是不可以。”霍清淮抬起头来,看着陶大旭说道。

      “那……那你是……”陶大旭赶紧问道。

      “你娶我吧。不然我以什么身份留在你们家里要你养活?你既不要我的钱,那你就娶我,这世间上就没有无端付出的理。”

      陶家兄弟:“……”

      最好,好说歹说,霍清淮才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过去了。

      不过就陶家两兄弟的为人,就算到时候真正盖起房子来,怕是也不会动这五十两一分一毫的,他们大概就是想着替自己先放着这五十两,日后有机会再还回来。

      霍清淮心想,你们是不会有可能还给我的。

      一夜无梦。

      鸡啼的第一声,陶大旭就起来了。

      田里的禾苗即将打花,他要把屯起来的草木灰和鸡粪在这时候撒下去,撒完这一趟,就不需要再打肥了,到时候禾花一打上,这撒下去的东西刚刚好在灌浆的时节能够供养份,那么丰收时就能够一粒粒都圆润饱满。

      陶大旭简单洗漱完,就挑着空箩筐出门了,先去后面的旱地里的地头里,挑上满满的一担草木灰和鸡粪,接着就要走上一里路,才能走到自己那耕种的两亩水田里。

      这片水田就是一开始霍清淮在牛车上所看到的那一片,村里的水田几乎都在这里,也就是村口的前方,这是被山谷包围在中间的一片低洼地,适合种稻谷。

      地势再高一点的地方容易干旱,只适合种植一些像苞谷、高粮等庄稼。

      这片水田几乎都是按人头分配的,有钱也买不着,一个人分一亩,而一个人生老病死、或出嫁后,家人不得继承这个人的水田,村里会收回这亩田地,好重新分给其他新出生的孩子,还有就是娶回来的媳妇儿是不分水田的,只能分一亩旱地,因为水田实在太少了。

      陶大旭家就只两亩水田,一亩离家近一点,另一亩则几乎在山脚下面,所以为了方便搬运稻谷,陶家村不少人养了牲畜。

      到了田边,陶大旭打着赤脚就提了一筐草木灰下了田,这个时候的田里几乎没有什么水,一脚下去,烂软的泥巴就没过了脚脖子。

      禾苗与禾苗之间有一掌长的距离,倒也不怕被踩着,就是每次换脚都要小心点。

      还有就是不能迎着风撒,不然风一吹,那草木灰和鸡粪就都落在自己身上。

      陶大旭力气大,一手攥着箩筐卡在腰间,一手抓下去能抓一大把,扬得也远,很快就能撒完一亩。

      他收拾了一下,又挑着箩筐回去再挑一担,这次要走远些,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

      等他撒完回来,陶小旬已经起来熬好了白粥,这些熬粥的大米就是那两亩水田产的。

      陶大旭把出门前浸泡上的药材倒进小陶罐里,然后给小炉子生上火,他一边看柴火一边端着海碗喝着白粥,就着昨晚吃剩下的豆角和腊鸭。

      趁着日头还没猛起来,陶小旬已经十分勤快地搬了小马扎在井边洗衣,陶大旭出来两趟给他提了水倒进大缸中,就进去叫醒了霍清淮。

      霍清淮被推醒时还有点迷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逸地睡过觉了,导致他一下子都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只以为还在家里。

      他坐起来掩着口鼻打完呵欠,眼睛还眯着,含糊道:“赵叔,把我外衣拿来。”

      陶大旭便把衣衫给他拿过去,看他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便径直拿了外衣给他穿好。

      霍清淮迷迷糊糊地伸手缩手,眼角还挂着眼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一片,乖巧的模样看得陶大旭脸颊热热的。

      这长衫是陶小旬寻常去镇上才穿的,灰蓝色的棉布,半旧不新的,但霍清淮穿上了倒是十分好看,衬得他皮肤再白了。

      衫子长,不用穿外裤,陶大旭又蹲下来给他穿鞋袜,这时候霍清淮才看清楚蹲在跟前的人不是赵叔。

      他连忙把脚收上床来,耳朵红红的,道:“我自己来穿就行了。”

      陶大旭仰头看了霍清淮一眼,把袜子放在床边,站起来说道:“穿好了去……去吃粥。”

      霍清淮点点头,陶大旭转身出去了,他这才自己弯腰穿好鞋袜走了出去。

      “清淮哥哥,早,这边来洗脸。”

      陶小旬看到他醒了,连忙把衣服拧了拧扔进盆里,然后去檐下的架子上取柳枝跟牙盐过来,递给霍清淮。

      “会用吗?咱家只有这些东西。”听说镇上有专门用来漱口的药粉,那个是有钱人家才会用的东西。

      “会用。”霍清淮家里一开始也是用牙盐的。

      陶大旭从伙房里端出来一个铜盆,盆里有一半热水,这铜盆比木盆轻多了,是哥儿们专门用来洗漱的盆子,有点条件的人家都会给哥儿置上一个。

      只不过陶小旬很少用,平常他直接就在水井边舀了水打湿面巾子糊乱抹一通就算完了。

      这是陶大旭刚才从角落里找出来刷干净的,还用热水烫过。

      霍清淮第一次在房间以外的地方洗漱,有点难为情,不过这里大概没人会笑话他,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呢。

      他一边洗漱一边看陶小旬手脚麻利地洗衣,他指着那些灰色的粉末问,“小旬,这是什么啊?”

      “这是皂粉和草木灰,混在一块用来洗衣物,特干净。”

      霍清淮了然地点点头。

      待洗漱完了,霍清淮放好脸盆,把面巾子挂回檐下的架子上,就帮着陶小旬把衣衫往竹竿上摊晾。

      晾完衣服后,陶大旭也把药熬好了,他把药汤倒进碗里晾凉,让霍清淮先吃点粥再喝药,自己就拎了柴刀背着篓子上了山。

      “你哥这是要去哪?”霍清淮坐在饭桌边问陶小旬。

      陶小旬夹起一节豆角扔进碗里,答道:“去砍柴,凑够了一车就拉到镇上卖钱。”

      霍清淮又接着问:“一车柴火,能卖多少钱?”

      “我哥拉一趟能挣八百钱。”

      而一两银子就是一千钱。

      “一趟能拉多少?”

      “十六捆,一捆能卖五十钱,而且是劈好的,晒干的。”

      霍清淮:“……”

      敢情累死累活还赚不到一两银子。

      过去家里的花销都是父亲在掌管的,至于生意上能赚多少钱他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从小就没为这些俗事烦恼过,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过去他让大爹管得严,不准出门,没结识到什么朋友,父亲为了生意上的事早出晚归,虽待他不薄,却始终抽不开身来,他唯一了解的地方就是宁安镇,还有就是偶尔从赵叔口中听来的。

      过去他对一两银子几乎没有什么概念。

      只知道能买福禧楼的一碟点心。

      现在发现这一两银子却需要陶大旭忙活上一整个月,才能挣回来。

      殊不知自己的药材钱,足足花了陶大旭半年的柴钱不说,还另外搭进去些。

      村里的人几乎过的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田地里耕种的庄稼就够自己一年的口粮,勤快的人甚至还能多垦两亩荒田,把多余粮食拿去换钱。

      农闲时,年轻的汉子都会找点别的活儿干,给人砌房抬货,妇人哥儿则给布庄衣庄织布缝衣,总归是不能闲的。

      一闲下来,这生计就断了。

      吃过了药,霍清淮坐在院子里帮忙撕南瓜苗,这是中午要吃的青菜,陶小旬摘了瓜苗过来教他怎么撕去那些须须,转身就回地里去。

      夏天正是各种瓜果的时节,冬瓜南瓜这些已经爬满了篱笆墙,陶小旬不光要间去多余的苗,还要给南瓜授粉。

      既然授粉就得把雄花找出来,雄花花蕊比雌花小得多,掐断后拿到雌花那里让两朵花蕊之间轻轻地互相碰触,让花粉充分混合,待日后雌花渐渐枯萎,下面小瓜渐渐长大,这才算授粉成功。

      授过粉的雄花陶小旬也没扔,而是带回来交给霍清淮,让他撕去柄上的须须,中午可以拿来与瓜苗一道煮汤。

      地里除了豆角茄瓜,还种了不少麦菜和空心菜,陶小旬在菜地间一时站着一时弯腰,偶尔又蹲下去除草,霍清淮看不出个一二三来,干脆安安静静地撕起瓜苗来。

      陶小旬把吃不完已经老掉的麦菜叶整理成一堆装进篓子里,带出去屋后的鸡圈,扯烂了扔进去。回来时从稻草堆里拿了一把已经晒干的稻杆丢进牛棚,水牛正躺在棚里,看到稻杆顿时站起来叼进嘴里咀嚼着。

      这时,日头终于从远处的山顶冒出脸来。

      再过不久,这露毫无遮挡的院子就会很晒了。

      陶小旬把瓜苗拿去井边洗干净,把霍清淮赶进了屋里。

      接近中午,陶大旭才拎着刀回来,解下的篓子中装着一只折断了腿的野山鸡,正奄奄一息地躺着。

      可惜霍清淮不认得野鸡跟家鸡有什么区别,只是新奇道:

      “这鸡的羽毛真好看。”

      “这是野……野鸡。”陶大旭解释道。

      “野鸡?是在山上捉到的?”

      陶大旭点点头。

      “我还以为是在后边养的,刚才小旬说拿菜叶去喂鸡,原来不是喂这个。”

      陶大旭走到桌边倒了一大碗水喝掉了,然后拎着鸡就进了伙房,没多久就鸡就被抹了脖子。

      陶小旬正在伙房里烧火做饭,看到陶大旭把鸡杀了,连忙舀了热水准备着烫鸡毛。

      杀鸡比杀鸭快,因为鸡没有鸭那么多小毛毛。

      山鸡自然是用来炖汤最好,放几枚红枣,几片姜丝,再加上一把枸杞,点两滴香油,用小火煨上半个时辰,捞出来的鸡肉绵软烂熟。

      陶大旭很快就收拾好鸡肉放进之前给霍清淮熬药的陶罐里,让陶小旬用小火慢慢煨着。

      米饭熟了之后盛到盆里,把锅洗干净开始炒菜,是用一些山鸡的下水来炒瓜苗,因为有了鸡汤,所以中午就不再煮瓜苗鸡蛋汤,而是变成鸡下水炒瓜苗梗。

      陶大旭还煎了两枚鸡蛋,撒上葱花黄黄绿绿的十分好看。

      中午,霍清淮只分到了半碗鸡汤,一口肉都没吃上,陶大旭单独给他炒了一小碗空心菜,而白粥是早上熬的那一锅,被放在小灶里温得入口即化。

      陶大旭兄弟俩把一只野山鸡包圆了,吃得陶小旬直打嗝。

      饭后,烈日当空,这时候没有谁会顶着这大太阳在田里忙活,除非你不要命了。

      瓦房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即使炎热天时,也不觉得有多闷热。

      陶小旬洗完碗回来,就歪在竹榻上睡着了。

      陶大旭坐在门槛上,在磨镰刀和柴刀,霍清淮早上醒得晚,不是很困,就坐在一旁,看陶大旭磨刀。

      这时,蝉鸣远远地传进耳朵里。

      眺望间,远处的山谷轮廓无比清晰,蔚蓝的天空则飘着几片洁白无瑕的云朵,而眼前,那个高大老实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来来回回地磨着刀,偶尔把刀口放在大拇指上,用指腹轻轻地刮了刮,感受着锋利的程度。

      低垂的眉目间,是专注,是认真,是一丝不苟。

      霍清淮倚在桌边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他是怎么进来的,一点印象也没有,而屋后,隐约听到陶小旬喂鸡的吆喝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