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寒霜瑰月》淡暮霭

5、第四章 纤纤白龙心，灼灼桃花意

　　“牝鸡司晨！当真是牝鸡司晨，毁我朝纲啊”

　　“此女不可留，请圣上早日定夺，以证天下士子清名”

　　“......伙同逆臣潛通宮禁，勾结中外，將危宗社，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为正其刑书，赐尔鸩酒一壶，茲为国典，钦此”

　　昏暗的牢房不见一丝天日，她已经忘记在这里面关了几天，除了一日两餐来摆饭的狱卒，也见不到任何人，黑暗中唯有枷锁与她作伴，可是她从没有这样平静过。

　　她这一生机关算尽，谋略重重，也不知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旁人只道她晏笑兮兮，平步青云，殊不知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每一刻都怕自己从万丈之上跌落，故而那道圣旨下来，她反而能对宣旨的大太监微笑。

　　“按夏律，能有全尸已是法外容情了，请公公回禀圣上，我就此谢过了”

　　因忧而生怖，无忧亦无怖，真的沦落至此，反倒像落了那口大石，心神都松快了，接受被世界遗弃的现实，笼中鸟在不再煎熬，转而用剩余的时光独唱哀歌。

　　头戴冠冕的男人进来的时候，肩上披着的大氅夹了几粒雪子，带着丝丝寒意，看上去更冷了，不过也只是看上去，因为这天牢里的温度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看着男人显露在外暗绣龙纹的袍袖，伴随一阵铁链的抖动，她咳了一声。

　　“法外容情？你倒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甚是逍遥”

　　“圣上若要见臣落魄之像，那便回去吧”

　　她低着头跪在那里，身如松竹不偏不倚，即便是在这污浊之地也不愿折损半分，她能感觉到帝王的视线犹如鹰隼，锐利的钉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他身上的一块腐肉，恨不能立刻剜去的那种。

　　既是如此，又何必来见？

　　“要朕下令处死你的奏折犹如山高，数量远远出乎朕之意料”男人目色沉沉的看着她。

　　“惧否？”

　　“那自是惧的”她无甚表情的回答道。

　　“梁王为你甘为乱臣贼子，今早急报梁王叛乱已平，从此世上再无梁王”

　　闻言，她脸色煞白，便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脸色也没这么难看过。

　　“痛否？”他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不消说，大概是痛的，毕竟先帝在世时，你与他就偏爱梁王，那便在痛一些吧，你越痛，朕的心就越快慰”

　　她惊讶的看着正值盛年的帝王，他垂下眼，轻声说道。

　　“天下尽知丞相之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因而世人只道大夏有丞相，却想不起朕这天下之主”

　　“朕，曾经恨极了你之一党，却从不知，你竟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她心下怔然，却在下一秒看懂了帝王眼中之色，苦笑着摆了摆手。

　　“罪臣孑然一生，身死罢了，陛下尽可刑杀，看在年少相识的份上，不要折辱我了”

　　“跟着朕，对你来说只是折辱？”

　　那一声斥问宛若晨钟，轰然将她唤醒，赫然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靠的极近的大脸，似羊似驼，又非羊非驼，仿佛被她突然睁眼的动作惊到了，那张脸的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张着嘴巴，随即一颗蓝色的光球从她的身体里析出，缓缓的飘进它的嘴里。

　　“哦豁！”繁花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掐住它的脖子。

　　“什么怪物！这是哪里！”

　　那小怪物被她一掐，吓得一个哆嗦从嘴巴里吐出了一蓝一黄两个光球。

　　繁花辨认出蓝色的那个是自己刚才做的梦，而这黄色的光球里的主人却是一条小白龙。

　　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了，眼神复杂的看了躺在不远处草地上的白衣青年一眼，确认他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之后才移开眼，将视线放在他的梦上。

　　青年是一条龙，一条银光璀璨，极尽力与美的龙，繁花有幸目睹了白龙失控的可怕场景，她费了老大的劲，耗废半身灵力才让他停止暴走，就是这样一条龙中傲天，在他的梦里，孱弱又无助。

　　红色的鲤鱼对一条白龙说，你好丑哦。

　　白龙看看自己，又看看那群有着耀眼的红鳞片的鲤鱼，悲伤的用尾巴把自己团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避免自己丑陋的鳞片曝露在外。

　　“审美扭曲真的是一种病......”繁花看着梦境里的小白龙，又看了看闭目沉睡中的白衣青年，表情一言难尽。

　　白龙是真的认为自己丑陋不堪，而紧接着，更让它绝望的事情发生了，那身鳞片跟受了诅咒似的，开始一片片掉落，很快浑身就血迹斑斑。它痛苦的嚎叫着，随着头顶的龙角一寸寸断裂，它屈扭着缠成一团，直到疲累了，才渐渐收了声息，它没有死，只是伏在水底静静的望着天空，繁花见过这种眼神，就在青年的眼中，她终于能将那条小白龙与正主对上脸，同样是那种了无生趣，存了死志的眼神。

　　“听闻鱼离了水变回死去”

　　它望着天空，或者说是望着水面，终于一跃而出，含笑迎接死亡。

　　鱼离了水会死去，可是它不是鱼，它是龙 ，所以它没有死，修长的龙身化作人类孩童的样貌，他望着自己陌生的手脚茫然又惶恐。

　　后来来了一个漂亮的娘娘，温柔又慈祥，她让他唤她做母神，然后带着他去了天上，他便有了爹，有了娘，他们给了他好看的衣服，好吃的点心和独一无二的地位。

　　其实不需要什么地位。

　　白龙曾想过，只要母神一句亲切的问候，他从诛仙台上跳下去也没关系，可怕的是，他这样想的时候，眉梢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可是好景不长，他怀疑是自己偷来的幸福终于如泡沫一般消散了。

　　母神有了另一个孩子，一个她亲生的孩子，一只和她血脉相连，同属火系的凤凰。

　　凤凰出生那天百鸟来朝，彩气仙乐齐奏，热闹非凡，他从未见过母神如此骄傲，幸福的微笑，和这个微笑一比，他才知道原来她给予自己的是多么冰冷苍白的笑脸。

　　她或许是有过一丝真心怜悯的，靠着那一丝微薄的善意，他独自一人在清冷的璇玑宫度过了千年，又千年。

　　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没有亲友，一身清寒，终究大梦一场，尽是苍凉。

　　从梦里睁开眼，他尚且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就被那猛然贴近的羊脸吓了一跳。

　　见他如此，边上一个清朗的声音便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被恶作剧，润玉并没有生气，他还记得在自己走火入魔的为难关头，就是这个被他掐住命脉的红衣少年不惜灵力的救了他。

　　“这是？”他看着咬着自己衣角不放的异兽，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了它的名称，食梦貘。

　　“我叫它魇兽，可爱吧，抓来送你的”

　　“为何要送我？”

　　“谁让你长得好看呢~好看的人总是有优待的”她漫不经心的抓了抓魇兽头上的那几丛蓝毛，同情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是一种侮辱，她不愿侮辱他，但是看着梦境中那个在人群中以羡慕的目光望着凤凰弟弟风光过生日的白衣少年，她终究忍不住在内心叹了一声。

　　‘生辰快乐啊，润玉仙君’

　　“我费了好大的劲呢！别看这家伙胆小如鼠，逃起命来灵活的很，来，你摸摸这毛”她拉着他的手，引导着朝魇兽摸去。

　　润玉怔怔的看着魇兽，感受着手下毛绒的奇异触感，注意力却渐渐被覆在他手背之上的另一个温度吸引。

　　这数千年来寄人篱下，他早已遍尝人情冷暖。

　　这是第一个对他不加掩饰释放善意的人，从初见起，润玉就被他时而热情似火，时而脱跳如风行事作风震惊到，然而这一刻，少年含笑望着他的面容温柔似水。

　　“你喜欢吗”

　　润玉不知道他出于何意，却也不想去深究了，他只是轻轻的抚摸着魇兽的脊背，看它在自己的抚摸下逐渐放松的身体，微微地，小心地，无法克制的扬起嘴角。

　　“嗯”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极轻的应答和与之相对应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宛若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