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外 ...
-
A
三十一岁是梁韬的一个坎。
不是本命年，也没有犯太岁。一年的开始如同往年一样平静，没有什么会发生大事的征兆，但真的就发生了挺多事的。
多得，压得梁韬险些没喘上气来。
后来再想想，用三个字也能说完。
空欢喜。
梁韬的路之前一直挺顺的。
考研一次上岸，毕业工作也来得很顺利，与陈耘的感情修成正果。
就连这次陈耘的怀孕，都是两个人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都准备好了可以迎接小生命了，就来了。
产检，一直是梁韬会陪着的，再忙不过来也会开车把陈耘送到医院。
只这一次。
梁韬前夜应酬多喝了几口，早起时还觉得不是十分清醒。他们叫了车，陈耘七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有点夸张了，他和她坐在后排，聊备产包里还有哪些没有准备到的东西……
梁韬对于这件事的记忆只想停在这时。他也无法详细的描述出这之后他们发生了什么。
梁韬或许不知道，他们的角色出现了在新闻的寥寥数语之中。
在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里，梁韬的时间是空白的。
一开始他大概是半睡半醒着，耳边充斥着是很多仪器时不时滴滴的声音和转动声，很丰富，说话声却很遥远，话语像是碎片般让他摸不着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他猜出了自己在哪里，约莫也猜出了自己发生了什么，只是还没撤去的鼻饲让他说不了话。这几天里他的父母常来，比之前很多年里陪过他的时间都要多。
不过，他好像并不需要。
陈耘走了，梁韬清醒些的时候听说。他开始能吃一点东西了，倒也没有预想中的那种情绪崩塌，应着声，由于害怕吃痛的原因仍旧老老实实躺着没动，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翻到了喉中咽了回去。
太久了，他忘了这滋味是酸还是苦。
梁韬一直知道父母不擅长的事其中有一件就是陪人聊天。
即使后来转到了普通病房，他的父母多数时间也是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看着他，没有故作轻松，也不去嘘寒问暖，有时候看他有些精神会提起出院之后他应该去哪里住和是不是应该换个一楼的房子。
梁韬不太去回应他们的建议，当然也没有愤怒和失望，他的父母惯于如此。
梁韬自己也这样，对于亲近的人反倒缺了修饰过的情感。
梁韬隐约记得出事前不久，得知陈耘不日将要临盆他的父母抽时间到了他们家中小住。妈妈在水池边洗着水果的时候心血来潮冒了一句，“等你生了。我就转掉两个店面。到时候来帮你们照顾孩子。”
陈耘没有拒绝，自然也没有同意。
梁韬却不假思索的回道，“还是算了。你也没照顾过我几天。会什么？”
妈妈没有回应他什么，洗好了水果，漫不经心的说，“不要拉倒。乐得清闲。”
梁韬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绝对不算个好婆婆，当然一点也不刻薄。
后来，她自然还是如约转出了门面。
因为他。
梁韬的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
左腿接骨的手术让他躺了很久，终于能够站起来那天他尤自战战兢兢盯着变得很陌生的地板，眼前一片空白，一双并不算有力的手托在他的腰上，“就这样。不用怕。”
梁韬想，他怕么？
应该还是有的。
但被那么托着忽然就不怕了。
他个子很高，小心翼翼偏过头，目光落下。
瘦瘦的，不高，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烫的深棕色的细卷。是忙得没抽出时间去补色，发根已经长出了不少原先的颜色，所见的白色显然比半年前多了很多。
梁韬没说话。他抓紧了手中的拐，就站着，站着站着又生出一丁点勇气来，微微往前递出一些，再生疏地跟了上去。
不论他往前走了几步，护着他的手都没变过位置。
梁韬有记忆起就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父母忙极了。
忙得一年到头，他也没见过几回。
梁韬倒也不认为这是十分要紧的事，与他年龄相仿的大多数是这么长大的。
只是，亲近也因此极少。
梁韬走了两步就站住了道，“不用扶。”
手就落下了，他又走了两步心里踏实了，体力却没那么给他面子。他不由自主又把拐抓紧了一点，头抬起来转了身往回走，“也没想象中难适应。”
“没试过的时候自然觉得天难地难的。试了也就那样。”平平淡淡看着他似乎有些打着颤的腿，“你小时候怎么都不肯好好学走路。人家一岁多了走得稳稳当当的。你十九个月还只肯走两步，觉得不对了马上就趴下去爬了。”
“不会吧？”梁韬微囧，心情没那么忐忑了，“没听提过。”
“又不是什么好事。”她笑了，“从小胆子就不大，特别会保护自己。从沙发上下去也是，退着下，一只脚踩到地上了另一只才跟过去，站稳了还会小大人一样松一口气。”
梁韬的脸颊，不由自主热了起来，他急匆匆的坐回了床边，抱着簇新的拐看着她发呆，“我觉得那不是我。”
“是你。”她笃定道，“不过那时候你还没记事。”
几十年的时间，梁韬在这时有了些恍惚。
他记事起就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但是他的同学们并不是。
故而，他是有分怨气的。
这怨气，在他一砖头拍开了同学的脑壳，被学校勒令转学时达到了顶峰。祖父母管不住他了，他频繁闯祸，因此被接回了父母身边。
学琴时这时候开始的。
梁韬不觉得自己人生开端多么的光彩照人，也不认为自己有为了这艺术付出一生的觉悟。他实则也是个有点聪明的普通人，很多矛盾，然后在矛盾中不断更正自己的想法。
没走出去几步。
梁韬就当真迈不动了，心底的沮丧伴随着他尚能清晰察觉出新鲜愈合却还在提醒着他的左腿一起让他的兴致落回了谷底，他默不作声在一旁的椅子上落了坐，将双拐拥在怀里。
怎么放？
放哪儿？
怎么放不会影响别人又能让他趁手。
好像这样无聊的问题也并不容易解答。
毕竟他之前没想过。
和别人比起来梁韬挺平静的。
他是医护人员眼中的优良模范。
然而他是么？
他不是。
他想明白自己的东西该怎么放之后又有了新一轮的百无聊赖。
他低头认真地卷着颇为多事的裤腿，卷来卷去丟下作了罢，“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以剪短收口。”
梁韬不置可否，看着被清理得有些空旷的屋子，“琴呢？”
没有应答。
“丢了？”
“放起来了。”
“在哪儿？”
“储物间。这会儿就别拿出来了。”语气里还是有些急。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放老地方。我习惯看着。”随即他又抬头笑了，“我断奶了。”
他三十出头，十多岁时入门，算算已经十多年了。酝酿了十多年的爱好，总会比爱好要更深一些。
他明白顾忌何在。
他是个成年人，他自然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体状态，当然也清楚往后大概会有一个怎么样的预期。
清楚到接受，接受到悦纳，都是还有着距离的。
梁韬并不准备去逃避。
梁韬小心翼翼搓着两节突兀的指节，滑腻的触感中让他带了一点落寞，“我很喜欢这张琴。以后就当摆设好么？”
“你决定就好。”看着他的神色中是有些复杂。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不算寡言少语，唯独与父母相处时找不到能谈的话题，不是做着点头应声虫，就是一两句将他们噎得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趣。
——
暑假要比其他时间忙得多，联轴转了十几天之后梁韬终于也开始嚷嚷起腰酸背疼了。
好巧不巧，假肢关节和腔一同出了问题，先是蹭破了残端块皮发了炎，没过几天关节没锁住直接让梁韬进教室时玩了单膝下跪。
这小插曲让梁韬惊得出了身冷汗，好半晌才被人救驾一步一蹭撤回了办公室。本来就没好利索的地方自然是雪上加霜。
两下一来这玩意儿就到了替换的边缘，祝易陪着他去重新测量定制，看着一层一层湿漉漉的石膏绷带缠在身上直到变干，站得旁边看着的人都觉得累。
梁韬是轻车熟路，祝易却是头一遭，她无聊得问了句，“还得多久？”
梁韬瞅了眼钟撒了个小谎，“快了。”
就又等了挺久。
回去他就又哼哼上了，吃完饭洗过澡套着睡衣就趴在床上喊着岁月不饶人。
祝易被他这戏精做派打败，凑去充当按摩小妹，没轻没重的捋了几下发现他背上肌肉是真的紧张，手就轻了下来，“真是累了啊？”
梁韬没答。
祝易往下撸到了腰，再往下不多就空了，她裁过的睡裤还是有一节耷拉在床上。他个子很高，这么看着还在的条腿就尤其的长。
祝易摸了摸手就被梁韬捉住了，他翻身坐了起来，捉着祝易的手亲了亲，“默认你这是在调戏。”
“合法。”
“对了，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祝易就笑了，“你之前说中年人撒娇不可爱，我见你就挺会这一套的。”
“会归会。也不可爱。”梁韬理所当然道，“我呐，不能用可爱归纳。我这明明是有趣，日子没那么无聊。可爱是小孩子们稀罕的词。”
祝易点头。
梁韬又低声道，“孩子睡了？”
“看你累。打发他自己看电视了。”
梁韬低头，“好多了。”他搀着祝易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看看也就是看看。孩子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而他却没法像普通的父母一样把他抱回房间。
跟过来的祝易接替了他的任务，很快又回来了，梁韬正弯腰拿遥控器关了依然很欢乐的电视。
梁韬直起身子迎过去笑了起来，“我要是说我刚工作时候在学校里踢球踢前锋，还赢过体育老师他们队。你信不信？”
“你说我就信。”祝易将他没扣好的衣扣扣上了，“月亮要是总是圆盘子一样也就不是月亮了。”
梁韬笑，“你大道理也挺多。”
“是人，就有遗憾在。对不对？”祝易看着他。
梁韬认真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有了孩子，的确很多原本不存在的遗憾凸显出来。他试图忽视，却也无从忽视。渐渐就添了分怨怼。
倒是与祝易一起，很快就又能走出来。
与她一同生疏也磕磕绊绊的为人父母。
便也越发体会，作为父母，并没有正确答案可以抄袭。有时候对，有时候错，都有各自的考虑、思考问题的角度眼界和无奈。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