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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烛红末 ...

  •   管事儿的在外面无所事事,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一般来说,他这样的人是没有那福分去参与这种盛景的,可每天晚上,他都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纸醉金迷,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享受罢,只是不知道,这种享受,何时才会转变成空洞的麻木。

      笑啊,笑看这俗世眼里,物质至上的金钱的美,听那粉饰太平的靡靡之音的美,可是,究竟是空前绝后的美丽,还是令人作呕的丑陋?可笑吧,实属荒唐,实属讽刺。

      正当那人沉浸于空虚欢愉的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虽出没在这样的场所中,却是依旧是出尘的样子与气质,甚至可以说那个体与这地方,是截然相对的两个世界,她,是那么的一尘不染啊!

      是她?管事儿的人心里浮现出一丝疑问,转而变成令人窒息的焦虑,他想到:这小姑娘,是瓷儿吧?怎么这么早就走,对了,她今朝好像的确没有上钟,誒,按说今天就她一人在后台啊,那是怪寂寞的?等会儿,那,那军爷找的怕不是她?她这一走,人家找上我,我怎么交代,我还有命在这儿混吗?想到这里,管事的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

      一个瘦削修长的声音,从舞厅连接后台的走廊里出现,越来越近,看得真切了,明了那人,果然是陈修。管事的人心虚地低下了头,他怕,他怕他的权力,他怕他的地位与金钱,他怕他根本没有带来的手枪。

      何以杀人于无形?是那被物欲横流的思想误解、污化了的善良碰上有些滑稽的低人一等、那低贱的奴性,发出一声要了命的声响,这,便是杀人于无形!实在可笑!

      陈修憋住笑,故作严肃走过去,以一种冷得透骨的语调对管事儿的说到:“人人都说上海这样的江南水乡,姑娘生得如水般柔弱,可这百乐门里,怎么偏偏有一个比水硬的多的主儿,难不成还是块冰?没想到啊!”

      “这,这要再怪我们,可就不讲道理了。哎,军爷,你看我们,也就出来混口饭吃,这是运气好,才有了这么份儿工作,否则别的地方,打一年的工,还换不了一年的饱饭,这,何必为难我们呐?再说,那人也不是上海人。”管事儿的小声嘀咕道。

      “哦?”陈修来了兴趣,“她是什么来头?”

      “她呀,就是今儿早上被卖进来的,叫苏瓷儿。她什么来头么......好像说是从北平来的,这不,现在北方呀不太平!对了,您可千万别生气......她,这,哎,今儿早上我们让她跳支舞,说不会,问她会不会唱曲儿,她倒好,给我们来了一段儿折子戏,是《锁麟囊》来着,一时半会她说什么不习惯,今晚怎么也不肯上钟,真是头疼。”管事儿的埋怨道。

      “原来是这样啊。”陈修若有所思。

      管事儿的见陈修一时没有说话,赶忙赔罪道“刚刚我还看她走了,少将,我在这儿替她给您赔罪了,她这样子,定时惹您不开心了,实在对不住......”

      “不至于不至于,多大点事儿。我倒是觉得,这姑娘的脾性,还有几分可爱,”陈修打趣儿道,“不然您老人家帮我看着点她?以后,我只找她一个人。”

      管事儿的看陈修压根儿像没事儿发生似的,也松了口气......

      翌日,又是灯火阑珊时。

      还是看得厌烦了的纸醉金迷,大厅里的柜台前,依旧是没能邂逅金钱的身影,只不过,今天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在这污浊宫殿里的雪胎梅骨。仍旧是昨日嚼舌根的那两个舞-女,而此时,她们就在她身边。

      “她今天怎么出来了?看样子,也没你说的那么干净,故作清高。”其中一人开口道。

      另一人以手掩面笑了笑,尖酸刻薄地讥讽道:“呵,钱嘛,再清高、再干净的人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脏东西。但有没有命去沾染,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苏瓷儿看她以手颜面故作矜持的样子,虚伪得恶心。这百乐门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说话的那女人,她名叫冯纨锦,本来是这儿出了名的交际花,当然,只有她勾搭那些小开、军阀的份儿,后来不知为何,国军在上海站情报处的处长——陆裕堂,在一日来百乐门潇洒时看上了这个女人,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玩儿,看她顺眼罢了,这便成了冯纨锦唯一可以用以嚣张的资本。说来也是笑话,堂堂国军中将根本就连一个实际的名分也没有给她,这女人却理直气壮地恃此扬威。

      “哎,姐姐,话说她来这地界儿这么多天,我怎么连她名字也不知道?”纨锦冷笑着,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如果连名字都羞于让别人知道,可是没人会找上门来的,就是找上门儿的,也就是些眼乌子瞎掉,脑子坏掉的人罢!”

      一旁的女人应和道:“是啊,你若是对那些有权有势的色胚子献上点殷勤,有几个是经得住的呢?可真是傻,唉!”

      苏瓷儿出生北平,性格自是带一些北方人的洒脱与刚烈,不过她是个姑娘,还是个不那么豪横的北方姑娘,一开始听到那样的讥讽从身边那几乎未曾谋面的两个女人嘴里吐出,她只是攥紧了拳头,咬着下唇,可听得她们愈发露骨的羞辱,瓷儿尽力控制的情绪,使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火,把白云烧作赤霞,火,将清池涟漪焚作火海波澜,她无法忍受了,情绪在顷刻间迸发:“你们...麻烦你们闭嘴好不好!在这儿的人,都是因为不容易,能不能积点儿口德?我们,可以说是素昧平生,可以说是未曾谋面,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嚼你舌根?哈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可还真是个小姑娘,我们这样吃青春饭的,不打压打压你们,我们怎么混?嗯?这里,这乱世?你免谈人性!”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轻蔑地打断了她,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逐渐咬牙切齿了起来。

      瓷儿愣住了,趁她没接上话,冯纨锦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在苏瓷儿眼里竟看出一点无奈,一点绝望,一点痛苦,一点悲伤,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眸子外面的妆太浓了吧,遮住了不美的瑕疵,也让真实的心儿恍惚起来。

      “小家伙,北方人?听你这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姐姐告诉你,我们,可完全是不一样的人,我有了陆裕堂那个傻子傍着,所以在这儿陪我的姐妹,我的姐妹呢,她知道,她知道哪种人能养活自己,她知道何时出手,而你,不一样,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来这儿找一个如意郎君才这般矜持?那你可真说得上孩子气,帝王将相莺莺燕燕的故事,能有多少?还有,但凡来这儿的人,能有人配得上如意郎君这个词?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只能给你个建议,听不听在你,做人啊,用我们上海话说,要会看山水的,还有,矜持,呵,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啊,是用资本来换的!”

      说罢冯纨锦便嘁了一声,瞟了瓷儿一眼,就扭过身子和她的姐妹攀谈起来,不再理会这小姑娘。只是,这段话看着是嘲讽,可内心敏感的苏姑娘却听出了几分倾诉的意味儿,而且,她不知是不是又看错了,在冯纨锦眼神离开自己的那一个瞬间,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垂了一些,好像在妆容下又藏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这次苏瓷儿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那冯纨锦的姐妹许是发现了她口中的“资本”,便向舞厅的一处伸开臂膀招呼着,拉着冯纨锦一同钻进了人群,只留苏瓷儿还在角落里。

      慢慢的,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几乎快滴落下来,讽刺的哭笑和着泪,洗化了那成熟得不自然的妆容,残了胭脂。那冯纨锦,不愧是在这种地方摸爬了怎么多年的人,对人心的拿捏还真是一针见血的直白而真实,犀利得残忍,苏瓷儿这样想着,自己简直被她看了个彻底,那样通透,每句话都直往心窝子里扎,就是因为准的吓人,就是因为完全是自己的想法,她没有任何底气去拔这一把把扎在软肋上的刀剑。

      从古至今,无论是高尚如易安居士,还是低落如李香君、董小婉,有几豆蔻少女没有扶墙和羞走的春心萌动,苏瓷儿自然不是例外,在百乐门外,她期盼着她的赵明诚,后来乱世硝烟卷、人间疾苦她入风尘,她便想等待着自己的侯方域,可终究是金钱与现实更胜一筹,铸成利刃,经一个杀手,冷血的剖开幻梦的泡沫。

      苏瓷儿低声啜泣着,她起码还是知道,这样的场合,无论再憋屈,也不能哭出声儿。哭得大声了,管事的是会嫌晦气的,这样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只能被赶走,而她的家境,由不得她去释放那些憋屈。

      她只顾着低头,却没有发现一个瘦削但挺拔的身影朝她走来。

      “姑娘,可还记得我?”

      苏瓷儿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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