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故事集》夜半风清笑

1、桃源记1

　　我叫啊桃，本是这无名山山神随手种下的一株桃枝，在千百年中有了灵智。这无名之山虽然没有名字，却也十分热闹，树林间，小溪旁，草丛里，万物生灵嬉戏打闹，而我这儿，在妖集时，尤其热闹。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偷偷离了它的族群，来了我这里，它和其他小动物一样，喜欢听我讲故事。狐狸，在我的生命里也有一只，不同的是她的皮毛是白色的，像雪一样，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叫阿狸，未跟得上族群，便和她阿婆一起在山上住着。一老一小，想在这山中讨生活并不容易，开了灵智的生灵，要么向往和平，要么竞争也更加激烈。因而，她们定居在我的领地内，因山神的关系，其他生灵很少在我这闹事。那时候阿婆偶尔会给我们讲故事，阿狸很是活泼，凭着机灵性子和灵活的身法，总能完整的回到家来，带着新鲜的故事讲与我听。像狼王多了新的狼崽子、小灵芝开了灵智到处跑等等。一来一往之间，她留下了属于她的影子。
　　草木难启灵，因此刚开始的几百年，我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但我每次醒来，总能看到那毛茸茸的团子，或卧在枝头，或团在树杈。每次醒来的那些日子，阿狸总能给我带来新的故事，好不热闹。
　　后来，阿狸修出了第二条尾巴，能够口吐人言了，我每次醒来，都能听到一声清脆的“阿桃”，懵懂又依赖。与其他妖精一样，她也爱上了去山下玩耍，看那山下的精彩。这一天，她告诉我，她遇见了一农家小子，见了她竟也不捉她，还喂她青菜叶子，说到这时，她气呼呼的，叫嚣着“本狐狸是吃素的吗”，可爱极了，她说他叫阿然。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了人类的名字。听其他的草木灵说，阿狸之后还捉了一只山鸡，当着那小子的面吃的贼香。我想，的确符合她的性子。
　　阿狸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留在那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的故事中多了一个人类，多了许多山下的灯火。阿狸定是依恋这个人的，我又陷入沉睡。
　　而我再次醒来是因阿婆的呼唤。“阿桃，帮我劝一劝阿狸吧。”她这样恳求。这次醒来的我修成了灵体，能在山中活动。我在近山脚的地方找到了她。三尾的她能勉强化一会人形。她满脸的茫然，手里是一束白发，我知道，应是那男子去了，人类的一生很短，人的一生太短。她握着那白发，放在胸口，她说胸口闷闷的，好难受。眼里满是脆弱，我不想看见这样脆弱的阿狸。
　　那天的阳光定是太过刺眼，让她的眼有点湿润，而我却只能给她拥抱。
　　后来的几百年，我清醒的日子越来越长，也能陪着阿狸四处玩耍，溜下山学人类的言行。阿狸修出了五尾，能够一直幻化成人的样子。只是她从来只和我一起，不再与那些个真正的人类接触了。她说，要是妖族也有热闹的集会烟火就好了。她从来都是这样活泼又温柔的性子。
　　可能神明看不得平静的日子吧，阿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山神说她的日子快到了，早年的伤治不好了。阿婆离去的那天，阿狸长出了三条尾巴，她说，这是阿婆的力量，阿婆到最后一刻，也惦念着她。她眺望着远方，声音有些喑哑，我如今仍记得，她背着光，迎着风，眼眶微红，“阿桃，只有你陪着我了啊”。风将她的话语吹进心中，我的心也涩涩的。
　　我以为，阿狸会陪我一直在这山中生活，可她说，她想出去看看。呆在这，想阿婆。她说，会给我传信，让我也看看外头的世界。八尾的她足够在这世间闯荡，在她寄来的信中，有苍凉的戈壁，有温婉的园林，有新认识的兄弟姐妹，也有对我的思念。她说想我了，明年春，就回来。我想，等她回来，下次便能一起旅行了。
　　那个春天，她回来了，带着一个光头，人类应叫他和尚。她说，这是人间的佛子，竟然喂本女侠青菜羹，本女侠从来只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一气之下便拐来了。一袭红衣飒飒，仍是那嚣张的小模样，那佛子也只是静静的笑着看着，那天的风太过惹人，迷花了我的眼。接下来的日子很快活，阿狸带着那佛子看山谷的兰花，石涧的溪水，也会等一等傍晚的晚霞，逛一逛久违的庙会，也许她也尝了尝曾经那个人爱吃的冰糖葫芦。我们在我的桃树下，喝着酿好了的桃花酒，分享着离别百年之间的事。那佛子静静的听着，大部分的时间在看着阿狸，眼里全是压抑的眷恋和不舍，让我有些不懂。而阿狸的笑声中也似有些疯狂，翻卷的云层很是阴沉。
　　哦，对了，他是佛子，人间的佛子，应该不碰凡情，高高在上。“他们该来了。”阿狸喝完一口酒，声音淡淡的，空中出现了几个身影，是那佛子的护卫，也可以说是守卫。天际似有金光，云雾隐了半边佛像。那一瞬，心中清明，我想，我知道阿狸死战的心了。我将自己的力量化去阿狸的身上，脑子又变的晕晕沉沉的。隐约间，我好像看见九尾的阿狸，美极了，是我一生所看的绝色。阿狸，剩下的交给你了，阿狸，不要哭啊。喂，那家伙，照顾好她。
　　不知过了多少年，又似乎没过多久，醒来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已是沧海桑田。山神告诉我，九尾狐天地一只，但刚长出九尾的却仍比不上那佛啊，最后的最后，阿狸她护住了山，护住了我，与她的佛啊化为人间的风月了。
　　阿狸，你说过，我是唯一陪着你的。阿狸，那我呢。没有人会陪我了啊。
　　阿狸，你总说桃花酿寡味，也许我也爱上你爱的烧刀子啦。
　　阿狸，我不会再沉睡，却也无人再会叫我阿桃了。
　　阿狸，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去看看你看过的风景，但现在，我只想守着这里，想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