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青衫夜雨

5、第 5 章

　　她又走到壁炉那边去了。

　　谈文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即使知道，她大概也是不会去管的，在后宫挣扎生存的谈文姬，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柔软，也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无情。

　　她一遍一遍的梳理自己的记忆，时间流逝，那被关闭的记忆之门终是打开了一条缝。

　　与女帝不同，与柳唤云不同，她首先听到的是那道女帝与柳唤云都听到过的声音，那声音缥缈得很，一如传说中的仙人。

　　仙人声音缥缈，却沾染了世俗欲望，仙人蛊惑着她，“不甘的亡灵啊，忘记你的使命，挣脱困住你的枷锁，你会得到解脱，你会看见希望。”

　　希望？

　　谈文姬唯一的愿望，是郦国无恙，这是她自愿背负的枷锁，这是她自愿担上的使命。

　　她不能，也不愿意忘记。

　　谈文姬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眼缩在壁炉旁古怪的虞姜，咬破指尖在桌上留下一段话，然后转身走入荒野之中。

　　如女帝一样，如柳唤云一样。

　　随着她走远，仅开了一条缝的记忆之门全部打开了，她看到刺目的火焰席卷宫殿，无数扭曲的身影在哀嚎，她看到十万铁骑踏破郦国边境，举起利刃挥向她郦国臣民。

　　谈文姬咽下满嘴的苦涩，她一边走，一边仰头盯着漆黑的上空，她问那虚空中的人。

　　“你是谁？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吗？”

　　“请告诉我，回到现世的方法。”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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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屋的门被一阵不知道哪儿吹来的风刮得吱嘎响，响不过三声，‘砰’的一声闭紧了，虞姜站起来，她摇晃了几下脑袋，将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走到桌边。

　　桌子干干净净，虞姜没有看到谈文姬留下的话。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桌面传回几声悠长声响，如虞姜曾在寺庙听过的悠长钟声。

　　*

　　两个神经病相约赴死。

　　在赴约前，虞姜难得清醒，为了给瞿砚留个好印象，鲜少出门的虞姜准备出去，她打算买一身新衣，以全新的面貌去见他。

　　继父今日休假，他在客厅抽烟，见了她，他被缭绕烟雾熏染得越发浑浊的双眼猛地一眯，他笑呵呵的说：“虞姜，要出门去？爸爸陪你去好吗？”

　　他没动，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虞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揣在衣兜里的手缓缓抽出来，跟着那手一起露出来的，还有捏在掌心的一把小刀。

　　小刀锋利，边缘沾着未干的血迹。

　　那是虞姜的血。

　　继父瞳孔一缩，叼着烟重重的咳，听到声音的母亲急匆匆走出来，避开虞姜的眼睛走到继父身边嘘寒问暖。

　　虞姜将刀藏回去，她低着头走出门，一边想着：幸好不会回来了。

　　在半个月前，她还住在市里的神经病院里。

　　她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居民楼里住户不多，因为二十几年前的一宗神经病杀.人案，许多人都搬走了，现在还留着不愿搬走的，除了困于流言蜚语之中的她们，便只剩些孤寡老人了。

　　居民楼下靠近马路的地方有一颗几百年树龄的老树，盛夏时节，无事可做的老人们最爱在树下躲阳。

　　虞姜从树下经过，正说着八卦的老人们齐齐住口，等她走过后，才七嘴八舌的指着她说起来。

　　“瞧，杀.人犯的女儿又出来了。”

　　“老的是个神经病，小的也是个神经病，我前两天看见她发疯了，拿着刀疯了似的割自己的肉……”

　　“迟早也会变成杀.人犯……”

　　“什么迟早？你忘了？她已经是杀.人犯了，不然怎么会疯了？”

　　“可怕！真可怕……”

　　居民楼到商业街很远，虞姜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揉揉自己僵硬的脸，选定一家女装店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她穿着一身职业装走了出来。

　　*

　　虞姜跟瞿砚相约在泸桥见面，见面那一天天气很好，太阳不燥，微风正好。

　　瞿砚带来了一本书，那是读书时他们一起买的一本漫画书，他递给她，生疏的朝她微笑，“我记得你没有看结局，我带来了。”

　　虞姜朝他笑，那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微笑，是她练习了很久很久很久的微笑。

　　桥上车辆来往轰鸣，桥下流水安静，虞姜跟瞿砚坐在水边，一点一点将故事看完。

　　故事看完了，虞姜鼓起勇气去牵瞿砚的手，她的手刚靠近，就被瞿砚紧紧抓住了，他们手牵着手，跑到了世纪大厦顶楼。

　　是偷偷上去的，躲着人，跑得脸红心跳。

　　夜晚的风带着城市特有的燥热，他们手拉着手爬上围栏，一起低头朝下看。

　　看路灯载着车灯闪烁，归家的旅人点亮万家灯火。

　　虞姜又听到瞿砚在喊她了。

　　他一声声喊着：“虞姜，虞姜。”

　　壁炉里安静燃烧的柴火如浇了油，火舌猛地窜高，虞姜隔着不近的距离，都好似能感受到烈焰的炙热。

　　她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了。

　　她看见了笑嘻嘻准备跳楼的她与瞿砚。

　　她看见了瞿砚在临跳前转身把她抱住了。

　　喧嚣的、丑陋的世界安静了，此刻，那一刻，她只能感受到瞿砚传给她的温度，那般热，那般的暖。

　　她疯癫的激烈的情绪被短暂抚平，她挣扎着跟瞿砚说：“你、你看过极光没有？我、我想看……我想看……”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看不清瞿砚的脸，但她感觉到瞿砚在抖，他抱着她在抖，他重重的跟她说‘好’。

　　于是他们牵着手跑。

　　她看见他们在跑，风被他们甩在身后。

　　虚空之中有人在说话，那声音阴恻恻的，“忘记！给我忘记！”

　　虞姜不理，她眷念的、小心的去寻自己的记忆，寻自己记忆中的人，于是她看见了手牵手躺在货车车顶的他们，看见了他们眼中同样的星辰。

　　瞿砚说：“我们可以慢慢走，慢慢走……我喜欢现在。”

　　虞姜心里高兴，因为她也喜欢现在，哪怕他们什么都没有。

　　但，他们的旅途没有继续多久。

　　“该死的！给我拦住了！什么玩意儿？竟敢偷我的东西！”

　　瞿砚摇头，“没有，我们没有。”

　　有人哈哈笑起来，“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们说有！”

　　“把那个妞抓过来！那个小白脸么……把他的手剁了！青青不是抱怨没有人陪她玩了么？把他送过去！”

　　“嘿嘿……这小白脸可不经折腾……”

　　丑陋的、扭曲的人影晃动着，虞姜看见了一片血色，她的眼睛红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想要抓她的人甩开了，她朝着瞿砚扑过去，抓着染血的小刀扑过去。

　　然后，朝着那个人刺过去。

　　“嘶……该死！给我打死她！”

　　瞿砚把她抱住了，他低头看她，眼神十分的哀伤。

　　她也抱着瞿砚，她仰头看瞿砚，眼神与他别无二致。

　　拳脚落在瞿砚身上，他抬起满是血的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听到他说：“活着……想你活着……”

　　血滴进她的眼睛，于是她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色。

　　“活着，我想你活着……”

　　“瞿砚……瞿砚……”

　　虞姜又看到瞿砚了，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朝她招手，她笑着朝他走过去，脚步匆忙的，意图扎进他的怀里。

　　她没能扎进他的怀里。

　　炙热的火焰燎上她的衣袖，意图吞噬她的血肉，虞姜被疼痛惊醒，她往后退，看见追着她窜出来的火焰，及火焰晃动间，不小心露出来的，藏在最深处的诡异触手。

　　快来……快来……

　　它们在喊着快来。

　　虚空之中的那个人又说话了，“罪恶的亡灵，洗净你的罪孽！你才能重获新生！”

　　虞姜抖着手遮住眼睛，她说：“我无罪。”

　　“罪恶的亡灵……”

　　虚空之中的那个人还在说话，它似在她找不到的地方，又似在她的身边，它嗡嗡叫着，意图冲击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虞姜忍不住后退，她固执的说着：“我无罪，我要见瞿砚。”

　　越来越尖锐的声音无处不在，虞姜躲无处躲，在屡次被逼着往壁炉那边走之后，她忍不住逃往荒野。

　　*

　　“该死的人类！”

　　“又失败了……”

　　“重启！必须炼化执念深重的亡灵……”

　　*

　　柳唤云在这个奇怪的小屋里已经待了很久了。

　　她缩在壁炉边一动不动，深入骨髓的胆怯让她不敢挪动一步，所以哪怕她感觉皮肉被火焰炙烤着，也只能忍受。

　　她没有忍很久，有人拉起了她，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看。

　　来人是个穿着古怪的女子。

　　她穿着染了血的衬衣，双唇白得瘆人，她朝她点了下脑袋，说：“我叫虞姜。”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如果我有什么奇怪的表现，还请见谅。”

　　柳唤云低头，小声的回了句：“柳唤云。”

　　没一会儿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着古装似个闺阁小姐，一个穿着龙袍满脸威仪。

　　龙袍女说：“孤乃陈国女帝，尔等可唤我陛下！”

　　另一个则说：“我乃虞国皇后，汝等可唤我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