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77、第七十五章 远行（5）

　　胡妡媛换过一身家常的荷茎绿遍地绣折枝绿萼梅花斜襟长袄，搀着竹枝的手，沿着绿荫往竹居而去。
　　午后的夏风慵懒，吹动常青的修长竹叶，竹叶互相打闹，在娇艳的夏日里肆意欢笑，尽情舒展。
　　陆含烟刚哄睡了哭闹不休的新生儿，就听自己的贴身丫头丝桐来报，说大嫂胡妡媛来了。
　　胡妡媛扶着肚子踏进竹居，笑着对陆含烟道，“方才远远就听见沐哥儿的哭声，现在可是睡着了？”
　　陆含烟理一理身上萱草黄挖云掐金缠枝杏花织锦倭缎斜襟禙子，起身拉过胡妡媛的手，笑道，“刚睡下，乳母抱去歇息了。倒是渝哥儿安静些，沐儿总是哭闹。”
　　“我倒想着渝儿闹两下，总是这么安静，和他爹一个性格。”
　　陆含烟想了想她大哥的性格，轻笑道，“悕哥说，大哥小时就很懂事，想来渝哥儿以后长大也是一样的。”
　　“二弟可是打娘胎里来的沉稳，别看如今沐哥儿爱哭闹，长大了许就沉稳了。”
　　两人说起儿女事来，莺莺沥沥说了半天，忽的有小丫头来报，“纳兰夫人来了。”
　　胡妡媛和陆含烟面面相觑，望了望窗外浓艳的金色，微微皱眉，时近傍晚，苏颜妤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刚被下清茶，苏颜妤就带着白芨匆匆到了竹居。
　　大约是来得匆忙，苏颜妤只着家常的鹅黄绣雪白栀子粉白滚边斜襟长袄，外披了淡米色广袖绣蝶恋花对襟长褙子，松松的垂挂髻绾了一支白玉嵌玫瑰晶蝶形步摇，整个人清净素雅如一朵灼灼绽放的白玉兰。
　　按着规矩行了礼后，三人落座。
　　苏颜妤开门见山，直接道，“大嫂和二嫂应该知道大哥和二哥即将外放去古陵和湘江，我记得，我特特嘱咐过两位嫂嫂，若是外放，千万劝着大哥、二哥别去这两个地方的。”
　　胡妡媛放下手中汝窑天青釉小茶盅，小小叹了口气道，“我们如何没劝着，三妹妹你是知道的，恒哥和二弟的性子，那里是我们劝得住的。”
　　陆含烟亦道，“我和大嫂还未来得及劝，你大哥和二哥就已经铁了心要去，我劝过几回，他只不听，如今公文已下，倒是难改了。”
　　苏颜妤拢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古陵和湘江，是临江仙和二十四夜联合查处的，罂粟最大面积种植的地方，他们正在想以什么名义前去，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斩草除根。若是以外放的名义前往，倒是名正言顺，也不易引起幕后之人的怀疑，只是深入毒枭，这岂是好玩的？
　　苏颜妤正欲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是苏恒和苏悕来了。
　　“刚回来就听说三妹妹来了，”苏恒笑着踏进大门，“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倒吓我们一跳。”
　　苏颜妤扬眸看向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眼尾挑起，“是我吓到了大哥、二哥，还是大哥、二哥故意吓我一跳。”
　　苏恒、苏悕两两对视，具是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苏悕对陆含烟道，“含烟，你先送大嫂回云坞院，我和大哥和三妹妹有几句话说。”
　　陆含烟略一犹疑，缓缓起身，扶着胡妡媛往外走，走出门口，陆含烟对身后的丝桐道，“大爷、二爷和三小姐有话说，让几个丫头都守在院门口，别在里面。”
　　看着阖上的房门，苏颜妤直接开口，“为什么？子兮是不是也知道？你们是不是都瞒着我？”
　　苏恒重新沏了一杯果茶递与苏颜妤，怜惜道，“三妹妹，你还怀着身子呢，不宜过度操劳。”
　　“大哥知道我怀着身孕，就忘了大嫂嫂也怀着我的小侄女。”
　　苏悕坐下呷了一口茶，眼睑微抬，眼尾的泪痣柔和了几分冷冽的棱角，“三妹妹，你莫想多了，只是凑巧罢了。”
　　“二哥！”苏颜妤素手一拍小几，起身怒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若无心，胡指挥使、子兮难道不能从中调和吗？泗水、滕浥、凤城、檠亭，那一个不是外放的好地方？怎么好巧不巧就去了古陵和湘江。”
　　西斜的橘光逐渐从房间中溜走，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的沉默，苏恒缓缓开口，“妤儿，你千方百计地不让我们去古陵和湘江是为了什么？”
　　“我……”苏颜妤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们现在所查之事险之又险，牵扯之广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不知还有多少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她是一定要查的，不论是因为卿懿的嘱托还是为了自己，但苏恒和苏悕，他们是完全可以不牵扯在内的。这次外放，苏颜妤特地和纳兰子兮交代过，和黎老先生的长子翰林院掌院学士黎梓棠黎先生通过气，让他们从中调停，一定要避开让苏恒和苏悕去古陵和湘江。
　　“三妹妹，你不让我们去，有你的理由，而我们要去，也有我们的理由。”
　　苏悕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苏颜妤鼻尖酸涩，低声道，“大哥，二哥，你们……”真的没有必要涉这摊浑水的。
　　知道苏颜妤的意思，苏恒心疼地揉了揉苏颜妤的鬓角，“我们是一家人，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撇不开谁。”
　　“谁和蚱蜢，我才不是。”苏颜妤吸了吸鼻子，别过头，糯声糯气，“大嫂嫂和二嫂嫂知道吗？”
　　“知道些，有些事，她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颜妤擦了擦眼角的水渍，低声道，“至高之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嫂嫂们大约都猜到些什么，哥哥还是和嫂嫂们说明的好。”
　　“我们知道的，倒是你，自己怀着身孕，还操心这么多。”
　　“那里是我要操心，不是哥哥们非要我操心的。”
　　“好好好，是我们的不是，”苏悕将桌上新鲜的糕点双手送上，“看在梅花酥的份上，三妹妹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好不好？”
　　苏颜妤轻笑出声，“看在梅花酥的份上，我就大方地原谅你们了。”
　　……
　　最后一抹橘光在西方落下，房间里点起了点点金光。
　　白芨上前轻敲门板，“夫人，将军来请夫人回府了。”
　　苏颜妤扶着腰缓缓起身，扬声道，“进来吧。”
　　上前一步扶着苏颜妤，苏悕道，“是我们叫子兮瞒着你的，他也曾劝过我们的，是我们坚持要去，这才帮我们调度的。”
　　“我知道，”苏颜妤垂眸，“他劝不住你们的。”
　　坐上马车，纳兰子兮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苏颜妤，“妤儿，你还怀着身孕呢，这么急急地出来，可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去请董太医了，回府让他把一把脉。若有什么事，你和我说，我来做就是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我若不亲自跑一趟，怎么知道你替大哥、二哥瞒着我呢。”
　　乍闻此言，纳兰子兮讷讷，“你知道了？”
　　“知道了。就算现在不知道，再过几日母亲也会告诉我。”
　　“也罢，”纳兰子兮缓缓道，“我也劝过大哥、二哥，但他们和我说，你是他们的三妹妹，他们起过誓，一定要保护好你的。之前他们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这次既然有机会，就一定要去做。”
　　“妤儿，大哥，二哥他们没有你想得这么弱，同一批考核人中，大哥和二哥的成绩是最好的，自古两榜进士，有多少是从寒门而来的。黎老先生在世时常说，大哥和二哥是他见过的最勤奋的学生。”
　　“人若有所求，其心必坚。”
　　“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他们，临江仙在古陵和湘江都有分部，一定会保护好大哥、二哥还有嫂嫂们，还有江桐，我也和江桐打过招呼，他们也会在途中保护他们的，这下你可放心了？”
　　苏颜妤擦一擦眼角不停流下的泪水，眼眶红红，“你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好啦，不哭了，”纳兰子兮指腹轻擦泪渍，“昨日你不是说想吃鲫鱼了吗？今天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鲫鱼豆腐汤，回去就能喝了。”
　　“可我现在不想吃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让人准备！”
　　“我想吃酸鱼汤。”
　　“好，我让川柏告诉小厨房马上做。”
　　酱色镶边绣腾条纹的帘布被夜风吹起一个边角，如墨侵染的夜空，寥寥星芒散落在冷冷上弦月周边。
　　我要和弟弟一起保护妹妹。
　　三妹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我们的三妹妹。
　　……
　　“我们保护你。”这句话，十七年前，苏颜妤刚被苏启平夫妇捡到，两位名义上的哥哥奶声奶气地不断重复着，十七年来，他们一直在实践这句话，以后也不会停止。
　　真好，苏颜妤想，这一世。
　　……
　　在现世，六月总是一年中除了春节最忙碌的时候，不同阶段的莘莘学子要踏上不同的人生阶段。与苏颜妤而言，今年的六月，亦是如此。
　　六月初八送走了素衣，六月十五送别了苏恒和苏悕，六月二十，濮阳千姬和上官胥成婚，六月二十七，三房纳兰敬的嫡二子，纳兰子奕的正妻杨嫆被诊出两个月身孕，苏颜妤让白芨代表纳兰府亲自送去了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