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就是圆》山爪

21、天坑之下

　　十月廿二日，风雪降，万物归宁。

　　月亮扶着张碧走出大门口，空中飘着绒绒小雪。

　　“赶巧下雪了”

　　张碧看着不远处铺了一层浅浅的白霜的麦田，庆幸她们此时启程，若再晚一天，地面雨雪淤积，山路崎岖，怕是更难前行。

　　周四天没亮就醒了，一直眼巴巴地等隔壁的动静，好不容易盼到几人出门，他赶紧过去，佯装凑巧地走进打招呼：

　　“月亮，张小姐”

　　“周四兄弟”

　　张碧礼貌地点头回礼道。

　　“周四哥，早～”

　　这两天多亏有周四哥帮忙，她才能专心照顾好小姐。月亮本来还想着说过去跟他道个别呢，人就出现了，好巧好巧。

　　地面有些湿滑，马蹄踏地，付谨言检查完马车，将缰绳解下，驶到三人跟前，跟周四打了个照面，伸手对张碧和月亮说：

　　“上车吧，咱们要启程了。”

　　“有劳公子”

　　张碧轻轻屈膝避让，她最是谨慎男女大防，前日昏迷不能，今天便尽量避免和付谨言的接触，只在月亮的搀扶下，慢慢爬上马车。

　　月亮可不讲究这些，她本身个子矮，而这马车又异常高大，舆板都快到她胸口处了，够都难以够着，上回也是付谨言把她拎上去的，因此扶完张碧上去坐稳，她便由着付谨言拽着自己的手臂，一把拎上马车。

　　“额……”

　　周四在后面尴尬地把手收回去，看看远处山雾厚重，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付谨言说：

　　“顺拐儿山小道繁多，现在雨雾大，也看不清，我熟路，不如让我领你们出去吧？”

　　付谨言瞧了眼那云雾缭绕的山，点头说道：“周四兄弟愿意帮这个忙，定是再好不过了。”

　　“愿意，愿意”

　　周四开心地猛点头，抬脚一跃跳上马车，“那您别露面了，进车里歇着，我来驾车”

　　付谨言当然乐意，毕竟他还不清楚那群黑衣人来自何人手笔，路上恐有不慎，有人愿意当车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有劳周四兄弟”

　　付谨言拱手谢过，毫不留情地钻进马车里。

　　个子高真好啊，月亮羡慕地想，她也想要长胳膊长腿的，站着就能摘到枣儿，一屁股就能坐上马车，她也好想长高！

　　“驾！”

　　周四一声短喝，马车轱辘往山里驶去。

　　估计山上下了整夜雨雪，小路十分难走，连常年奔走的老马都频频打滑。雪是越下越大，时不时一阵山风吹过，冷得月亮直哆嗦，赶紧贴着张碧取暖。

　　张碧摸着她的小脸，冰凉冰凉的，担忧地说：

　　“没想到这山里比外头冷好些，出来也不记得带个毯子，哎……”

　　月亮见张碧受着伤还替自己担忧，心里很内疚，安慰道：“小姐我没事，不太冷，车子颠簸，我护着你。”

　　张碧有些无法言喻这种心情，每当月亮看着她说这样的话语，张碧便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月亮的神，是她唯一的依靠。

　　张碧摸摸月亮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好”

　　付谨言掀开帘子往外看，雪已小半指厚了，四周仍是茂密的山林，提声问外头的周四道：“周四兄弟，咱们还有多久出山？”

　　“绕过这个天坑，再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出去了。”

　　周四话音刚落，突然一支箭破空而来，越过他直指车内人。付谨言神动，劈开飞箭，拎起张碧和月亮两人，冲周四大喝一声：“快跳车！”

　　说来迟那时快，四人刚离开马车，车厢就被几个黑衣人砍得四分五裂。马儿受了惊，挣脱缰绳撒腿就跑。

　　月亮被拎下马车，在地上翻滚，还没看清状况，就见脑门上明晃晃几把大刀砍下来。赶紧多滚两下，一不小心给滚进草丛堆里了。

　　“喝！”

　　付谨言将张碧推到一旁，起身拦下黑衣人，又是一阵闻声不见影的群殴厮杀。

　　张碧本就有伤在身，突然被这么一摔，直震得两眼发黑，倒地不起。月亮从草丛堆里费劲钻出来，便看到张碧倒在地上，吓得她赶紧爬滚过去。

　　“小姐！”

　　“月亮小心！”

　　月亮头都来不及回，就四周一黑，周四冲过来抱着她翻进草丛堆里。

　　“哎哟！”

　　草丛堆里藤蔓荆刺多，月亮挣扎了好一会才爬出来，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人，连忙爬去找张碧。

　　“小姐！”

　　张碧被付谨言护在身后，看月亮身后杀出个黑衣人，着急地对她喊道：“小心后面！”

　　月亮吓得抱头乱窜，结果地上湿滑，她不小心踩歪了石头，摔趴在地上。

　　“呀！”

　　付谨言身受一刀杀两人，击退了黑衣人，挣得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立即以哨声将老马唤回，将张碧推上马，道：“你和月亮先走”

　　说完，捂着伤口，一口老血吐在地上。张碧看着，急红了眼，挣扎着要下来。

　　“不，公子伤势严重，需赶紧上药，你先走”

　　“我无碍”

　　张碧哪舍得把付谨言一个人丢在山里，哭着要从马背上下来。付谨言听到风里破势之声，“追兵快到了！”

　　便阻拦要下马的张碧，朝不远处缩在地上的月亮唤道：

　　“月亮快过来，与你家小姐先走，我断后！”

　　月亮听话地爬起来，想走过去，奈何她把刚好没多久的脚又给崴了，动弹不得。

　　“我脚疼，走不动……”

　　张碧看了眼朝月亮走去的周四，心一横，手拉扯付谨言，付谨言就势而上。马儿受了力，撒腿就跑，张碧扶着马背，只来得及朝后面喊：

　　“月亮，我们引走敌人，你跟着周四兄弟躲起来，跟紧他啊……”

　　“小姐！小姐！”

　　月亮挣扎着要站起来追赶却无能为力，急得眼泪糊了视线，只能眼睁睁看着模糊的影子远去。

　　“月亮”

　　周四弓着背，跑到月亮身边，也不知为何，觉得背后一凉，他想也没想抱着月亮往一旁的天坑跳进去。

　　黑衣人后脚赶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坑，以及里面翻腾的浓烟，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撤走去追前面的两人。

　　周四抱着月亮，吊挂在石壁的藤蔓上，震晕过去，藤蔓茂密缠绕，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入夜，雪越下越大，落到天坑里被热浪蒸成雨，哗啦啦地打在两人身上。月亮迷迷糊糊地贴着身边的热源取暖，但雨势太大，打在她脸上又冷又疼，恍恍惚惚醒来，发现自己跟周四被挂在半空中，底下是冲脸的白雾热气。

　　她也不敢乱动，赶紧摇醒周四。

　　“周四哥，快醒醒，周四哥”

　　“月亮！”

　　周四突然弹起来，藤蔓跟着一阵晃动，噼啪断了两根。月亮吓得赶紧抓住一旁最粗的藤蔓，稳住两人。

　　“周四哥，你终于醒了”

　　“嗯，醒了”

　　周四看自己和月亮都还活着，大大松了口气。又见月亮周身湿漉狼狈，紧抱着藤蔓不撒手，担忧地问道：

　　“你还好吗？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月亮想了想，摇摇头：“也不清楚哪里伤着了，只是我们现在挂在这，要怎么上去才好呢？”

　　周四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处何处，“嗯……”

　　他虽小时候常跟大人们来山里狩猎采摘，却从未进这天坑里，只听说过底下是地狱的炊烟口子，掉下来必是尸骨无存。

　　周四左右勘查，除了往上爬，别无他路。

　　“只能……往上爬出去了……”

　　月亮顺着周四的手指往上看，头顶黑压压一片，只有大颗大颗的雨打在脸上，她拿同样湿答答的袖子擦着脸，无奈地说：

　　“周四哥，我脚疼，你自己先上去吧，我歇歇脚……”

　　周四抬头看了一下距离，跟月亮说：“你抓稳，我抻一抻这藤条儿牢不牢固”

　　用力蹬了几下，藤蔓钲钲响动，却十分扎实牢固。

　　“可以，我背你上去”

　　月亮大吃一惊，连连摇头拒绝：“这怎么行呢，你一个人上去都困难，哪里还能背得起我这么个大活人，我就在底下等着，你上去了，多叫几个人来，给我递绳子下来，拉我就好。”

　　周四摸着有些锋利的石壁，跟月亮解释道：“石壁会割断草绳，而且这里太深了，绳子够不着，我直接背着你上去稳妥些。”

　　说完，他从中拗断一根细软些的藤条，背起月亮，用藤条将两人绑紧，月亮趴在他背上，刚好压到他背后的刀伤，站起来勒紧，刀伤更加撕裂，疼的周四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月亮以为是因为自己太重了，拽着一根藤条借力，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

　　“不，不是”

　　周四缓过劲儿来，用碎布缠好双手，一鼓作气拽紧藤蔓往上攀爬。

　　好在月亮很轻，藤蔓相互交错纠缠，偶尔可以踩着借力，且月亮在背后，也手握藤条尽力保持两人平衡，因此攀爬比想象中要顺利。

　　两人同心协力，不知不觉竟爬上一半有余。月亮感受愈渐小下来的雨水，开始有些雪花落下，心里忍不住地激动。快了，就快了，他们就快要爬上去了！

　　周四突然两眼发黑，手一松，两人直往下滑。

　　“啊……”

　　月亮赶紧用尽全力拽住手里的藤蔓，便是划破了双手也死死抓紧。周四被月亮一声尖叫喊醒，赶紧抓死手里的藤蔓，两人险险停了下来。

　　“没事吧？”

　　周四压住自己颤抖的躯体，费力回头问月亮。

　　“呼……没事，我没事……”

　　月亮爬在周四背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方才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可怕。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能爬出去了！”

　　周四背部伤口撕裂，流血过多，神志开始不清。想到背后还有月亮在，他咬紧牙槽，继续用肿痛到没有知觉的双手费力攀爬着，一步，再一步，再一步，雪越来越大，雨越来越小。

　　全身力气殆尽的那刻，周四一手扒拉住坑口的大树根，奋力一跃，带着月亮翻滚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