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叶子不归七

2、第二章

　　自从卫瑾接受了自己重生的这一事实，那简直就是打开新世界大门，横竖该做的上一世都做过了，如今，只做自己想做的。
　　就想看着她，陪着她，曾经一个人的那些年，他总想着，若是她还在，哪怕不曾入宫为妃，自己不论去哪儿，她都会陪着的吧。
　　每年中秋，太后接见外命妇，他曾无意中撞见过一两回，因着他们都跪着，只能看见高高盘起的发髻。他常常想，我的临风若还在，盘起发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于是，近几日临风明显发现她家王爷着实不太正常，甚至私下里问了拂雪，是不是药给用错了，不然怎么奇奇怪怪的。
　　比如现在，明明看不见，但是就是盯着她看，看的人心里毛毛的，她走到哪儿，总觉得后脖颈凉凉的。
　　这边的卫瑾可能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不正常”，毕竟当了十几年皇帝，他想看谁不是直接看，还需要避讳谁？
　　怕被他看出来是自己，临风一直都是用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字：夜幕已至，秋露寒凉，扶您进去休息吧。
　　卫瑾记得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养伤的时候临风总怕冻着他，一到晚上就坚决不让他出来了，那时候还在想着，这小医女胆子可真大，管起我来了。
　　其实哪里是医女胆子大呢，不过是她知道，自己从不会迁怒他人，更不会恩将仇报罢了。
　　由着临风扶他进去，因着腰上还没好，临风把他手臂绕过脖子，架着他去内室。卫瑾顺势就把大半个身子倚她身上去了。
　　这可把我们临风吓着了：他这又是怎么回事，从前心口子被捅了一刀不照样骑马赶路么，怎么如今区区腰伤，路都走不动了？他这么压着，一般姑娘受不了吧。
　　为了不暴露，为了显示自己只是个弱女子，临风咬着牙摔了下去。
　　卫瑾倒下的那一刻，脑子是懵的，临风是谁？晋王府暗卫之首，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就扶他一下，摔了？
　　临风：真疼！看着挺瘦一男的，也忒重了些。
　　房顶上坐着的拂雪和沐雨：搞什么鬼呢？这两人能摔着？
　　“姑娘没事儿吧？”某人假惺惺地开口，罢了，你既然铁了心演戏，我也陪着吧。
　　临风摇了摇头，但是想起来他又看不见，只能拉起他的手，写下：无事。
　　卫瑾模模糊糊看着自家姑娘一边揉了揉脑袋，然后摇了摇头，说不出的可爱。印象里临风一直是个很省心的下属，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低着头，站在他左右，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个手势，她就毫不迟疑地去执行。
　　前世拂雪告诉他，临风觉得，梅子巷这段日子是自己偷来的，那时候的她，仗着自己看不见，日日着红装，对镜贴花黄。
　　后来他真的娶了自己以为的那个梅子巷的医女，以为自己兑现了承诺，以为自己不负人，殊不知深恩尽负。
　　第二天，其实卫瑾已经完全看得见了，但是他记得，前世知道陆泽来了，才慢慢复明的，这么一算，还有半个月陆泽才能找过来。
　　假装自己看不见，一路摸着走到门口，临风不在附近，抬头打量这小院子。应当是医馆的后院，庭院里种了棵樱花树。微风吹过，花落如雨。
　　不一会儿临风手里端着托盘，大概是给他熬的药，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这药委实苦了些。
　　若是从前的自己，这么点儿苦是毫不在意的，只是如今自己毕竟经历了一辈子，在位的那些年，样样无不精致，吃药都是太医院制成丸子。
　　只是如今自己乍回来，为了不让临风他们起疑，灌的真真费劲，喝完药后，嗓子都是苦的，他实在是怀疑，拂雪莫不是故意整他，
　　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前世只有她的背影入梦，后来，索性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如今临风只有16岁，少女的脸稚气未脱，谁能想到，这么个漂亮的姑娘，是晋王府暗卫长，领着晋王府的私兵，飞羽骑的令主。
　　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外面临风明显一愣，但是手里还端着药，又不能说话，一时间还真有点挫败。
　　卫瑾第一次看见表情这么丰富的临风，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卫瑾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她五岁，那时候她瘦瘦弱弱的，站在陆泽后面，眼睛里都是恐惧。
　　想起这个，卫瑾突然想到，之前陆泽说过，临风是小时候被拍花党拐走的，转手又给卖了，她趁别人不注意给跑了出来。
　　看见陆泽师徒俩，一把抱住陈奎大腿，死活不愿意松手，后来人牙子追上来，陈奎见她可怜，便给买了下来。
　　既是被拐的，她可曾想过回家，如今自己对那个位置是没什么兴趣了，不如帮临风找一找，不然以后，堂堂晋王妃，怎么能没有娘家呢。
　　这约莫是传说中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连日后孩儿从文从武都想好了。
　　“你来了？要喝药了吗，扶我进去吧。”看她着急的小模样儿，就不逗她了。其实临风真的少有这种经验，她只管杀人，从未照顾他人，至于眼前这位，更轮不着她来照顾。
　　卫瑾一口把药给灌了，临风刚张嘴想说烫，但是又想起来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卫瑾本身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口灌了算了，谁知它这么烫，没咽下去，含在嘴里真真跳脚，临风赶紧把药碗递过去，给他吐了出来。
　　这样的卫瑾，临风是不曾见过的。
　　笑成这样的临风，卫瑾也是不曾见过的。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临风默默地拿起帕子给他擦嘴角溢出的药，第一次发现，原来爷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卫瑾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临风看着卫瑾就这样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心慌，这样专注的目光，他真的看不见吗？
　　该问他吗，他若是真看见了，又怎会容许自己这样陪在他身边呢？这段时间像是自己偷来的，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只是个下属。
　　此时此刻他的温柔确是给自己的，但不是给暗卫临风，而且给眼前医女，看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原以为自己是高兴的，可是心里酸酸的。
　　眼前的卫瑾，前世经历了那样的夺位之争，在帝位14年，又怎会看不懂她眼里的纠结。
　　“我看得见，知道是你。”不想骗她了，不然以后知道真相怕是不好哄。
　　一句话像是六月里的惊雷，震的临风心里一沉，吓得手里的碗都扔了，转头就想跑，刚转身想跑就被卫瑾给拽了回来。
　　“跑什么？”
　　“噗通”跪地“爷，属下僭越了！”少女身子低低地俯着，卫瑾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以及不小心露出来白白的脖颈。
　　卫瑾看着眼前的临风，实在是有点懵，不至于吧，本来想坦白，结果不小心把人吓成这样。
　　“起来吧，不怪你。”临风还在发懵，卫瑾已经蹲下来准备把摔碎的碗给拾掇拾掇放托盘里了。
　　这些活儿前世是从未沾手的，只是近几日和临风相处，偶尔碰到她的手，这哪里像个二八年华姑娘的手啊，卫瑾说不出的心疼。
　　早知道日后会那般惦记着她，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去千机阁，当什么暗卫，你看看今儿穿的这身衣服，不用摸就知道是当本王王妃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