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元旦那天，海边那里举行了跨年烟火，烟火打得很高很绚丽，即使人没有到现场，只要站在稍微空旷的地方，或者高层之上便可以轻易尽收眼底。
　　那天父亲刻意回来的很早，给张姨放了假的他买了一堆外卖，真的就像是过节了一样要和我还有萨林一起好好闹一下，我虽然心里兴致不高，但为了不让父亲察觉出我的不对劲，还是强颜欢笑地配合着吃完了晚饭。
　　但到了晚上烟花燃放的时间，我还是以考研在即复习为理由先一步回了房间。
　　那时坐在桌子前的我没有将卧室的灯打开，整个人都任由着卧室里的昏暗一点点将我包裹，吞噬。窗外烟花声和楼下父亲的感叹和与萨林的交谈声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似的抓不到手。
　　萨林要离开的事情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但我们之间就像是有默契般，自那次争吵便再也没有互相提起过这件事儿，也没有向我父亲透露半毫。父亲那边终究都会知道，最晚也会是萨林走的那天。而萨林不想跟我再提的原因，我想应该是怕我会再次作出那种令他为难的挽留吧，不过他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闭口不谈的原因也是如此，我也挽留够了。
　　烟火放到一半的时候我收到了江麟发来的新年祝贺消息，拿出手机后我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立刻被刺痛，刺痛我的不单单是光，更是江麟提到的萨林的名字。
　　江麟在消息中写道：“这可是萨林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跨年夜！非常有纪念意义，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又吃大餐了？”
　　江麟的嘴上仿佛只有大餐这一个念想，但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在变向打探我与萨林之间的关系，现在如何了。
　　我如实回复了他的消息后便起了身，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走去了二楼扶手的地方，从那里向楼下望去，可以看到面前客厅那面两层楼高的落地窗，也可以看到正坐在窗边欣赏空中炸裂开来色彩盛宴的萨林与父亲。
　　一楼的灯也全关着，想必是为了将烟火看得更清楚。窗边，借着外面烟火的光亮我能看到父亲的一边看一边用手指着窗外，嘴中还不停跟萨林说着话，聊得内容大致都是烟花如何爆炸，什么原理之类的理科男话题，丝毫未感是由面前的美景而发，这不由地引得我轻翻上了一个白眼。
　　我将胳膊肘抵在栏杆上，身子向前倚着，目光一直停留在不停对父亲无聊科普话题做出点头回应的萨林身上，他穿着一件我父亲为他买的灰色连帽衫，盘着腿微微含着胸坐在父亲的一边，偶尔随着父亲手上动作的夸张而侧过脸。
　　而当他侧过脸时，我就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边，那双被此时烟火多彩的光辉所映照时有些美到虚幻的深邃双眸。那种他平常眼中的幽绿仿佛被夺走般，难以察觉。只有在烟火暂歇，耳畔回到一开始自己在房间里的那种死寂时，我才能有机会重新瞄到。
　　我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在栏杆上趴下了身子。
　　他的眼睛，包括他现在对面前天马星空的父亲所露出的那种无邪的笑容，究竟还能再看几次呢？
　　答案是屈指可数了吧。因为就算此刻的他就在我面前，我也只敢在完全不会被查觉的情况下，才敢偷偷窥去罢了。
　　即使看再多次，也都没有意义了。

　　一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收到了江麟的消息，说是萨林体检的日子定下来了。
　　江麟最近并不是很忙，说是已经将在江氏的实习辞掉准备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考试之中了，所以约我明天在学校一次性说个清楚。
　　虽说还没有得到具体的地点和时间，但得知这个消息的我还是坐立不安，除了一些对和萨林分别的时间越来越近的真切感以外，还有一些担心。这种担心并非是对体检结果，而是对体检这件事情本身。
　　闫丛云在我们知道他的存在与目的之前就已经知晓了我，而且对我和江麟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就连萨林也是，看起来好像脱离了他的掌心很久，但其实也都是徒劳，那这次栾冉想要将萨林偷偷撤离的事情，闫丛云真的会不知情吗？
　　我并没有隐瞒萨林的打算，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有必要知晓，于是当天在父亲回到自己房间睡下后，我便去了书房，萨林所在的房间。
　　一开始面对虚掩的门我还有些犹豫，进去之后要怎么措辞，要怎么先开头会比较自然，但大概思考了几秒钟我就放弃了，我放弃了这种傻到家的纠结，并在心里一次次告诫自己：这是他的事情，不是我的，我只是个传话的。
　　于是我抬起手，敲了门，然后推门走入，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萨林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嘛？”
　　他正坐在沙发床的一边，手里捧着我母亲写的小说，似乎正聚精会神地读着。我自认为是自己打扰了他于是开口先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看书了。”说完我将身后的门关好，并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萨林将捧在手里的书缓缓放到了双腿之上，眼睛则从我进门那一刻起就没从我身上离开半分，而我却完全相反，我用手蹭了两下鼻尖想要装作无所谓，却怎么也没办法抬眼直视他，只好一直看着脚下的地板。
　　“没有。”萨林说，“这些书我都是在反复看，林羽，是有什么事儿吗？”萨林的声音不高不低，漫不经心有些懒散的声线听起来十分温柔，他应该是没有将那天我对他的态度记在心上，可我心眼真的没有他大。
　　“我刚才收到江麟的消息，他说栾冉给你安排的体检日子定下来了，就是后天，不过具体的地点啊什么的江麟说明天去学校跟我谈。”
　　萨林听过后颔首后便将头低了下去，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他压根没想听栾冉的话自己偷偷回去西南，他的脑筋里只有去闫丛云那里被当成试验品这一条路子而已，我都懂所以我连忙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只是个体检而已，栾冉也是担心你的身体，至于要不要做手术将你脖子这里的芯片取出，还是别的什么的都要根据体检结果。”说着我用手点了一下自己后颈的位置。
　　“我知道。”萨林重新抬起头回答道。我的目光顺着他的应声向他身上瞥去，此时的他面容似笑非笑，萨林是温柔的。即使不去刻意笑他的眼底也净是好意，那双纯净的眼睛不会骗人。
　　我也清楚萨林的一切决定都是不想让我们这些旁人被拖拉进去，毕竟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如果只凭他只身一人就可以化解现存的所有矛盾，那岂不是一件大好事儿？
　　我点点头，摸着后颈的手顺势滑下，回他道：“嗯，那有了新消息我再告诉你。”说完后我便转身想要回房间，在我走出书房想要将门顺手带上的时候萨林叫住了我。
　　“林羽。”
　　我被他叫住后几乎没有犹豫便转过身去，我看着他的脸不知道心里在期待着什么，但我的理智立刻便将这种莫名的冲动感忍了回去，故作冷静地问他道：“怎么了？”
　　他刚才还略显呆滞的面容忽然随着嘴角的上扬展露出了笑容，那种笑容是如以往一样让人感到祥和，安稳的那种笑容，他对我说：“晚安，做个好梦。”
　　但此时的我心里却一阵发紧，握着门把手的手也发了力，紧紧地攥着。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觉得我是个靠自己的大脑和理智支配的人，从来也没存在过任何冲动的想法，就连报考大学选择生物系这种看似随了身边人大流显得冲动的事情也都在我的未来规划之内。唯独面对萨林，我却总没办法用逻辑来思考问题。
　　况且，在这件事情上，萨林的逻辑没有任何破绽。
　　“嗯，晚安。”我抿了下嘴将视线从他的脸庞移开没有再回头，默默地将书房的门关合后一直待我回到房间，将自己埋到被子里才呼出了那口缠在我心间的浊气。
　　第二天我和江麟都只有下午的实验课所以就约好午饭时间在学校的餐厅见，跟往常不太一样的是江麟竟然比我要早到，不但占好了位置还给我买了一份午餐，省了我排队的不少时间。
　　我坐到他占好的窗边位置将身上的背包卸到一边对他问：“怎么？今天有点反常啊？比我来的还早？”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江麟，他依然挂着那副有些不衬他的圆框眼镜，听我说这句话时咧了下嘴，明眸一眯笑得特别灿烂，然后回答我说：“嘻嘻嘻，那肯定是有好事儿啦。”
　　说着江麟将面前的一份三明治递到了我的面前。他有好事儿？这个要考试两头忙的节骨眼上还能有什么好事儿？我瞥了下眉头用极具怀疑的口吻对他问道：“好事儿？太稀奇了吧，难不成你毕设可以早点结束了？”
　　“不是！”江麟脸上依然挂着那抹笑意，身子向前探了一下用手半捂住嘴后小声对我说道：“我和栾冉和好了。”
　　听到江麟这句话后我手上拆三明治包装的动作立马停住了，连忙抬头看向他，并通过他的笑容确定了这一事实。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先是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头一松瞬间觉得如释重负，仿佛本能般微笑着脱口而出道：“太好了。”
　　栾冉和江麟的事情我一直挂念在心上，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他们两个不能和解，而江麟的精神也不能恢复如初的话，我可能会为这件事情自责很久。毕竟没有解决的能力却又想查明事情，无疑是在造就更多的残局。
　　“干什么啊。”江麟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肩头，似乎是在安慰我想让我轻松点，并说道：“怎么我们俩的事儿你还真记上了呢！”
　　我摇了下头，口是心非地回他道：“嗯，没。就是觉得本来就是好事儿，感叹一下而已。”说完我咬下了一口三明治，缓慢咀嚼了起来。
　　“萨林最近还好吗？我好久都没去你家蹭饭了，前些天我不是把公司的兼职辞了嘛，现在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你家蹭饭陪萨林玩了。”江麟双手撑在面前的餐桌上笑嘻嘻地对我说着，我也抿着嘴对他露出了一丝微笑，江麟大概是看出了我不在状态于是又接着说：“小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啊？”
　　我看着嘴里咬着三明治目光一直注视着我的江麟，沉默了大概两秒钟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左右摇头否定了他的怀疑并开口说：“没，我之前也有跟李领队说过闫丛云的事情，我相信他也已经在科考团及其周边组织开始调查了，虽说他们现在在这边休假，但回去的时间刚好可以跟萨林重合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相信他们会在暗中关照萨林的。”
　　对，我对江麟所说的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比起我李领队作为内部人员应该会更熟悉，解决起这件事情也应该会更专业流畅，萨林在他身边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但你还是很担心。”江麟说，他微翘的头发下那对细长的眉毛显得有些纠结，我的心思丝毫逃不过江麟的眼睛。“你不是担心这件事情，而是……担心萨林是吗？”
　　对此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反驳也不是急着述出心中的逻辑而是轻笑了出来，我的肩头随着我轻笑的举动微微一颤，抓着三明治的那只手也暗暗用了一下力，用像是在开玩笑般的口吻回应江麟道：“没，我为什么要担心他？”说着我一开始那种想要的冲动渐渐没了遮掩，嘴角也不控制地向上，但心里却与之相反地难受至极，我承认我在逞强在掩饰，因为我自己也觉得这份对萨林的情感很可笑，那么既然都认定了是可笑的，不如就扼杀在襁褓里。
　　“他回到的是他从以前就生活的西南森林，有什么可担心的啊，比起担心他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这个月的考试，最近乱摊子太多你可也抓点紧。”说完后我想装作无所谓地想抿一口咖啡，却尴尬地抓了个空，猛地注意到自己压根没买咖啡，而我的一举一动都映在了对面江麟的眼中，他的面色好似有些话想说般，但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并没有说出口。
　　我有些认输般丧气地垂下了头，伸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将视线投向窗外，好像是对自己又好像是对江麟此刻质疑我态度的眼神回答道：“你之前说，萨林对我很重要。”
　　余光中，江麟点了下头。
　　“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光是为了萨林，这事儿里面还牵扯了很多人。”
　　江麟再次点头并说：“你是这么说的。”
　　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准备着下午课程的学生，对着他们眯了一下眼后接着说道：“我本来以为我是那么想的，但就在最近我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在意……其他人到底如何，无论是李领队还是我爸。”说着我怂了一下肩重新坐正看向江麟，并想将自己的说辞变得更加妥当些。“当然，他们都是跟这件事情可以扯得上关系的内部人员，就算我告诉他们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会有适当的解决方法和态度。”说道这我顿了一下，将脸低了下去，手中摆弄着桌上三明治的塑料包装，“一开始确认了还有很多西南的生物被非法运来这里当成活体试验品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纠结，觉得他们做得不对，我以为我是站在生物共存的立场上去……想要主持正义，但其实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江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再吃手中的三明治也没有移开对我的视线意思。
　　我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并不在乎那些西南的植物还有其他动物会怎么样，也不在乎地下室存放的那些活物……”说道这里我觉得自己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平静，心里也涌上了一股最近一直折磨在我心间的酸意，我对江麟说道：“我发现自己只在乎萨林，我不想让他走。”
　　“小羽……”
　　我抬手抓了几下自己的后脑勺，希望不好的情绪可以就此散去，并接着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奇怪啊，而且还有点自私？”我笑着对江麟说，心里想起了闫丛云对我的评价：我和萨林只不过是觉得对方特殊罢了，所以他才接纳了我本身就是由自私所带来的的私欲，从一开始得知萨林要被市研究所带走时的，那种好似被背叛了的心情就是一种掩饰，我只是不想放过和一个兽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罢了。
　　“我从一开始可能就是把萨林当成一个试验品，而且还是可以无限近距离接触的那种。”
　　“小羽，你胡说什么呢？无论你的初衷或者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如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萨林可以安全不是吗？”江麟显得有些着急，我知道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我这边，但唯独这次我没有办法认同。
　　我摇头对他说：“不，我要是真的想对萨林好就不会同意接受栾冉那时要我带萨林来这里的提议，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用小指头想都知道这种事儿不会轮到我身上，真正对萨林好的人是栾冉，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让萨林摆脱与他相同的命运，偏偏我要横插一脚，把整件事情搅得一团糟。”我越说越激动，虽然餐厅里人声鼎沸没人会注意到我和江麟的谈话，但我还是有意地想要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整件事情都是因为我的搅局而变得复杂，那么现在折磨着我的也都是我的自作自受罢了。
　　“之前跟闫丛云见面的时候，我说他是个自私的人，只是为了达成实验就不惜手段没有人性，但其实我才是自私的人，闫丛云起码是为了人类在做贡献，而我才是那个单单只为了一己私欲就想把萨林捆在我身边的人。”
　　江麟听着低下了头，他似乎还想安慰我再次叫了我的名字：“小羽……你。”
　　然而我向他摆了摆手，摇头想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并用一句话总结了我的想法，我说：“你说萨林对我很重要，我觉得是，但我也觉得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