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优燕季

4、暖言，你愿意接受我给你爱的诺言么？

　　“夏犹寒！犹寒！你在哪里？……犹寒。”暖言拖着及地长裙在海底飞掠，寻找犹寒。
　　今天晚上，是海妖一族最大的盛会，是新一任圣女的选拔。从所有歌女中选出两个佼佼者，一个主司“苍茫”，一个主司“媚惑”。这是所有歌女的梦想，成为天籁歌者。这是海妖之中最高荣宠，象征神的驾临，受到同族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
　　作为上一任圣女的女儿，纯血之子暖言是不能晚到的。她早已环佩叮当，盛装华衣的打扮停当，正到处寻找最好的玩伴。遍寻不见，急得她直跳脚。
　　直到眉清清俊的男子气喘吁吁的到她面前，她才表情一松旋即又板着脸掩饰自己见到他的喜悦之情。
　　“你怎么才来！说过不能晚到的！”她嘟着嘴埋怨，凑过头来眼睛清亮亮地看着男子，“犹寒我不要理你了！是不是和神荼在一起？!”暖言说着眼圈就红了。犹寒讷讷地回答：“嗯…是呀…”突然她被重重踩了两脚，“嗷！”暖言瞪他一眼，颜色依然冰冷，嘴角却已噙着笑了。“我让神荼教我串贝铃，好送给你，在晚会戴上……”暖言眉目舒展，欢喜得爱不释手。
　　女子眼角眉梢开满笑意，犹寒只闻到馥郁花香，脸上一暖，女子就已远在十步之外，笑着对他招手。暖言再次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吻之后，娇羞不胜地跑开。
　　犹寒定定神，走到她身边，两人齐向最深处的圣殿并肩走去。一模一样美丽的双翅在两人的背后舒展，仿佛有无数水线将他们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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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参与竞选的只有已获“爱的诺言”的女子。而男子所能获得最高荣宠……成为帝王的唯一途径，便是赢得圣女的心。
　　可是唱得出最玄妙的乐章，唱得出海波汹涌活一片平寂的天籁之音的女子，怎会轻易被打动？不是硬如坚石，而是实在太过空明，一拨一动需要何等英雄人物才可为之！
　　于是三年一任圣女，不知多少人才能得一帝王。那么多纯澈美好的女子，就这么用灵魂的吟唱呼唤着爱。爱还未到，却已白了头发，空等一生。那些给圣女爱的诺言的男子，也郁郁而终。
　　海妖的歌声魔力至斯！那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成为圣女！一曲心的漂泊，过客成归人。
　　“你在那里呼喊吗？
　　你眷恋的人在哪里呢？
　　你听过海的歌唱吗？
　　海的女儿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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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殿里的神像，是象征海妖的信仰——爱的。那时三百年前就海妖一族逃得一难的人。他是个人类。同样是一个选拔圣女的夜晚，却有不知名的邪魔潜入圣殿，拔掉了所有的水石和基座，整个殿堂摇摇欲坠。没有人记得这个人怎么深入大海来到海妖群居之处的，他给这一族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他跪伏在海妖之神花，水馨花之前，叩首十次，血流满面。“爱”被外族祭奉的鲜血震动，庇护了海妖，消弭了灾难。而他，不知在最危急时对神明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和牺牲，在圣殿支撑着，海妖一族奋力搬运其它水石镇在四檐时，悄无生气的死去了。那一夜选出的两位圣女，居然在庆典上唱不出再度让水馨花开放的天籁之音！也许见过死去的那个人这样广博的爱之后，水馨花也沉默了。
　　那个他，就被铸成神像，擎着水馨花，低眉垂目地接受了海妖三百年的膜拜。

　　作为纯血之子的暖言和神荼，在父王引领下，带着所有子民，对着神像伏地跪拜。再穿越十道殿柱，来到一片陵墓，那里埋葬着未能出嫁的圣女，容颜俏丽如桃，清素如菊，在头名的棺盖下沉睡。暖言和神荼神色恭谨，合十静默，成礼而去。在圣殿最深处供奉的，是选出了帝王的女子，最外面的灵柩是暖言和神荼的母亲。海妖之王手扶那只小小的盒子，神色复杂。这个内殿里的女子都只留一盒骨植。死时化为轻烟，神形俱灭。
　　暖言不禁在心中自问，是否自己真的想要做一个天籁歌女。唱出感动神祗的歌声，却无法轻易对别人打开心扉，即使一情不变选择了犹寒，让他成为帝王，而自己作为圣女与他相守、生子，又能如何？母亲早逝，精疲力竭产完妹妹神荼就气息奄奄，灯尽油枯了。
　　生气富贵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听说母亲死前握着父王的手已经衰弱到无法开口，但直是两眼怔怔，紧紧盯住父王，至死不瞑。大恸之下父王用手拢向母亲的眼睛，却拢出了一手的水。
　　暖言每次遥远的想像这幅场景，都觉万箭穿心。作为天籁歌者，受到臣民的尊崇和神灵的眷顾，她依旧取得那么早。而且那么不甘，那么留恋，那最后一次的凝望里，铺陈了多少热切的爱！
　　母亲算是幸福的圣女了。她有倾心相待的爱人，享受过为人母的快乐，最终的死去也得以躺在深爱自己的丈夫的怀中。暖言这么想着，心中宽慰一些又立即揪紧，不对，总觉得这样的一生，还少了些什么。只是相守至白头么？是抚育幼女么？是保全身骨么？
　　到底，是什么？
　　她转过头去，心立刻欢快地扑腾起来，犹寒正在含笑看着她。她眉目流盼，轻轻对他点头。片刻前的不解和自问忘之脑后，只见到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底下的人群中间，仰首，眼里的光芒让自己雀跃。
　　同是纯血之子的神荼，看着父王的黯然神伤，心酸不禁，几乎要落下泪来。母亲去得早，化为一缕轻烟消散后，听说父王扑到那堆小小的骨植上，准备以帝王之血为引，用“爱”的力量来重新缔造母亲的肉身。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当年的母亲姿容绝世，明艳无双。听说与父王是惹人欣羡的神仙眷侣。
　　神荼静静地看着父王，依稀可以想见当年必也是风神俊秀的男儿郎。
　　海妖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付出相应得代价，几可扭转命运之轮，让错失的人重逢。当年父王悲痛之下，是要动用这个力量的！只是左右权使和西平王拦住，晓以利害，动之以情，苦劝三日父王这才罢休。
　　父王是要去赴死!以生命为祭品献给爱神，来交换爱人不灭的形体和心魂。用鲜血把爱人的命运轨道和自己的合并，一同进入轮回之死。
　　可即便是帝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事实上，不是左右权使和西平王阻住了父王决绝的挽救，而是父王自己动摇了。整整海妖一族，从棘林一路跪到圣殿中央，齐声的吟唱一直穿到天宇，连父王也悚然动容！
　　神荼垂下眼帘，不忍再看。父王的表情极度灰败。哀莫大于心死。父王却是万念俱灰。
　　“你在那里呼喊吗？
　　你眷恋的人在哪里呢？
　　你听过海的歌唱吗？
　　海的女儿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岁月淹及，父王永失所爱……神荼仰首，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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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妖之王坐在高天的王座上强自镇定，两边侍立的暖言和神荼也惶恐不安。
　　那么多的歌女！这次选拔天籁歌女，那么多参选的海妖中间，没有人能唱出声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歌女都哑然无声。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这时神座上那株水馨花居然开放了。没有歌声起打动它，它却对着王座下黑压压的臣民绽放。难道平民中有人会唱无声的歌曲！打动了神？正在窃窃私语间水馨花又缓缓转向，对着高台开放。
　　高台上一共只有三个人！王，即纯血之子神荼和暖言。
　　究竟发生了什么？神像谕示什么？
　　惊慌如潮水般在海妖间蔓延开来。
　　选不出新任圣女！千年来从未有过先例！

　　经过一夜的僵持，海妖之王在圣女名碟上画了两个在神像前焚去。令整个一族吃惊的是，居然如同以往每次选出圣女，焚化名碟之后一样，水馨华把烟雾拢进了花内。这时天意么？让圣女之位空缺？
　　人群散去之后，暖言找到犹寒，正想对刚才的事发表看法，却被对方紧张地握住双手。她疑惑地看着犹寒，犹寒低垂着头，从怀中拿出一株水馨花，这时海妖一族遍地种植的神花。他把洁白的花推进暖言发髻里，问：“暖言，你愿意接受我给你爱的诺言么？”
　　成年之际，女子必须得到的“爱的诺言”。
　　“你在那里哭泣吗？
　　你爱的人在哪里呢？
　　你听过绿颜色的爱吗？
　　海的女儿是谁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帮我找到我的名字。
　　爱在哪里呢？
　　为我道一声爱呀……”
　　暖言，让犹寒为你，道一声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