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49、最后一根稻草

　　杨清瑶的小世界崩塌了，片瓦不留，寸草不生，心如死灰——爱人不辞而别，不知归期；朋友相继离去，报以怨言；家人蒙难，自己却鞭长莫及。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打的她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微不足道，无依无靠，没有方向，如她。
　　但她只能歇一歇，就要起来，必须得要站起来——起码，母亲说父亲是被人陷害的，至少为父亲翻案还能支撑她走下去，是不是？而且，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说过，要站在山巅，要去做拥抱太阳的那个人！
　　“杨清瑶，不能倒下……”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

　　三天期限，Jason如约而至。当他找到杨清瑶的时候，那一刻他的心揪在了一起，说是有人拿着刀子搅和他心窝子里的血肉也不为过。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杨清瑶，那个鲜活生动，总是眉眼带笑的女孩儿，如今脸色苍白，死气沉沉，就好像那躺在深蓝色绸缎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Jason几乎是下意识地敛住呼吸，冰凉的手指探到了杨清瑶那小巧漂亮的鼻子下方……还好，还有呼吸。
　　Jason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为自己的想法和举动感到好笑。这算是，“职业病”么？
　　她闭着眼睛，就是一个被困在深渊里的天使，纵使一身的憔悴狼狈，那种天生自带的神圣洁白的光晕也会不由自主的闪耀。
　　不知不觉，Jason的头微微低下，距离她越来越近，甚至，能狠狠吸入她的呼吸，依旧那么的甘甜芬芳，虽然微弱，即使少了生气……可这，依旧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珍宝！
　　而就在他和杨清瑶的唇瓣相隔只有微微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倒不是他有多么的正人君子，而是他感受到了杨清瑶的身体正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
　　她又发烧了！从情人节那一晚开始，她的身体时好时坏，常常低烧。医生打过针以后留下了一些药，但……柳婷婷走了。
　　Jason也是到了别墅发现没人，他给柳婷婷打的电话，结果发现柳婷婷的号码打不通了。
　　Jason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下楼烧水，打算回来给她吃药。
　　也许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杨清瑶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
　　……

　　入眼的世界可真美啊，一片碎金色，还有许许多多彩色的斑点。有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向她走来……
　　是谁呀？她怎么看不清呢？知道那一双桃花眼落入她的眼底，杨清瑶笑了。
　　是他回来了呀……顷刻间，她的视线便被眼泪淹没。说不出是委屈，还是难过，但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了……
　　杨清瑶想要抬起胳膊，可最终只能动了动手指，冲着哪个身影的方向，嗫喏到：“抱抱……”
　　抱抱我吧，这样我就有力气了。
　　抱抱我吧，是我不好，我什么都说给你听，别扔下我一走了之好吗？
　　抱抱我吧，这样，我就原谅你弄疼我了……

　　Jason被这猝不及防的依赖，被这一声软绵绵带着委屈的“抱抱”直接炸晕在了原地！
　　他知道，而且非常地清楚，她的这一声是对谁叫的。可他哪里舍得啊，这是他等了多久才等来的啊，就算是偷来的又如何？！
　　Jason缓缓俯身，将那虚弱的小人儿紧紧地揽入怀中。这一刻，Jason眼底惯有的忧郁，融化了。
　　她很香，很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瘦。Jason觉得自己的手指几乎能触碰到她后背上的肋骨，他下意识地就松了几分，生怕弄断了她的骨头。几日卧床病榻，杨清瑶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除了急速的消瘦，她甚至没有力气动一动。
　　发烧，意识涣散，嘴唇干裂……她已经脱水了！
　　思及此，Jason恨不得杀了柳婷婷。好好一个人交给她，结果……如果他晚一点回来，他不敢想！
　　就这样将养了几日，Jason简直将自己多年来独立生活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照着食谱去熬粥，加多少米放多少水熟记于心；去买他根本不认识的中餐食材，拿着中英对照的名字一个个去查；去和华人超市里上了年纪的阿姨询问病人应该吃什么，第一次见到拔了毛的鸽子……
　　……

　　杨清瑶恢复了许多，可以下床了。也到了搬家的时候了。
　　但到了搬家这天，杨清瑶问了Jason一个问题，让Jason突然意识到，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可能远不止他看到的这些。
　　她问他：“我可能租不起一整套房子，我能只租一间吗？”杨清瑶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最好的？什么时候会为了钱发愁？
　　“你家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那个男人知道吗？”Jason当即捕捉到了杨清瑶那句话里的关键。
　　“嗯。我可以只租一间吗？”杨清瑶并不想回答其它的问题。要怎么说啊？说自己的父母费尽心血把自己送出来，然后自己去承担一起？还是说她也不知道许敬恺知不知道她家里出事？
　　她找不到他啊！她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Jason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忍着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在心中狠狠地啐骂自己。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悔恨。
　　他好像做错了，自从回复了那封邮件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发生在杨清瑶身上或大或小的不幸就像是预演过一般，一出唱罢另一出登场。更让他无法忍受的，便是魏川巡换掉所有联系方式，刻意地躲开了他！
　　他不该听魏川巡的，不该让叶菲去“留意”她的行李，更不该把魏川巡给他的东西放进那个盒子里，甚至，看都没看过一眼那些是什么东西……他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是这种龌龊伎俩他也是看不上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会去做这些事！
　　嫉妒，不敢，舍不得，放不下……他好像又往错误的路上迈了一步，以后该怎么偿还？！豁出命来对她好，行吗？
　　……

　　事情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就在Jason正打算重新帮她找房子的时候，杨清瑶收到了学校政教处面谈的邮件。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的却是，“劝退”二字会落到她的身上！而劝退的理由甚至让她无法反驳！
　　——行为不当，未满21岁在营业场合喝酒，并有照片为证。
　　她无法反驳！在Mix Club之前，她就在涮肉店里喝过。第一次是想家也是对这条法令不以为意，往后她真的注意了，可……感恩节那天无论是被林雪娇激了，还是被学校的传言伤了心，亦或是在场的所有人怂恿她……但没有人硬往她嘴里灌，是她……是她自己！

　　——暴力伤人，被人举报洛冉休学是因为杨清瑶暴力行为，而导致其心理阴影，不得不休学。
　　洛冉有没有心理阴影她不知道，但她撞了人家一头血！就算这件事她能解释，可……下一条“罪证”直接判了她死刑！

　　——申请材料造假，其父涉嫌国内刑事案件。
　　……百口莫辩，不得不认！

　　学校的处理非常迅速，并且驳回其申诉沟通，学术辅导的请求。
　　学校的做法又快又狠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如若不然，杨清瑶的个案被捅到移民局，学校信誉受损，被取缔招收海外留学时生的资格，损失将不可估量。
　　但学校的做法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杨清瑶的I20被作废，不予签发新的I20。除非紧急联系律师或是留学机构重新申诉，亦或是二次转学。
　　但，那也只有15到20天的时间。否则，杨清瑶的留美身份将会从合法的国际留学生，变成了非法的有移民倾向的黑户！
　　Jason说，如果她黑在这里一年，那么被查到遣返回国后，至少三年不能入境；如果一年以上，那么就是十年不得入境的处罚！
　　而现实让她只能选择留在美国，可是，非法居留的风险，她冒不起！
　　这真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爱人不辞而别，朋友疏远，父亲被冤入狱生死未卜，在美国成了非法居留者……杨清瑶闭上眼睛，她，哭不出来，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她的头上，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给她出其不意地来上一刀……
　　如今的杨清瑶，脸上已经没有甜甜的笑容，也没有痛苦的哀伤，那个曾经眉眼含笑，连发呆都是暖融融的女孩不见了，那个痛不欲生，颓丧麻木的女孩儿也不见了。
　　空旷的豪宅里，Jason眼前的女孩儿依旧很美，只是脸上尽是硬撑的坚强和寡淡。不见了精致的妆容和锦衣华服，随意的宽大白T加条纹衬衣，和黑色的打底裤以及帆布鞋，浓密的黑发也无所谓地挽成了一个发髻垂在脑后。
　　……

　　“学校最近查的很严，所有的留学生都被查了一遍，叶菲也……不过她申请了政治避难。拿到绿卡之前她是不能回国了。而她的情况，拿到绿卡也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但你却……”可以试一试。Jason不敢说出口。
　　“叶菲……也会恨我的。”杨清瑶看着Jason，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杨清瑶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捅到了移民局，所以学校立刻对所有留学生进行彻查，而叶菲，拿着学生签证却去打黑工，自然也落得了个被劝退的下场。
　　好像自己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在了和许敬恺相遇这件事上，而他走了，也带走了她的幸运，她变成了一个“扫把星”，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她带去了霉运。
　　“我的情况申请政治……避难是不是容易很多？”杨清瑶换了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像在问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平常，说的却是她心里的刀疤，而她的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沓英文资料。
　　“按理说，是的。”Jason知道杨清瑶的父亲被调查的事情，一般而言涉及到政治层面的问题，会比普通人申请政治避难更容易。
　　“可是，为什么，我最后一条路被人堵死了？！”杨清瑶眼中带着悲凉和绝望，把手中的资料掷出一条扎心的抛物线，拖着血痕与眼泪的线。
　　Jason默默拿起杨清瑶的资料，一页页翻看。上面满满都是整个湾区可以联系的办理移民案件的律师。而律师名字后面全是杨清瑶画的红色小叉。这，应该是她不眠不休整理出来的。
　　“这……这些律师不行吗？”Jason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我一说我的目的，刚提了我的名字，他们每一个人都拒绝我，说不受理这个案件！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杨清瑶是什么名人吗？为什么听到我的名字都那么震惊？为什么连律师都对我避之不及？”杨清瑶像坠落的秋叶，双手掩面，终于还是无声地哭了出来。
　　“都不受理？！”Jason表示出震惊，“这些律师难道不是有钱就会接案子的吗？”
　　“所以，我更坚信，我爸爸是冤枉的，而幕后黑手想让我在美国回不去，又不想让我在美国有精力去给我爸爸翻案。而且这个人势力很大，大到把我的路堵得死死的。还连累了叶菲…… ”
　　她杨清瑶闭上了双眼，她不敢细数那一个个曾信任却最终被她害苦了人的名字，她绝望极了。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啊。有人因她而死，有人因她断了胳膊还自残，有人因她分手，有人因她痛苦，有人因她承担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父母因她而独自承担变故，而本该属于自由的许敬恺，也因她而失望了吧。
　　好像只有这样，把所有的错位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彻彻底底的否定自己，才能证明自己确实就是那个倒霉鬼，是那个不配拥有幸福和幸运的人。才能告诉自己，如今的结果，不是意外，是咎由自取！
　　杨清瑶的反应，眼底深深的抑郁悲凉是Jason再熟悉不过的。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Jason的心才更痛，同时，心里也在隐隐担忧。
　　一个人在每一次重创下，都挣扎着站起来，却在她抬起头，挺起腰杆的时候，又被无情的现实狠狠地抡上一锤……这样的痛，比一开始就躺在地上等着认命要痛许多。

　　——许多潜意识里希望自己变得更好的人，往往是仰着头深陷在自我否定的泥潭里。他们看着天，看着远方，却看不到希望和梦想。

　　还有不足半个月的时间，她还能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最后仅剩的仰起的头颅的力气能够继续？
　　……脚下的泥潭太深，太可怕。

---

作者有话要说：　　鱼缸儿【丧.jpg】：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看官，里边儿请啊~
鱼缸儿【死狗吐舌.jpg】：没有看官，收摊儿吧~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