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95、交换条件

　　随后的几天，天恒已是无力回天，只能任由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这就好比死后鞭尸一般扎了张家人的心。
　　《天恒以高溢价方式收购成立仅一天的公司》一文由财经圈最有声望的杂志首先发声，列举张振奇父子在今年年初分别以2.8亿和4.5亿收购了东洋影业和海顿传媒各70%的股权。其中，东洋影业是天恒娱乐现有咖位最大的导演成立仅一天，注册资本仅1000万的空壳公司。而海顿传媒的情况更甚，总资产仅1.2万，负资产无数！所以，天恒传媒以超高估值收购净资产为负的公司，此举目的引起市场广泛怀疑。
　　接着，天恒投资的多部电影电视剧各个扑街！除了甄美妮的新电影保持了个不赔不赚的成绩，其余电影电视剧接连因为风评差导致收益亏损，甚至是被撤档，退片的境遇。而个唱和巡演则因为大批量的歌手随李晶出走华威传媒，整个项目直接流产！就连天恒近些年来赚的盆满钵满的电视选秀类节目也因为公司的困境而无法进行下去。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天恒完美解释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央视名嘴赵磊在个人实名认证微博以及几大媒体公开手撕天恒的台柱子兼大股东，某知名导演偷税漏税。并时揭露了某演员片酬签署阴阳合同。
　　同时，天恒涉及电视剧收视率造假，电影锁场，多场演唱会主办方和歌手所在公司倒票不出票也不退钱，以及刚成团不久的男团长期与公司高管维持不正常关系……事件之多，一时让人应接不暇，而且整个调查报告横跨两年三个月，有理有据并非捕风捉影！从天恒艺人和高管的个人生活，一直到资本市场运作的黑洞，赵磊可谓是将天恒黑幕扒了个干净！往整个娱乐市场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而炸弹的火力集中烧向了天恒！
　　就在这个时候，天恒娱乐的财务状况被不知名人士泄露。据悉，随着资本市场回归理性，和政府的大力整顿，天恒去年盈利同比下降1000.80%，而今年第一季度，营收同比下降60%，净利润下降140.44%。天恒现下面临巨额债务危机，去年流动负债80亿，其中一年内到期的非流动负债48亿。今年第一季度，流动负债高大65亿，其中非流动负债15.10亿！卓杰会计师事务所以最快的速度给出了这份财务账目，成为压死天恒娱乐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此，天恒颓势已定，想要再与银行贷款几乎不可能，不仅如此还要面临许氏的撤资和赔偿！就算张振奇质押股权融资，张氏夫妇提供连带责任保证都不见得能就得了天恒娱乐。
　　更何况，张振奇成了通缉犯。
　　6月26，本是张振奇和薛诗然订婚领证的日子，这桩婚事从一开始的两个人合作的关系，到后来张振奇坐稳天恒之后心里生出几分不主动也不拒绝的意思。事情到了今天则是有了极大的反转，薛家恨不得和张家撇清关系，巴不得从来没有过交集，更遑论联姻。
　　但薛诗然则不然，她倒是像铁了心似的，非张振奇不嫁。她说，在张振奇最风光的时候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下，怎么可以在他落魄的时候反悔？婚姻不是儿戏，做人要守信。薛诗然的父母简直想不通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如此的固执，蠢笨，好在张振奇现在被全国通缉成了不能见光的嫌犯，他们不信薛诗然还能把这样的人找出来和他去结婚。
　　张振奇跑了，非常狼狈地跑了。如果不是白玉璃将他藏了起来，他怕是早就被关进了监牢里。他过的惶惶不可终日，警笛一响他就不自觉的发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不再是能够用和解书和保释金就能解决的了。
　　张耀奇的死因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张父就是再护着他，那也只是曾经了——是他推张耀奇下楼的。

　　这天，下了一夜雨的京城虽然天放晴了，但是路上积水也是让人出行多有不便。尤其是这个天儿，太阳格外猛烈，晒得路上的积水似乎都成了气浪一般，路面都被蒸腾的扭曲变形。
　　桑拿天来的突然，让人憋闷烦躁。薛诗然不顾家人反对，形单影只的站在所在区的民政局大门口的梧桐树下，穿着一身白纱裙。潮热的天气将令她的头发丝都贴在了额前，小脸红红的。她不断拿着手机看着，一是看时间，二是看张振奇有没有来信息或是电话，梧桐树下的泥土里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和她的心情一样。
　　领证结婚，是个大日子，但她知道他不会来。张振奇失联数日，她依旧义无反顾的拿着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来民政局。有些人别看平时闷不吭声，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答应过和他结婚，无论是夫妻还是一对沙枪鱼和虎虾。
　　路上的车流从上班高峰时候的密集到疏散，又到了下班高峰时候的川流不息，薛诗然的一颗心始终很平静。直到民政局下班了，她默默收好了自己的证件，给那个很久没有回复过自己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好遗憾啊，可是我还会等你。那么以后我会一个人努力奋斗，也会继续等你。”
　　薛诗然收好手机，仰头看向斑驳错落的阳光。那些如丝如缕的光线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穿过落到她的脸上，她眯起了眼睛，苦涩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蹲在大树下把一颗小脑袋埋在膝间。
　　张振奇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不是好人，大家都这么说。明知他不会来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呢？因为决心和张振奇结婚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叛逆”，那么这条路无论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走下去。因为她不想和家里人再妥协，她不想还有下一次她不愿意的“联姻”，是张振奇“先礼后兵”对这段联姻毫不掩饰的态度让她对这段“合作”有了本不该有的期待——张振奇需要她，不管是哪方面需要，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存在。
　　她答应了，今天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是有一点失落的，但她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她的父母说“不”，她也会一个人努力奋斗，勇敢争取，像今天这样。
　　她也会继续等张振奇，等他亲口说一句，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这段婚姻。
　　良久，她起身离开了。

　　张振奇下午三点就来了，一直到五点半薛诗然离开。他打开了车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也笑了。和薛诗然的笑容很像，但苦涩的味道更甚。这个婚不能结，没有爱情的婚姻，也没有助他东山再起的可能，他是个通缉犯，何必拉一个好好的姑娘下水呢？
　　张振奇哑然片刻，突然意识到，薛诗然在自己心里是这样一种存在。她是个好女孩，可是他是坏人，他和白玉璃才是一路人，要坏就一起坏，要死就一起死，这么多年都这样，不想在改变什么了。他陷在断港绝潢之中，是咎由自取，是日暮穷途。
　　他能偷跑出来这一趟已是不易。
　　……

　　这些日子张振奇藏在白玉璃的“地方”，活的和蟑螂老鼠一般，这样的日子今天也该到头了。他以白玉璃的“罪证”为要挟，要白玉璃想办法送他离开。
　　几个钟头前，白玉璃在北郊化工厂的废弃仓库里见过张振奇后留下了一句“让我考虑看看”便回了“家”。
　　张振奇过着躲藏的日子，白玉璃何尝不是？张耀奇的死转移了不少视线，所有她做过的或是他们做过的坏事都放在了张耀奇的“遗书”里，可纸包不住火。张耀奇不是自杀的消息一出来就意味着她和张振奇迟早会被挖出来。
　　白直木说，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她“帮助”张振奇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到了最后关头让他再一次顶在前头，让自己逃脱罢了。可张振奇竟然会威胁她这一点让她很是恼火。
　　白玉璃扔把自己浸在浴缸里。她知道张振奇有多么的惨，本想看他笑话，也该继续恨他，恨不得他现在就“畏罪自杀”或是就地伏法。但她心里总是有一股隐隐的不痛快。
　　下午六点半，化工厂的废弃仓库里。
　　白玉璃拎了一块蛋糕拿了一个背包来了。张振奇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抽着烟，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一丝意外。
　　“哟，婚没结成，心里难过啦？”白玉璃走到张振奇身边，放下蛋糕笑着说。
　　“呵……”张振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白玉璃。她还是很好看，纯纯的又甜又乖，可她做的事，要自己做的那些事……真是讽刺。
　　“还耍少爷脾气呢？天恒回天乏术……哦，你是还不知道呢吧，你父母……被批捕了。还有啊，你的逮捕令说是经济案件……可是国安局都惊动了，这是大案要案啊，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张少爷别跟我横啊，我这要是把你交出去就算是功德一件呢！”白玉璃把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笑的放肆。
　　张振奇确实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闻言他震惊又愤怒地看向白玉璃。“白玉璃，你……”
　　“我什么我？你恨我啊？那些事不都是你自愿做的么？哪一件你又没有自己的目的？你恨错人了吧，你该恨的人是许敬恺，是萧北北，而不是我！我是无辜的啊，我是被逼的啊！你我都是他们的‘受害者’，为了那个贱人而打击报复……我们都是受害者！他们逼我们如此，那个贱人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他们凭什么好过？”
　　白玉璃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我送你走，趁我们还有人能照应，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送你走，如何？”
　　“……什么条件？”张振奇越来越不懂白玉璃的偏执，可他眼下为了逃脱升天哪里还有和白玉璃谈条件的资格？他只能问，也必须做。
　　“你知道许家25年前的事吧？你觉得有意思么？”白玉璃说着打开了蛋糕的纸盒，切了一块递给张振奇，张振奇没有接，白玉璃愣了一下便无所谓地自己端起来小口吃着。
　　“你说是不是命运的巧合呢？万生万物皆有轮回……罗馨儿和杨清瑶怀孕的时间差不多呢！哈哈哈……”白玉璃小手遮着唇，她还是很注意自己吃东西时候的仪态的。
　　“你疯了吗！那是婴儿！”
　　“嘶……张振奇，你是不是和薛诗然那样的小白花儿待久了，分不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婴儿又怎么了？谁让他摊上那样的父母？谁让他的父母让我不痛快？”
　　白玉璃咬牙道：“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发布会上去找杨清瑶的麻烦么？我并不想让她吃堕胎药的，毕竟那贱种就这么没了怪没意思。我呀，就是吓唬吓唬她，不仅那一次，还会有下一次……让她整个孕期担惊受怕。你猜……一个孕妇在这样的心情里生下的孩子会健康么？”
　　“白玉璃！你狠，你狠！退一万步来讲，你凭什么认为许敬恺会给你机会靠近她，又凭什么会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让你为非作歹？就算你瞒得住那边，你爸那头呢？他会准你拿他的骨肉做这种事？你收手吧，啊？你看看我还不够惨吗？还不够给你做参考吗！白玉璃，你别作茧自缚了……”
　　“张振奇！”白玉璃将手中的小纸盘扔在桌子上，“你以为杀了生再吃斋念佛就能做好人了？你不需要管那么多，你就只需要做一件事！把罗馨儿的孩子换给他们。做得到我就送你走，做不到……”白玉璃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威胁的意味直白。
　　张振奇瞪大了眼睛，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呼吸……面对眼前这个有着七年纠缠的女人，他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四肢。
　　“张振奇，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呵，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儿吧。”白玉璃的眉眼里带着淡淡的笑，安耐不住的兴奋被她很好的揉进了那副清纯无害的面孔里。她在无所谓的语气说到：“罗馨儿的孩子呢是个野种。我爸看着都来气怎么还会多留一天？我这一换啊，罗馨儿还得跪下来谢我呢！唉，你知道吗……”白玉璃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嘴唇贴着张振奇那张憔悴又惊惧的脸。
　　白玉璃笑语晏晏像是在讲什么趣闻似的，双眼晶亮道：“你知道吗？罗馨儿的孩子有病的，是个唐氏儿……若是生出来个健康孩子，是不是皆大欢喜呢？哈哈哈哈哈……”
　　张振奇浑身一震，他怎么也料不到白玉璃竟然算到了这一步，竟会歹毒到了这一步！“白玉璃，你太可怕了！”可怕到他多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是了，是了。遇见白玉璃之前他所有的罪孽都是和解书和保释金可以解决的，如果那个时候再遇到薛诗然，说不定他就能如父母所愿坐稳天恒娶妻生子……可他遇见的是白玉璃，他就走向了重罪，走向了万劫不复！
　　白玉璃拿起纸巾一点点擦拭着唇角和手指，她不咸不淡地说到：“你仔细考虑，你是想一家三口在在大牢里团聚，吃一辈子牢饭，说不定还能在许敬恺的帮助下吃了枪子儿。还是说……你远渡重洋，等有一天东山再起，回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白玉璃轻描淡写地如同谈论下一场约会吃什么去哪里一般。那张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反正你就要听我的。
　　“我走了，我妈……还有，我爸他们怎么办？”张振奇狠狠掐着掌心，头垂的很低，他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他有些不敢直视白玉璃的眼睛。可不是么？自以为坏到骨子里又没有了感情的人，却到底是因为用过情而有了天生的和习惯的脆弱和弱点。他们互相淬毒，互相撕咬，互相利用！很好！这大概就是宿命！事到如今，这个世上能念的只有曾以为最俗不可耐的一声“爸妈”！
　　“张振奇啊，你怎么那么天真呢？你当我是救世主？救你一个已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何必如此贪心？”白玉璃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她吞吐云雾，又从那虚幻之中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
　　须臾，张振奇干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留下，罪，我认；牢，我坐，就是枪毙了我也没话说。但你要想办法把我父母捞出来，送他们走！”张振奇抬头，逼视着白玉璃，一字一顿道，“你所有条件我都答应你，哪怕让杨清瑶一尸两命我都答应你。” 张振奇咬着后槽牙道，他以为让她“滚”是他们之间的结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要低声下气地去乞求这个女人！他的七年多么可笑！
　　白玉璃摁灭了香烟，那双水灵的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就像是在看一只要吞象的虫蚁一般，可怜又可笑。
　　“也不是不可以……我要白直木一无所有，罗馨儿生不如死，白家的所有都是我的。我要许敬恺身败名裂，杨清瑶母子分离然后不得好死。我要白默宇背负一生骂名要萧北北再躺几年最好永远睁不开眼睛……我要帮助过杨清瑶的人都遭受报应，我要许敬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你，能做到？”白玉璃说话的时候，口中的白烟点点缭绕。那烟雾模糊了白玉璃的脸，让人分不清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还是戏谑，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话都是她心底最真切的渴望！
　　“不……”不，做不到，任何一件他都做不到！
　　“做不到就听我的安排。你一个人走，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和出路！”
　　“白玉璃！”张振奇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恼羞成怒。
　　“风头过后，你妈的事情我再想办法，现在你要是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以为我们今天的见面能逃得过许敬恺的耳目？到了美国 ……波士顿有白家的人。”
　　“白玉璃……你……”你心软了是不是？
　　“别忘了我们的协议，不然，你妈的事我也爱莫能助。”白玉璃起身，扔下手中的背包离开了。她走的很快，她的心也跳的很快。
　　她忤逆了白直木的意愿。她用了她所有的积蓄为的不止是和许敬恺杨清瑶鱼死网破，她还为了让张振奇……活着。就这一点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她冒险得罪白直木，就连她的后果也是未知……她还拿什么去救张振奇的母亲？可是说谎对她而言再容易不过了。
　　……

　　白玉璃贴着仓库的旧铁门，大口地喘着气。张振奇呆坐在原地，他无法思考。
　　一个门外，一个门内，谁都没有动，两个人都在沉默……一支烟，一杯酒，一个不知从何开始，又似乎到了尽头故事，彼此纠缠，彼此折磨，彼此把对方变成了最需要又最厌恶的样子。一声笑，一句说不出口的再见，是对糟糕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的唯一回答。

　　“张振奇，我可能早就不恨你了。”白玉璃低声嗫嚅道。
　　看不起，瞧不上，不愿承认的心思，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白玉璃选择了利用所有人，哪怕送张振奇离开也是为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一天。
　　爱不起，恨不上，不愿意承认的现实，又不得不面对的心思。张振奇选择了抛弃一切，忍辱负重，留得青山，铩羽而归的一天。
　　看，做一个决定看起来好像很难，挣扎，夜不能寐，痛苦……却又如此简单，只需要一秒钟。不是决心难下，是心中取舍难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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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赵磊那段儿大家应该很眼熟~~~是的，鱼缸儿把能想到，能找的所有烂摊子都咋给了张振奇！盘他！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