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龙玉兔缘》松灵儿

6、当后羿遇上吴刚

　　嫦娥作别水璃涧的旋灵后，广寒宫内的小兔子业已昏迷无识了。

　　仙子将小兔子环抱在双臂拗成的圆圈内，坐在清亮映骨的冰洲长石砌成的大殿门口，望着浩瀚无垠的星夜，一点点将夜晚的寒气通过自己的皮肤渡到兔子的体表，以中和它体内四处流窜的闪电所带来的狂暴高热。

　　“姐姐……”直到夜色深浓的蜥豸刻，小兔子才微弱地醒了过来。

　　“再等两个时辰，我就能把晨溪露拿来了。”嫦娥自己汲取着洪洪宙宇中的寒气，紧闭牙床，忍住不让自己打颤，此时已是名副其实的冰肌玉骨了。

　　玉兔粉红的小嘴细细嗦嗦，一片心疼：“姐姐，你……不冷么？”

　　“不冷。乖，继续睡觉吧。”

　　今晚，真是好难得的清静，可以听得到远处夜巡的天兵天将那些驭车天马脖上铃铛配饰的丁零声，和车轮尾部拖长的潇潇风声。

　　月桂树在夜里也大海波浪似地翻着它那些油亮油亮的硕大树叶，而且它们的叶片背面，还不断闪着银杏秋叶黄的夜光。

　　真是一棵繁盛无朋的大金树啊。

　　许久，嫦娥靠在旁边深蓝色的阑霄柱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花恨鸟妒的美丽仙子，就在层层叠叠的夜雾里，坠入了梦境：梦里，她还是那个凡间的嫦娥，跑跑跳跳地摘着林中的树莓，不远处，还有那个五大三粗、憨憨傻傻的，走到哪都习惯背着36支箭的后羿。

　　后羿，最喜欢她亲手酿造的树莓酒了。

　　每次，嫦娥都会将那捣得稀烂的树莓封进红土陶的粗坛子里，仅需人间一年时间，就能等待它们在地窖里发酵成梅红色的清酒。

　　可这一份简单粗糙的透亮甘美，已永不复得。哪怕拥有神仙专享的飞晶蟾桂酒，就算是天天喝，也会变得淡如清水。

　　梦中的后羿，依旧带着她来到了那处林中溪地。

　　这次，也像往常那样，他熟练地架起了用树枝和大石垒成的简易灶，将新打来的花雉清干净了一身的花哨衣裳，收了几片色泽最鲜艳的羽毛，然后就着澄澈见底的溪水淘干洗净，并且将内脏放进一个小瓦罐里捆好，准备带回家做成钓鱼饵料。

　　家里杂货房里的鸡毛掸子、刷锅饭筅，竹篾筛子，全都是后羿用那双健壮的巧手，从林中收集而来的原料，三下五除二如魔术一般细心扎制而成的。

　　这个男人，粗中有细，打猎作战时勇猛刚劲如虎，待妻子却温柔细腻似猫。

　　嫦娥忘了自己是在梦中，只一味心满意足地看着后羿麻利地做着这一切。而后羿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正在洗手的嫦娥正好奇地回头望着自己，呲着大白牙笑了。

　　他说：“媳妇儿，你干嘛用那种再也见不到式的眼神儿看着我啊，我们还有半天时间就可以回家了。 ”

　　每隔一段时间，后羿会在打猎归来时，带回从百十里外摘的花，而且还会精心用蔡侯纸扎起来，呵护着鲜嫩的花茎。

　　他喜欢看自己媳妇儿美滋滋地从他手里把鲜花接过来，或系在内门口的小篮子里，或放在客厅桌上的小瓶儿里，让她天天闻着花香，赏着花颜。

　　早上，后羿出门时，若留意今天的花枯萎了，那他回家时，就会换一拨新的来。

　　嫦娥看着在梦中失而复得的后羿，喜极而泣，笑着扑过去从背后抱住后羿猛亲。

　　后羿不设防，一下子蹲坐在了溪水里，他高大的身躯，还撞倒了身旁那个扣着另一只还未褪毛花雉的笼子。

　　那只幸运的花雉，飘着长长的红尾，逃也似地从笼子里飞了出去，一溜烟儿钻进草丛里，眨眼间就不见了。

　　“媳妇儿，你这是干嘛。哎，你看那只鸡跑了！”

　　后羿一只手里抓着光溜白嫩的去毛鸡，两手的腥气，又不舍得碰到嫦娥，只能由着她满天星一样地照着自己的脑袋狂亲，整个屁股蹲都浸湿在了溪水里，接受着这搞笑又幸福的亲呢。

　　“夫君，鸡飞了还可以再猎。我真开心，你不知道我在广寒宫一个人待着好难过啊。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了。”后羿贴着嫦娥的脸，柔情说。

　　“你等我，等得好辛苦吧？”嫦娥不能自抑地抽噎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撕开了短暂的美好，挑破了和谐的氛围：没有任何征兆地，这个梦中幻影的后羿，忽而间，怒了。

　　“你也知道我等得辛苦啊！”

　　“30万年都过去了，你偷吃了仙药，飞升广寒宫逍遥，丢下我一人在原地守着那间小破屋，苦苦等你从天上掉下来。你知道，连我都数不清，我们那个家，早就换了几千、几万个了吗？”

　　“我再也不回广寒宫了，我留在这里陪你！”

　　“我们之间已经没可能了。现在既然你已经从天上下来了，玉帝说了，就会奖励我，封我作贯日将军。今日的相聚过后，我马上就要离开你，去天界接受天庭任职了。 ”

　　“不会的………”嫦娥摇着头呢喃道，泪水似断线的珠子，落在溪水里，看不见水花。

　　平常连嫦娥喝口热汤都要耐心吹上半天，怕她烫到嘴的后羿，反常地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此刻，他看着痛哭的嫦娥，眼神狠戾，冷脸冷笑。

　　而嫦娥的怀里，突然扑空了，后羿整个人，都不见了。

　　“现在跟我回家。 ” 只剩后羿的话音，在天空中骤然消散，就连那只鸡，和他放在一旁的箭筒，还有那匹枣红色的大马，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夫君，你在哪里啊？你回答我。你去哪里了？往家走的方向，又该怎么走啊？…… 你回答我………！”嫦娥跌落进了溪水里，湿透了鞋袜裙摆。

　　在一方平坦大石头上铜镜大小的一块静水之上，正照映出嫦娥那倾倒三界众生的、布满泪痕的绝望容颜，可自己形影相吊，除了水波流转，哪里还有后羿的半点影子呢。

　　她从溪水里挣扎起身，天色忽变，越跑越怕，跑密林深处，幽暗阴森，隐约可辨野兽的啸声。

　　终于，朱雀君已经展开她朱红色的羽翼了，夜里的重雾，亦丝丝缕缕地被地气吸入了月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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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里………你在哪里………”

　　忽然，一阵金石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如刀刻般刺耳的声音，弄醒了嫦娥。

　　嫦娥猛地睁开眼，仍带着梦里的不安，疯狂地喘息着：“……什么！怎么回事……”

　　现在，赫然在她眼前出现的，竟是那个只顾闷头砍月桂树的吴刚。

　　他就坐在离自己有三个台阶之下的地方，寒冰锁的脚链正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地响动。

　　而他手上的千年寒冰锁，正割在玉阶上，拉出了一道道的玉屑，这便是刺耳声响的来源了。

　　“嫦娥仙子，你刚刚梦魇了。”吴刚说。

　　“不好，明明我有求于旋灵君，可自己怎么已经迟到了呢？！”

　　嫦娥看了一眼天边冲着自己点头的朱雀君，把怀里还在哼唧的小兔子放回殿内蓝田暖的席子上，就急急忙忙地又奔了出来。

　　“吴刚，你又是怎么来到台阶之上的？”嫦娥簇起眉头问。

　　“放心吧，仙子。王母的千年寒冰锁，最多只能让我来到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进不了殿内，也近不得你的身，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而且，吴刚手里已经没有那把斧头了。

　　嫦娥用仙术整束了一下自己的服饰面容，犹豫了一下，还是比较小心翼翼地从吴刚身边绕道，飞奔了下去。

　　“我终于知道昨晚我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那么香，还能做梦了。”来至玉阶之下，她回过头来，看着高处的吴刚说。

　　嫦娥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

　　“仙子，你觉得又是为什么呢？”吴刚抱起自己戴着透明锁链的双手。

　　“你昨晚，没有砍树。所以，一切才会格外安静，我才能睡着。”

　　“是的，我昨晚的确没有砍树。”

　　“那，谢谢你。”嫦娥将自己想要恶毒吐槽的话全都收进肚里起，“违心”地向着台阶上的吴刚喊道。

　　嫦娥本不想感激他，可她觉得，失眠了太久，昨晚好歹有机会难得饱睡了一觉，虽然她一向讨厌极了这个吴刚连日连夜制造的噪音，可他没砍树带来的安逸，的确是令她开心的。

　　为了鼓励他以后也少在夜里砍树，她觉得以好言相谢，肯定远比冷嘲热讽要有效果的。

　　破天荒地，他既然已有了第一次停下砍树的行为，那便会有第二次。

　　嫦娥仙子可冰雪聪明着呢。

　　“另外，你不是要砍树么，站在殿门前也没法砍树，没其他要紧的事，你可以从台阶上下来了。”

　　嫦娥拿起广寒宫的主仙的款儿，敲打了一下吴刚这个奇奇怪怪的刺头。

　　吴刚瞅着回眸望过来的嫦娥，内心深处荡起了一小圈涟漪，想道：

　　“仙子啊，还好你昨晚睡着了。你都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