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月》薇雅2020

5、元修与元娘

　　温彻上前挡住我，冷冰冰地盯着他，谁知那道人笑了起来。
　　“姑娘身上仿佛有股朔气……”
　　我笑了笑，这个道人，有意思，青天白日的，这就要开始行骗了么？
　　“敢问仙长，有何破解之道？”
　　道人也笑了起来。
　　“贫道何德何能，哪能指点姑娘，只问姑娘可有什么未尽之事？不要忘了才好。”
　　说完便优哉游哉地要从郁子祠出去，倒是路过郦泽身边时，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猛的看向郦泽，脸上变了颜色，就这么站了好一会才匆匆走了，再不复刚才的悠哉。
　　我再没心情和如意去后堂。
　　“郦先生是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也别忘了未尽之事。”
　　我心下疑惑，这道人有些来历？再抬眼一看，道人已经走远，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此后数天，除了上岸住宿、补给，我们一直沿着陀江前行。郦泽只说前往黎城，离开舒云草庐以来，他始终没有说此行的目的，我们只是一路往北。
　　那道人的话始终在我耳边响起，忽而是道人的声音，忽而是皇兄的声音，不要忘记未尽之事，我的未尽之事已经被烙了在骨头上，怎么能忘记？但我跟着郦泽这么多时日，对于接下来应该如何做，仍然一点头绪没有，该怎么办？怎么办？
　　“公主，前面到锦州了。”
　　温彻说道。我一时愣住。
　　锦州是我大梁的祖籍，先祖从这里起源，后来夺了天下，历五世，传位到皇兄。我自小长在宫廷，如今到了祖先居住的地方，不由心潮澎湃。
　　船渐渐靠向码头，我站上船头，看码头停满船只，岸上声音嘈杂，人来人往，卸货、运货，十分繁忙，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大梁被窃取而改变，心中顿时疼痛，而我离大仇得报还遥遥无期，甚至看不到影子，有什么脸面踏上锦州？
　　“我们走吧。”
　　我回到船篷呆坐。温彻低声应下。
　　船正调转方向，如意喊起来，“你们看那里。”
　　我探出头，顺着如意指的又看向岸边，只见两个小孩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男孩略大些，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细细看来两个人竟然在趁机偷窃。
　　“该是被那几个人控制了。”
　　温彻说道。我找了找，看人群后面一些距离，站着四个无赖样的壮汉，正一面盯着前方，一面操手说笑。
　　两个孩子回到他们跟前，其中一个壮汉抬手便给了男孩一巴掌，随即推推搡搡地要带他们离开码头。
　　“郦先生。”
　　我急急喊道。郦泽看了看我。
　　“我们得赶上去救下那两个小孩。”
　　“你怎么不叫你的护卫？先生不会功夫，怎么救？”
　　如意嘟嘴说道，我都怔住了。
　　“怎么可能？初到固北山时，郦先生轻易就摆脱了温彻。”
　　“那是因为先生只会那一招啊。”
　　“……”
　　“来拜访先生的人太多了，先生说阵法也可能有不管用时，得备一招用来遁走，所以找来秘籍。就这一招先生也足足练了好些年呐。”
　　我确实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好在尴尬片刻后就被打断，温彻跳上码头，在我还没想好该和郦泽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带回了那两个小孩。
　　男孩一上船就拉着身边的小女孩“扑通”跪了下来。
　　“多谢恩公赶走那些恶人，求恩公收留我与妹妹，我们年纪虽然小，但真的什么都会做。”
　　说完便要磕头，我扶起两人，又连忙给他们拿来食物。

　　又过去一日，我们挑选一处码头换了一艘大些的船再次出发。
　　我给男孩取名叫元修，给女孩取名叫元娘，又从如意那里抢来干净衣裳让他们换上。
　　我喜欢元修眼中的依赖，喜欢元娘的小手抱着我，我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若是我的一切没有被改变，现在应该也是做娘亲的人了吧。
　　因为是救他的人，元修特别崇拜温彻，常把“彻哥哥真厉害”挂在嘴边，要跟温彻学功夫；元娘则不管郦泽冷漠的模样，“神仙哥哥、神仙哥哥”地叫个不停，惹得如意干瞪眼；而我就时不时和他们闹成一团，从前怎么和皇兄闹腾，如今就怎么和他们闹腾，之前因无颜登上锦州时心中的疼痛也不知不觉地自愈了。
　　这可以说是我两年多来第一次开怀畅笑吧，是啊，很久了，以前在宫里，皇兄总问我为什么傻笑？如今我都以为自己不会笑了。

　　江水流得渐渐急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平缓，郦泽说我们已经到了北方。
　　我们将船靠岸，元娘一蹦一跳地下船，看到不远处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又要跑去看个究竟。
　　“别跑远了，船很快就要开了。”
　　我叮嘱道。元娘甜甜地应声。可不一会儿，小家伙却拼命迈着两条小短腿，哭着跑回来。
　　“月姐姐，我们救救它吧。”。
　　我吓了一跳，赶紧抱上她过去。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受伤的大雁，正伏在江边，长长的脖颈贴在地上，腹下的羽毛还浸着血，听到动静大了，挣扎着有气无力地扑棱两下翅膀。
　　温彻将大雁带回船上，又找了一些草垫在它身下。我这才发现，这只大雁的脚上还系着一只黄铜铃铛，上面刻着简洁朴拙的花纹，轻轻摇一摇，响声也远不如普通铃铛清脆。
　　“是北狄的东西。”
　　温彻看了看铃铛。我抬头寻找郦泽，却不见踪影。
　　“郦先生去哪里了？”
　　“我看见神仙哥哥去了树林。”
　　元娘奶声奶气答道。我们又等过一会儿，郦泽回来时，手中多了些药草。他把药草细细地捣碎，敷在大雁的伤口上。
　　大雁渐渐平静下来，口中不再有呜咽之声。

　　经过几天的照料，那只大雁伤势渐好，在我们到黎城时，数次试着放飞大雁，它却在天上几度盘旋，又扑棱着翅膀飞回来。
　　“它已经很信任你了。”
　　郦泽对我说。
　　“全靠先生采摘的药草。”
　　“万物有灵，它也有想去的地方。”
　　船靠上黎城的码头，撞击着石墩停下来，我踉跄着往前倾，郦泽伸手一下拉住了我，他的手冰凉，却很有力道。
　　我赶紧站稳，连连向他道谢。
　　“我就送长公主到这里了。”
　　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
　　“你要走了？不和我一起进城？”
　　“在下当初和长公主约定，只解一时之惑，如今带长公主来这黎城，公主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只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犹豫，没有再说下去，在我上岸以后，只施了一礼，又登上了船，淡漠的背影，一如我刚见到他的时候。
　　我心中意味不明，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信赖或说是依赖的人，就像那只久久不愿离开的大雁。
　　我看它时，它也歪着头看我。
　　再转身时，郦泽乘坐的小船已经顺风驶出去很远，在江水的尽头，终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