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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四十六回:生死错金玉堪折,因果覆灵物相冲(1) ...

  •   恍惚间如梦旧日。

      地陷了,有人看似云清风淡地补着;

      天塌了,有人不顾千夫所指地顶着。

      回过神来,人神业已双双陨落,一个痴狂游离,一个死无全尸。

      痴人叹句物是人非,亦皆是荒唐。

      动荡的军心在悲愤与涣散中反复横跳,或为复仇而激进,或因无望而颓靡,难寻折中之法。更怎奈大将军玄穆玩忽职守、新晋司马杜若含纸上谈兵。

      暮春时言笑殷殷的祝祷声犹在耳畔回荡,大军却在盛夏中步入了消亡的永夜。徒留一众旧城废墟上,又一次花海怒放、缤纷澎湃。什么天骄神嗣,什么文炳雕龙,论人命还是人心,都熬不过秋去春来又蓬勃、燎原虐野又新生的杂草陋木。

      裂甲残铁,魄散魂灭;暮蝉切切,长夜啼血。

      一场颜修之战,宛如渡劫。

      但,亦如渡劫,他日,可盼飞升。

      这百日混沌中,终有人踏过血海,杀出了一条生路。

      虎虎生风凌天光,秦家仲儿方长成。十胜三负,收复七城,任是千胜战神,还是天降奇才,都远不能及。

      终于,在太行将士们的忌日前夕,玄倓挥兵重夺晚樱城。

      城中残破不堪,修人显然从未在此安置过,联军拼死相护的家宅阡陌,对他们而言似乎毫无意义。过往的惨烈都被黄土吞噬,玄倓偶然发现了只撕裂开的太行国旗,便带上城墙悬挂起来。

      在右幕府、司马幕府先后被中颜帝国接任后,军中再无“太行”二字。新入营的将士们只见如今的前军势不可挡,全然不知在玄焰、苍滨、花都三国骑兵聚首前,挡在血肉与光华之间的,是一群叱咤风云的女子。一次次大破修人法阵,搅得敌军方寸大乱,包揽了联军早期的全部胜利。

      若没有威风凛凛的太行人,就没有临浪留下的轻骑兵法;

      若没有轻骑兵法,就没有如今玄倓反击的奇迹。

      他今日重新站在破败的城墙上,凝视着脚下尘嚣甚上,眼中尽是修人败退的身影。

      而一年前的今日,临浪也曾在同样的位置上满目风烟,眼中却太行人化骨扬灰的绝望。

      百千生命如同风中的一把扬沙,瞬间化为虚妄,那一道明耀绚烂的九天白光,烙进了多少人的梦魇。

      想来也是在太行人牺牲后,临浪开始逢战必迎,冲在全军之先,谁也劝不住。她本可稳在帐中运筹帷幄,大概也难逃幸存的愧恨,可是执念一场,到头来也追随巾帼英雄的圣光,先一步而去了。

      这一世云蒸龙变,共与谁诉。

      想到这里,玄倓不禁泪流满面。突然,身后传来撞甲之声,只见飘摇的太行残旗下,甲光向天,刀剑顿地,黄沙黑涛风云涌。百千将士,不分国度,连连迎风跪倒。

      原来不止他,也不止临浪,记得那群生而绚烂、死而壮烈的如花女子。

      碧落黄泉,浮生若梦,唯有虞美人,花艳人不还。

      我们回来了。太行的将士们,从没有白白牺牲。

      联军捷报传开,远在太行国的国王玉云罗宣布将亲往前线,为联军补给丰厚的物资,犒慰各国将士。并计划在忌日当天,为逝者设祭、联军祈福。

      太行国的王座,要笑着、稳着、久久地坐,才能安抚太行的心,安定天下的心。可是,一国之主、女娲血脉、神之祭司,就是在万人之上,也要匍匐生死脚下。

      一声“国王”,四海膜拜;一声“云罗”,肝肠寸断。

      从太行帝座到花都前线,是爱人走过的路,妹妹拂过的风沙,挚友望过的星空。倘若时空能够交错,她愿化一徐暖风,拥她们入怀,留那滴不敢落的泪在心口。

      她这一生,从此只分为晚樱大殇前和晚樱大殇后。

      她舍不得将收到的手信随葬,一撇一捺、一顿一挑,都如此珍惜。

      锦瑟几次在信中提起一个女孩,说看到那女孩,就像看到她们少时的模样。坚韧孤勇,愤世嫉俗,却藏不住柔肠似水,潮声夜绵歌。

      晚樱大殇后,在无数个泪尽的夜晚,拍遍栏杆,她伏倒于冰冷的夜色,唯一的希望是见到信中的女孩。倘若这世上残留着锦瑟的一丝影子,她能不能再次嗅到爱人的气息。

      可是,她这大病一场,竟来迟了,连信中的女孩都已逝去。

      我等缘分就如此浅薄么,什么也留不得。

      祭礼要准备周全,才能乞求通天遁地的庇护。国王怕耽搁战事,只计划在忌日当天去往晚樱城,她未料到竟提前见到了玄穆。

      两极交战之际,玄穆亲临后方迎接,似乎极为尊重,但态度上很是怠慢。

      国王以为他心系战事,不愿留他,谁知这人并无折返前线之意。再一打听,原来他已多日久驻后方。

      国王震怒不已,极为克制地厉声道,“穆将军,寡人理解你身负重任,难得喘息,皆为人之常情。但将军也要明白,寡人的王妹、寡人的锦……将军们、寡人的战士们,都是为了颜极的存亡而战,为此不惜阵亡于昔日敌军之境。如果你因一己松懈,损害联军和颜极,就等同于危机太行子民,枉顾我将士巨大的牺牲,是寡人断不能忍的。”

      玄穆听了,这才正视起眼前的国王。

      太行国的王,举手投足之间,隐忍克制,连眼角的皱纹都刻录得温婉大气。王的威信,帝的高贵,即便怒火中烧,也丝毫不失分寸。

      他想起临浪曾说过,他国皆称太行国国王为女帝,是要说明白女人为君主的异样。

      他彼时未能领悟。原来这女帝、女将、女宗,仿佛是帝王、将军、阁宗中的异类,与其余不得等同。

      玄穆正襟欠身道,“联军长驱直进、势头无二,陛下可放心。陛下若需人手布置祭坛,我会即刻着手安排。”

      “穆将军此意是不随寡人回前线拜祭?”

      “陛下,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这不信之人,如何有资格拜祭。”

      国王不满地直言道,“穆将军身为全联军的主帅,联军大捷确是喜讯,不过这其中,到底有几分将军的功劳?将军长居后方,那么真正率兵反击的,到底是谁?大将军和大司马之位,设立得还有几分意义?锦……联军右将军牺牲后,右幕府更换为中颜帝国将士,无论寡人心中作何感想,联军总要前进。对颜极而言,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包括寡人、穆将军,包括每一个对我们重于泰山的人。”

      玄穆本不为所动,独这最后一句,令他心头一颤。

      离开前线,除了为潜心炼刀,也因他无法冷眼旁观,这个她为之洒下血泪的军营,在她走后,依然表里如故,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了她的卓越和付出。

      是否受苦而无人知,是否挣扎而无人盼,愿代人受过却不得,竟也如此煎熬。

      他深知人的渺小,从不怕自己此生一文不值,却深怕对他重于泰山的人,对这人间却轻若鸿毛。

      “先右将军可是陛下的王妹?”

      “不,不是锦……是玉儿,玉生烟。”

      他这才恍然。

      临浪在时,常笑他不通情话。但这次,他领会到了。

      国王每每回避“锦瑟”的全名,一如他在心上写了千百次她的名字,人前也只能念一声“临司马”。区区二字,竟如紧箍的结,擎天的力气也解不开。

      他只是意外于,那与临浪私交甚好的小玉儿,竟本是太行王位继承者。国王之妹入伍,不过区区校尉,在玄焰是不可想象的。

      国王亦是敏锐的,一眼看穿玄穆心有所念,联想种种时机,惊异后很快释然。

      也难怪。

      若那女孩真有锦瑟的半分灵韵,也足以华冠倾城。

      当年多少才俊拜倒锦字玉匾,锦家独女却削了短发纹了青龙,跪在刚雕铸成的王座下,宣誓挂帅。青白玉王座有多孤冷,锦瑟的唇温就有多炙热,热得止住了新王指尖的颤抖。

      数年后,同样的王殿,同样的王座,同样的册封。

      副将们齐齐跪在王座下,包括小小的玉儿。小女孩选择了最不起眼的后排,尽可能地与王姐保持距离,没有往日的闹腾,也没有王族的高傲,像其他受封的将领一样,眼睛闪烁着怯怯的激动。

      那日,她的右手是举国第一才女楚峡云丞相,左手是心爱的元帅。而她在上千个日夜里,用体温暖了身下的王座,指尖定如共工台。

      再也没有那样美好的一天。

      奉君臣之礼,守君臣之道,忠君臣之情,谁知,竟撘上了这一世的浩劫。

      国王恬静的声音里充斥着悲伤,沉沉地叹道,“请她为将军之首,伴我左右,却使她牺牲;顺了玉儿的脾气,让她去赢得臣服,而非继承……穆将军征战多年,可否与我解释下,那么多张面容,怎能说没就没了……有的人在时,只当成理所当然,想那人,怎会离开,怎会消失……将军尚能选择不信,我已别无选择,若不相信,连身后再见都没了可能……”

      玄穆想到了玄倓——本该于晚樱城出战的倓儿,还有父亲——只能用酒精麻痹悲伤的鳏夫。比起国王,他是幸运的,他爱的人们还活着;比起父亲,他亦是幸运的,一切尚未山穷水尽。

      他和临浪都不信神,但他已然越过了太多界限,鬼神之说又算得上什么呢?为了她的性命,也为了她爱过的人们,他不能错过这场祭礼。

      余光里,国王察觉玄穆已泪如雨下。她没有转身,给他保持了大将军的体面,耐心地等他收拾好情绪,才送他出去。

      常伴不离,同生共死,凡人哪个能逃得过命运的编织。

      祭礼之日,远在圣城的花都天子也送来了祭礼,并破例请太行国国王为旧城提了新匾。

      国王思索片刻,提笔三字。

      凤皇城。

      凤皇五采,见之天下安宁。

      当夜,新匾悬挂。许真有神灵庇佑,举首星河流转,难得和风净云。

      玄倓正庆幸于祭礼的顺遂,却很意外地发现玄穆临时赶来,随女王跪拜娲神。

      玄焰国拜的是武神,虽然难说全然信仰,但武将们常年出生入死,各府皆有所祭拜。

      唯独元帅府。

      自玄穆接任帅位后,就把武神像送去太子玄寒那里了。

      待礼毕,国王向玄倓道谢,“寡人替太行将士、王妹玉生烟,感谢倓将军和各国将士们的鼎力相助,今夜才得以如此顺利。”

      玄倓突然对上号了,父亲曾在来信里打听过,前线有没有叫玉儿的人。莫非是玉生烟?她一度被玄炟等人暗中欺压,只因与临浪私交甚好。

      父亲还特意过问秦如的近况。她也与临浪私交密切。

      想父亲回国时,随晞游越人西行。那更是个专门为了临浪来前线的赂极人。

      为什么种种怪异都和一个死人有关?

      临行前,国王仰望着漫天银汉。两群星云簇拥着弥漫的星河,似悬空漂浮的碎钻纺织的仙纱,横贯长空。一根一丝皆薄如蝉翼,一牵一捻皆亘古晶莹。闪烁的星光,仿佛磨砺过的纯净灵魂,怅惘于地上那些遥不可及又说不尽的思念。

      这一眼如望千年,国王轻叹着念了句不明所以的话,“将军当永记今日之痛,我等此生再难圆满。”

      玄倓并不能懂,身旁一言不发的玄穆却轻声回道,“此后万难,皆不能及。”

  •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标题【神仙好,情劫了】05/08/2022
    初定稿“银汉流转锲情真,金玉良缘破符文”于02/14/2022【情人节快乐】愿此后,情真意切而万难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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