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昼梦》吕十六

14、第 14 章

　　村里的人一窝疯地挖了几天银子，热心头过去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合村的人没有一个挖出银钱的，都在暗道莫不是被那毒妇给诓了不成？心里都想着八成是这样，可是怕丢人，没一个敢说出口，只把这口气咽在了喉咙里，每日看那招招摇摇过街的陈氏眼里冒火。

　　本就是农闲的时候，那三三两两的村妇就又聚在村口那棵大梨树下道三不着两地说着村里的人情四事。

　　话题自然绕不过王家那小寡妇陈氏。

　　这几天村民下饭的话题就是那小寡妇在老宅的大梨树下挖出了一瓦罐银子，又见那阿莲成日地割肉杀鸭，哪回货郎来村里她都要扯着小月生出来买些零嘴吃食，惹得个村里的孩童回家哭爹喊娘地跟着要，再加上那报国寺官道上的茶局子大手笔地翻新，把个村里的老婆汉子都眼馋的睡不着觉。

　　当然，村里人怎么想的阿娇自然是心中有数，那几匹料子她和阿莲每人各做了两身衣裳，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坐着铁牛的牛车往那茶局子去。

　　每每路过村头那大梨树的时候，阿娇的笑声都特意放大，直把些婆娘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谁叫这陈娇是县令大人给正过名的，有县令大人撑腰，再加上她之前的恶名，有哪个又敢去惹她？

　　就这么着过了三五日，阿娇自觉没啥意思了，遂再坐牛车路过的时候，干脆装作都看不见算了，王铁牛见她这样子，那提了几日的心终于也落回了胸膛里。

　　轮到北屋的三间正房上梁的时候，一大清早的，按着时辰烧了纸磕了头，又放了一挂鞭炮，终于在众人的号子声中完成了上梁，阿娇高兴得一早上那脸都像朵花一样。

　　上完了梁，阿娇与阿莲站在那正门并肩看他们往上挂瓦，月生与旁边脚店家的两个小子正在门口戳泥窝窝，抹得头上脸上都是。

　　阿娇冷着脸喝月生：“那手等下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阿莲一听忙不叠地过去拖了月生往后院去洗，一旁脚店家的苏娘子笑着说道：“月生还小，不要拘得太严了，男孩嘛合该有个男孩的模样。”

　　这苏小娘是脚店老板王德喜的续弦，只比阿娇大三岁，今年方二十岁，长得小小巧巧，说话柔声细语的，人端得是温柔可亲，只是性子着实太绵软，一般脚店里的事那王德喜都不让她应承，只让她看着他那两个四岁的双生子，只是这两个小子让他先头那娘子惯得实在是无法无天，苏小娘这后娘也着实不好当。

　　阿娇听了她的话，笑着回道：“苏娘子说的对，我是看不得他弄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四五个男人问道，“王大哥最近有什么麻烦吗？我看那几个人日日来找他，端看那说话的语气竟不像是什么好人......”

　　这事要是搁了旁人身上，人家断然是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多嘴问的，可是偏偏前日那四个壮汉来时，正碰上连日雨天脚店没客关门歇业，更巧的是那日阿娇偏偏趁着下雨和王铁牛来看南屋那瓦挂得怎么样，可有漏雨的地方。

　　阿娇用条靛蓝的帕子把头发都挽了起来，上身穿着丁香紫的短襦，下身穿了一条半旧的黑布裤子，正站在门口石阶上指挥着王铁牛去正那瓦片，恰被那一行四个人驾了马车瞧见。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的尖脸男人见了阿娇姿态浮浪地问道：“兀那头的年轻小娘子，那王家脚店怎地关门了？”

　　阿娇一听他这流里流气的语气，脸上就有些不悦，遂抬头望着房顶上的铁牛，只装作没听见。

　　那汉子一看阿娇这般模样，更觉有趣，况她男人还在房顶上，他也不怕，嘴上登时就没个把门的：“哟这小娘子，脾气恁地辣，哥哥这好说好道的，怎么真个不理人呢？”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那一脸麻子的男人顿时抚掌大笑：“你个蠢货，小娘子嫌你不中用你还热脸去贴那冷屁股，还不快滚一头去，让哥哥出马！”

　　其余两个男人顿时失笑，一时淫|声浪|语不断。

　　阿娇早听得一肚子火，正欲张口骂，忽听身后一阵车马声，扭头看时，却见是那王德喜驾了骡车回来了。

　　那几人一见了王德喜，脸上一黑，其中那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拿着马鞭指着王德喜大喝：“兀那厮！叫老子好找！”

　　一见了王德喜，早把个阿娇抛到了九天云外。

　　那麻脸汉子一行说一行赶了马车堵过去，那王德喜一听这声音，赶了骡车就要往后倒，终是慢了一步，让人把车给拦下了。

　　那日恰好苏小娘子不在，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得吓成什么样。

　　阿娇带着斗笠，远远地看那王德喜一脸惊慌地样子，就晓得没好事，要是她猜得没错的话，那王德喜怕是欠了赌债了。

　　想起那日四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阿娇就觉得今天这王德喜有可能凶多吉少，是以才有此一问。

　　那苏小娘子听到阿娇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神色顿时一黯，脸上就有些悲戚。

　　阿娇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铁定是不好了：“可是欠了赌债？”

　　那苏小娘子伸手捂了脸，哽咽着嗯了一声。这王德喜打去岁认了赌，逢着阴天下雨买卖不好便赶了骡车去城里赌钱，刚开始回来还喜气洋洋的说赢了多少，说他手气好，有财运，没出半月，再回来脸就黑起来，苏小娘又为人软弱，并不敢十分的去问，一来二去的，不到半年，家中银钱竟所剩无几，这事逢人也不敢说，只有自己忍着，哪知道今天被阿娇道破。

　　阿娇叹了一口气，十赌九输，这世间男子但凡沾上了赌瘾，若及时收手还罢了，实在收不了手的话，脱不了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怪不得那王德喜整日不见人，原来是出去躲债去了，今天不知怎么地回家，刚好被那四个人给赌了门上了。

　　阿娇伸手拍了拍苏小娘，正欲开解她几句，却听那边骂声骤起，接着便响起一阵惨叫。

　　阿娇和苏小娘往那边看时，就见那王德喜被那四人围的结结实实的踩在了脚下。

　　还是那麻脸的汉子，一行打一行骂：“你这狗东西，今日推明日的，你打量你爹有的是空出城来找你？天天诓你爹说还钱，我告诉你姓王的，三日之内你若还不上这一千两，老子有的是办法来磨你！端看你怕死不怕死！”

　　那麻脸汉子一气说完，对另外三人扬了扬手：“住手吧！留他一口气去借钱！”

　　山脚下这一溜商铺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苏小娘更是吓得躲在阿娇的身后搂着那两个双生子直哆嗦。

　　阿娇打上一世就是个石头心肠，懒得管这些闲事，这一世早早的背了恶名，更是懒得管，再加上这本来就是王德喜咎由自取，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所以她站在那连动都不动，擎等着那四个人打完了人扬长而去。

　　等那些人走远了，阿娇才伸手把苏小娘拖了出来，拉着她去看那王德喜。

　　苏小娘刚刚早就吓得脚软了，如今阿娇把她拖过来，一见那王德喜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早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直接坐到了地上，登时就哭了起来。

　　众人此时也都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人抬进了脚店里。脚店里仅住的两个客人早听说了店主欠债被人追到了家里，当下就怕惹上事，早数好了铜板往柜台上一扔就去官道拦车去了。
　　一阵纷乱之后，阿娇和阿莲跟着王铁牛的牛车往家走。

　　阿莲和月生都被吓得不轻，倚着牛车低着头不作声，阿娇瞄了他们一眼，撇了撇嘴：“怎么了？吓着了？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滴了两滴血而已......”

　　阿莲轻轻叹了口气：“嫂嫂，你说这苏小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头一个相公嫌她不生养，把她给休了，好不容易找了王大哥，结果他又这样，欠了这许多钱，这以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啊！”

　　阿娇两辈子加起来，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比他惨的有的是，因此心里对王德喜这点事根本不以为然。

　　阿莲见嫂嫂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皱眉问道：“嫂嫂，你就不觉得那苏小娘很可怜吗？”

　　阿娇挑眉看她：“怎么可怜了？嫁什么样的男人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她不愿意嫁大可以一头碰死，干什么非得听她哥嫂的话替他们去赚那五十两的彩礼钱？说到底，这事还是她自己没做好打算，再说了，那王德喜去赌钱她不知道么？知道为什么不拦着？”

　　阿莲一听嫂嫂这样说，登时也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抿了抿嘴，把个头偏到了一边去。

　　阿娇看阿莲这样子，知道她这些话她是断断不认同的，干脆冷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说的话太狠心了些，可是我们女子在世上，若不多为自己筹谋打算些，这漫漫长路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