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by T-sky》T-sky

5、眼镜先生

　　无论是在画室，还是在多媒体教室里，教我们美术的老师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这是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通常那双眼睛总是隐藏在镜片的后方，不带什么表情，只有当他开始端详一幅画时，他嵌在长方形的，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颊上的眼睛才眯缝起来，他的脸凑得离画很近，脸上显出专注的神情。当他认为那幅作品相当精彩时，他也许会摘下眼镜，抬一抬方块状的狮子鼻，厚实的嘴唇里咕噜出一串评论式的话。由于他的这些特点，我们私底下叫他“眼镜先生”。
　　2005年，就在我高一生活快结束的时候，我被眼镜先生邀请到画室参观。我记得，他是开车带我去的，他拿惯了画笔的，有力而修长的手指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他边开车边对我说，他看我画画不错，是株好苗子，早就料想到我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的。他向画室里的同学介绍了我，并说我画得很好，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学习。对我的第一次测验，是一组静物，眼镜先生要求我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内画完，并安排我和一位比我经验丰富的高三学生坐在一起。毫无疑问，我打稿的速度是很快的，然而眼镜先生对我的画稿并不满意。相较之下，他更喜欢那位师姐的作品。他拿过我的画稿，摊在膝头，用铅笔大致定了个轮廓，他说到定位意识，一幅画的构图，并布置了一张几何石膏的作业给我。我记得，那是一张画有正方形的手稿，我试图研究它，力图体现近大远小的关系，我从未花费过那么多时间在一幅画上，然而结果终不如人意，眼镜先生说我打的线条太粗糙了。接下来又是一幅画稿，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才画到人像，也才被眼镜先生夸奖画作，嗯，有感觉，线条很细腻，他这么说，然后像往常一样帮我改了画作。在第二年一月以前，我临摹到了半身带手，素描全程已经过了一遍。我希望，在一月份的时候能够画上整幅色彩。
　　开始画色彩的时候，眼镜先生并没有要求我按常规去做，他布置了一张整幅的色彩给我，叫我画出自己的感觉。当我画完，向他展示我的画作时，他说我的画太湿了，色彩之间拉不开。接下来我开始了色格，色轮和单个物体的训练。这次训练耗费了整个寒假的时间，然而在寒假结束时，我还是没能把色彩画好。
　　不久，我们迎来了真正的训练，那是在二月底，眼镜先生跟我们签了一项协议，他保证说，他一定能使我们至少考上一所大学。于是，我们开始训练写生能力，眼镜先生有时会当着我们的面整晚做示范，直到完成一幅画作。他会给我们讲课，讲授一些实际的知识，有时他边讲边打手势，偶尔还会骂几句粗话。当我们向他指出这一点时，他说如果以后谁能指出他话里不文雅的言语，他就请谁吃一根冰淇淋（当然，这一条从没有兑现过）。他向我们讲起了他的童年，他说他有一个姐姐。妈妈是中学老师，还曾经是他的班主任。眼镜先生说自己过去没有我们这样好的条件，所以经常带着一本速写本到图书馆画速写，他说，那里的人都认识他，他去的时候他们只是交代他不要搞脏书本，其他的也不管他。当时教他的老师在津头有一家画室，因此他往往不吃午饭，抢着座位等老师做示范。眼镜先生说自己真是非常喜欢画画，以前还想过要考一个历史绘图的专业。同时，他一遍遍地唠叨着没有文化不行，文化分也同样重要。他是□□后第一届参加高考的高中生，但他放弃了那所录取他的大学，因为他不喜欢那个专业。当然了，兴趣也同样重要，他眨眨眼又说。他还提到了他与母亲的争吵，他在大学的生活。当他讲完话时，一幅四开的炭笔画也就画好了。
　　新来的学生往往很佩服眼镜先生的画技，但是他们还没有了解到他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人。在画室里，他没有一秒空闲时间，他总是走到学生身边点点这个，指指那个，或是让学生拿出完成的作品给他检查。他几乎会走到每个人身边，但是我觉得他在新生或是一些历届生身边是待得最久的。他总会亲切地赞扬那些新生，指出他们的优点，而对老生就相对苛刻些。有一回，我拿了一幅自认为不错的色彩给他看，眼镜先生却毫不容情地用铅笔圈出了画中的几处硬伤。他问我，在看他做示范时是那样画的吗？不过，他又说我整体的色调画得很好，并严肃地对我说，在下次看我的画时，他希望我的画中不要重复出现那些问题。我点点头，几乎是沮丧地拿着画离开了。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对另一个学生的态度客客气气的，要知道那个学生的色彩比我的画要槽得多了。眼镜先生跟我的父母谈过话，母亲说，眼镜先生对我的期望值很大。我向母亲提起眼镜先生的严厉时，母亲只说，那是因为他希望你考上好的大学啊。
　　我努力画画，无论素描，色彩还是速写。我来得比其他人早，画室的电灯总是我一个人拧亮的。我在画画时，有时会想起眼镜先生所说的话，那杂夹着粗话与幽默的语言。尽管我不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但他却是令我最难忘的老师。他曾经说，等他年老了，他要留下这间画室给他的学生，让他的学生继续教下去。我想，有一天我会追随他的脚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