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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年 ...

  •   一九七八年春晓,午后,在西部一个半山村中,一个平凡的小生命降生了,为这农家院落带来一片欣喜。
      “是个儿子娃,老刘家有福哩!”村医刘奋进打开门帘探头说,站在耳房外的刘凤云老两口顿时一起“哎呀!”了一声,激动地不知说些啥好。
      他们的儿子如山扎着两手,只觉一股血直冲脑门,有点昏昏沉沉,但还忘不了问一句“先生你辛苦了,娃他妈好着哩吗?娃娃莫啥问题吧?”
      “都好着哩,放心!”
      “先生,那就辛苦了!忙完出来喝茶!”
      成为爷爷的凤云急忙赶到廊檐下面,抖着手给土制瓦罐茶炉加了几根柴火,奶奶王莲花则崴着小脚跑进厨房,舀了一盆热水端到耳房门口。
      如山忍不住把门帘掀了一个缝,影影忽忽看见奋进正在收拾脐带炕褥,一个胖乎乎的小肉团正躺在媳妇身边,手脚乱蹬,嘴里依依呀呀,也不哭喊。不由得两眼死死地盯在了那里,再也不忍移开。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母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无私地全力施予,原来这就是父母之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始情愫,一种含在血脉里的爱护,原来有孩子的感觉是这样的,为这个小家伙,真的是什么都愿意做啊!
      从今而后,自己也要这样对待他吗?那个世上最好的东西,上天保佑降下来的礼物,一定是老天爷保佑,才能有这样一个可爱的生灵,你看他,胖乎乎,圆嘟嘟,那样可爱,这辈子要拿什么去爱他啊,看着想着,如山的眼睛已经湿了。
      “快把门帘拉上,生孩子不能见风!”奋进回头呵斥,如山快速缩头,一时心潮起伏,痴痴地站在那里动弹不了。
      此时,这个农家小院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亲族邻里已经陆陆续续到了院中,来给他们道贺。
      这一年,中国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布改革开放,中美建交,安徽和四川农村率先开始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城市里流行起了烫发头和喇叭裤,年轻人开始公开地谈恋爱了。但是世界和国家的变化,还远不能影响到这个偏远闭塞的乡村。
      小孩的名字是争论了好几天才定下的,凤云懂风水,给起了一个正春,孩子的妈翠玲却不同意,一定要给起个晓文,因为村子里正时兴叫海军、空军什么的,最后因为翠玲是家里的主事人,老人做了退让,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晓文。
      他出生那年,爷爷凤云刚好六十岁,在生产队的水磨坊出工,老伴一辈子为他生养了十一个孩子,可惜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为此体弱多病常年修养在家。大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如山生下来时他已经快四十了,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
      好在凤云一辈子积德行善,好读书识字,当年慧眼识珠,大女儿嫁给了城里工作的女婿,没过几年,高中毕业的儿子也作为村里唯一的高级知识分子,被招工到某局当了干部,生活才有了天大的变化。
      那时在村子里,几年才能出一个城里人,家里有了吃公粮的干部,着实让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凤云挺直了腰背,虽然日子依然窘迫,但他已经心满意足。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大女儿和儿媳户口都在农村,连带自己孙子和四个外孙都成了农村户口,没办法吃上公粮。
      凤云一生也是坎坷,七八岁就过继给族里富户,没想刚过继,人家就自己生了个亲儿子,他原来的父母也生养不起他,于是还留在富户家里半工半读,写得一手好字,还能算账,成人不久,被富户亲子逐出,半分家产没分,先后做过账房、厨师、木匠、风水先生,终究独力娶妻,盖起一院土坯房,立了门户。
      没多久全国解放,凤云因贫得福,藉此定了个贫农,给公社集体当厨师、做木工,人老体弱了以后才到水磨坊上出工。
      晓文婆婆一生只在两个狭小的地方生活,小时在娘家,嫁人后在夫家,由于裹脚下不了地,只在自家院里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她是典型善良的农村妇女,一生受苦,一生持家,一生也知足。
      晓文父亲如山,在爷爷凤云的呵护下长大,力促他上完高中,最终被推荐招工转干。平时在单位上班,工作也算清闲,周末又坐两小时火车回家,好在媳妇翠玲要强能干,家里家外操持得顺顺当当,也算一个享清福之人。
      晓文妈翠玲来自后山深处更加僻远的村庄,姊妹五个,她排行老大,生来体格健壮,为了给家里挣工分,十岁就辍学下地干活,并成为主力,还帮着父母带大了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在嫁给如山之前,她曾跟随村里逃荒的人到青、新两省讨过饭,后来又在大队的戏班唱样板戏,虽然只字不识,但凭着绝佳的记忆力,能唱好几本大戏。
      这就是当时晓文一家人。

      第一章 童趣

      在西部山区这样一个小村子,基本上是靠天吃饭,三级水利灌溉只能把河水提到海拔两百多米的坡地,再往上就不行了,所以大家的口粮不是很多,一年到头黑面粗粮堪堪够吃。走亲访友都是互相提鸡蛋或土豆,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些了。
      晓文四岁记事起,生产队解散,分产到户,这才解决了温饱问题。也就是说,那些吃不饱的日子,他全都没记住。
      所以我们说,在一个时期,七零后相比六零后要幸福一些。
      都说童年是快乐的,但是作为孩子是不懂的,直到晓文长大了,才知道那的确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已经后悔莫及。
      以下是他对童年快乐生活的回忆:
      抓特务。几个小朋友在其中一个的手心里点来点去,等他突然攥住手,谁的手指被攥住,就意味着要去抓别的小朋友,后面的玩法就和全世界都一样了,但晓文后来总结自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因为他每次总能跑得远远地,躲到坟场里或者谁家猪圈里待上一两个小时,弄得到后来没人敢叫他玩这个。
      打沙包。二对二或者更多,一个沙包两边投掷,中间的负责躲闪,被打中的下场,直至灭团,换胜者上场。晓文本来对此兴趣颇高,数次被打中老二后就很少玩了。
      舞狮子。模仿大人们春节社火,让铁匠儿子偷来满是花补丁的长袍当做狮子皮披上,前面舞狮头的脑袋上倒扣一只竹笼,舞狮尾的屁股上挂根鸡毛掸子,再找几个起哄的,走家串户去驱邪,有时遇到脾气暴躁的大人,经常被踹出来,但仍乐此不疲。
      打秋千。农村的秋千年节才能玩,而且高达十几米,胆子小的人玩不起,晓文第一次荡的时候,不敢站就坐在荡板上,一位大姐姐分腿站在荡板两端带着他往上荡,顷刻间天旋地转,没蹬两下直接尿裤子了。
      烤庄稼。黄豆啊、土豆啊、麦子啊刚成熟时,随便找一个僻静地方,摘下来、刨出来现地烤着吃,滋味绝佳,但因为有烟火,也经常像兔子一样被大人们满地追撵。
      其他种种诸如虐待小动物不计。
      当然,除了玩,晓文该承担的义务也不少。
      除草。春天一到,麦子苗发芽了,地里的杂草也出来了,需要拿小铲一棵一棵地连根铲除,这种活往往蹲着一干就是半天,容易腰酸背疼。
      挖菜。那时每家几乎都养一头猪,十来只鸡,没有粮食给它们喂,只好发动小家伙们漫山遍野挖野菜,回来就点麦麸拌着吃。挖菜是晓文最痛苦的时候,别人家都是兄弟姐妹四五个,他只孑然一人,明显干不过。
      捡麦穗。六月收完麦子但免不了部分麦穗捡不干净,好了,小家伙们上吧,整块地再清上一遍。
      抬水。村子地处半山腰上,一村人的吃水却在一里外的山沟里,是一眼山泉,大人们平时自己一根扁担挑来吃喝用度,小孩挑不动,那就去抬,晓文经常和堂妹一起干这个活,幼小的身影跋涉在六七十度的陡坡上,一桶水总要走走歇歇好久才能抬回家。
      那时的晓文,经常借捉迷藏一个人跑到村前的山嘴上,仰望漫天繁星,那么纯净,那么无暇的夜空,是他最大的天地和世界。
      夏日里,最悠闲的时光,莫过于围站在打麦场四周,披星戴月地听大人们侃大山。
      冬月里,最惬意的生活,莫过于靠在墙根下,陪着爷爷晒一上午暖烘烘的太阳。
      在晓文最初成长的岁月里,影响他最大的莫过于爷爷。
      母亲常年在地里忙活,父亲又常不在身边,婆婆在家里忙个不停,只有爷爷喜欢四处转悠,于是晓文就成了爷爷的跟屁虫,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爷爷喜欢练字,经常拿根树枝在脚下的细土上划来划去,写完伸脚一抹,接着再写,作为农村人,不愧是经济又实惠的练字良方。久而久之,晓文对练字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事也喜欢在地上乱画一气。
      对于礼尚往来,爷爷更是殷勤在心,谁家办喜事,谁家盖房子,他都要去帮衬帮衬。平日里听说谁生病了,也要拉着晓文亲到病榻前安慰几句,晓文自然也是耳濡目染。
      过年正是农闲时节,四村八里都要唱大戏,爷爷就带着他翻山越岭地赶场看戏,虽然自己看不出名堂,但爷爷会边看边讲,小文很小就知道了《铡美案》、《白蛇传》、《杨家将》、《薛刚反唐》等经典故事。
      父亲那一年从城里带来一套《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爷爷白天戴着老花镜自己看,到了晚上再讲给晓文,幸福啊,从此以后,每晚都在爷爷的故事里入睡,还没上学很多典故已经听全了。
      爷爷是一村人敬仰的前辈能人,年轻时四乡八里走遍,会看风水、会做木工、会做饭,虽说一辈子最远就是进了几回城,但走家过户不停,自然经历见识不凡,他目光睿智而深沉,为人老成持重,说话办事方正得体,从不招惹是非。
      可以说,爷爷就是晓文的启蒙老师。
      晓文有时会表现得胆小怯懦,这与他有一个强悍的母亲不无关系,全家四个大人,只有母亲敢打他。爷爷婆婆宠溺他,父亲因为爷爷从来没打过自己,所以立了规矩,也从来不动他。
      小孩子都贪玩,有时顾不上回家吃饭什么的,母亲满村子四处找寻不见,寻着就是一顿胖揍,可怜的娃经常被打得眼泪花花地。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躲在爷爷婆婆身后是最安全的,因为母亲不好意思扒拉两位老人,于是从四岁以后,他就跟着爷爷婆婆住了,母亲那里再也不去,直到两位老人家过世。
      但他也为自己的母亲骄傲。
      大约五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冤枉晓文偷了他的钢笔,晓文哭着回去告诉母亲。
      于是母亲站在打麦场中间,开始了街骂,一个人对骂邻居全家老小七口人,嗓门震天、全然不惧而且越战越勇,好多人劝都劝不住。
      那时候,晓文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而感到骄傲。怎么了,惹我,有我妈收拾你们!
      晓文妈跟邻居吵架不多,但基本上都是为了晓文,为了不让自己儿子受人欺负。
      但这无形中助长了他的依赖心理。
      “妈,狗蛋又欺负我了!呜呜呜呜——”
      “那你不会欺负他吗?你自己长手,为啥总被人欺负?”
      “我怕打不过他!”
      “你不打咋晓得打不过?走,我看着你跟他打!”
      晓文妈放下手中正在搓的玉米棒,拎小鸡一般地把儿子提到门外,指着还在那里玩的狗蛋,把儿子一推。
      “去!”
      不知哪来的一股热血,晓文只觉得脑子一懵,张牙舞爪地就冲了过去……
      等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居然骑在狗蛋身上,那家伙小肚皮一挺一挺地还在挣扎。
      想到这些日子被这家伙欺负得可以,现在终于被自己压倒了,晓文忍不住热泪长流,哇哇哭了起来。
      “哎吆我的瓜娃呀,把人都压倒了自己却哭去了!”晓文妈在旁边哭笑不得地喊开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晓文放声大嚎,也不知是泄愤还是太激动,狗蛋在身下挣扎不起。
      这件事以后,晓文妈给儿子下了结论:“这个娃天生不会打架,都把人压屁股底下了,不去揍人自己先哭上了!”
      此后晓文一直被被伙伴们有意无意地欺负着,但碍于他妈太厉害,却又不敢做得太过。
      那时是单休日,每逢星期六这天下午,爷爷或婆婆总要带着晓文,坐在山嘴上向下张望,远处的渭河在夕阳下波光如镜,一条公路桥横跨两岸,每到四五点钟的时候,桥的那一头会有火车停靠,一大帮人陆陆续续走出站台,走过大桥,然后分散开来,各自踏上回家的小路。
      到刘家坪这个方向的人向来很少,远远看见有蚂蚁大小的人影走过来,晓文就兴奋不已,一步步盯着那人走到沟底,看那大步流星的走路姿势,就能确定是不是父亲回来了。
      年复一年,也养成了每到周六就在山嘴上守望的习惯,因为这一天父亲会回来,全家就团聚了。
      到了四五岁,他开始一个人守望,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山风吹拂,只是等待那火车站人流涌出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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