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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四鼠招魂 ...

  •   江湖传言,陷空岛四鼠为白玉堂招魂,悖天而行,触动天怒,引江水逆流,淹了家园。
      鬼神乱力之说原不可信,但有好事之人前去探了,却当真见到茉花村旁一片汪泽,昔日与之比邻,分江而治的陷空岛已不复存在。
      传言有了依据,便如那火种借了风势,愈演愈烈,大有铁板钉钉,变成事实的趋势。消息传入开封府中,已经变换了数个版本,及至绘形绘色,言之凿凿,直如亲见。
      展昭听闻,深觉此事蹊跷,且不说江水覆岛之事是否属实,闹出这般动静,四鼠却不出来说话,总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只为御猫之名,五鼠便将东京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又岂会吞声,任人嚼舌。
      此前四鼠齐齐告假,称返乡祭弟,至今逾期未归,与传言结合,愈发令人担忧。四鼠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耽搁,必定是有什么事故。
      展昭思及此,决定走一趟松江府,告别通报消息的差人,便向开封府赶去。展昭本欲向包大人说明情状,请命出行,不料却在半途遇见正自担心的人。
      卢方一行风尘仆仆,从府门踏入,身上衣裳残破,似经历了一场打斗,脸上青红交错,及近了方看清,是拳脚留下的痕迹。
      展昭见到他们这般模样,诧异之余,胸中一块悬石却是放下,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四人急去销假,并没有瞧见展昭,一阵风似的行过展昭跟前,错身数步,才有韩彰略带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展昭不欲耽误他们正事,目光与他相接,只微微颌首,打过招呼便欲离开。岂知韩彰认出他来,竟似遭了雷劈般,愣愣地僵在原地。
      其余三人见韩彰停步,相继回首,待见得展昭,面上皆是一白。徐庆反应最甚,一步蹬出三丈远,眼睛瞪如鱼目,颤抖着手指向展昭,竟似见了鬼般,呐呐不成言。
      “展某不知自己面目狰狞,青天白日也可吓到人。”展昭见这架势,颇觉好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不想徐庆竟像被人踩中痛处般,呼啦一声跳将起来,旋身奔逃而去。
      远远地,传来他如洪钟的大吼:“不要与俺说话,五弟会杀了俺的!”
      展昭听得这话,目光一沉,脸上的笑容仿若被冰冻住,许久,方转过头,欲问卢方等人,却见空落庭院,只剩一地残叶,哪里还有三鼠的影子。
      一阵清风袭来,卷起几缕青丝,有熟悉的气息萦绕在空气中,令人恍然失神。
      展昭忽地回首,向风起处望去。
      梧桐树下,有人长身而立,一身白衣如故,两点漆目凝然,依稀旧人面。
      时间翛然而止,风声渐远,万里长空似乎也失去颜色,只余那人,依然鲜明地立在那里,仿如植入水墨画中的一枝繁花,烈烈芳华,灼灼夺目。
      展昭望着那人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似踏在心间,让他的心不由得一颤,直至那人走至面前,才惊觉,垂在身侧的手已握成拳,手心湿凉,竟渗出一层汗。
      “笨猫,连五爷都不认识了么?”那人展颜一笑,带着几分戏谑道,“我在地府时时惦记着你,盼你下来相聚,又怕你未享尽人间福好,便做了短命鬼,心中每每挣扎,苦不堪言……你倒把我忘得干净。”
      展昭听得那一声唤,差点站立不住,又听见那些怨怪的话语,熟悉的语调仿佛冰锥,一点一点凿开封闭的心门。
      白玉堂三个字如狂风卷过,携着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出一张脸,与面前人重叠。展昭忽地踉跄一下,向后大退一步。
      “猫儿,你怎么了?”那人有些担忧地伸过手来,将他扶住。
      展昭自他握住自己的手臂便僵硬住身体,隔着衣料传来的温暖,真切如斯,绝不是鬼魂或尸骸所能给予。
      “白玉堂,你回来了?”展昭尤有几分不信。
      “嗯,回来了。”那人顿了顿,握住他手臂的手忽然往回一带,未及他反应,便将他揽入怀中,“猫儿,能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说至后来,竟有几分哽咽。
      展昭本欲推开他的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白玉堂阖动嘴唇,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风声忽大,衣袂翻卷的声音,掩盖了话语。
      “白兄,你说什么?”展昭凝神细听,却未捕得半字,只得出声询问。
      一声叹息响在耳畔,淡淡地,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汁晕染开,带着几许无奈,消散无痕。
      “没什么。”白玉堂松开手,静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予他。
      碧绿的瓶子,玲珑精致,形状与大夫用来装放药丸的瓷瓶相似,只是要稍大一些,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暗沉的颜色映着剔透的瓶身,会随着瓶身的倾斜流动。
      展昭拔开瓶塞,一股异香顿时扩散开来,顺着瓶口望去,黝黑的液体,泛着点点油光。
      “这是何物?”展昭疑惑地望向他,不知他为何要给自己这么个东西。
      “猫儿,好不容易见面,总要送份礼物,这个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白玉堂满面笑容,不轻不缓地吐出两个字,“酱油。”
      展昭手一抖,瓶子从指间滑了下去,幸亏白玉堂眼疾,探手将它接住。
      “猫儿,这东西制作不易,你不喜欢也不要扔了。”白玉堂敛了笑意,认真道,“好歹是五爷的一番心意,不要糟蹋了。”
      “白兄,不要与展某说笑。”展昭见他将那瓶子又塞入自己手中,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郁色。
      “猫儿,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这个真的是酱油,只是比起酱油,多了些其它功效罢了。”白玉堂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说,见展昭要问,忙打了个哈哈,大声道,“你我难得见面,说这些做什么,走!去太白楼,饮它三百杯才是正经!”
      白玉堂扯了他便往外走,展昭却不为之所动,定定地站在原地,任他拉扯衣袖,也不移动半步。
      白玉堂见他这模样,知他较了真,不说清楚是断不会随他走的。白玉堂对展昭某些方面的固执与死硬是极为痛恨的,偏偏对这样的他又是最没办法,再恨再气,最后也得服软。
      白玉堂怏怏地松了手,有些泄气地道:“展昭,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与常理相违,太过惊世骇俗,说出来你也不信,到时,你又以为我在说笑。”
      “你不说,又怎知展某会不信。”展昭目光凌厉,直看得他心中发虚,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不行,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行。”白玉堂有些气弱,但还是坚持,“现在……还不是时候。”
      “展某知道了。”展昭长出一口气,旋踵向府门走去。
      “展昭,你去哪里?”白玉堂以为他生气了,急得大喊。
      “太白楼。”展昭没有停步,淡淡道,“你不是说要去喝酒么。”
      白玉堂一愣,随即脸上浮出笑意,几步赶上前去,勾住他的脖子道:“猫儿,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咳咳!”展昭一时不察,被勒得岔了气,呛了几声,回头瞪他道,“白玉堂,你能不能斯文点?”
      “斯文就不是白玉堂了。”毫无反省之意。
      展昭拿他无法,知道在这事上跟他辩,是自找苦吃,干脆闭了嘴,懒得再说。
      展昭这些年来跟随包大人,看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办案,耳濡目染,心思比从前缜密许多不说,凭他对白玉堂的了解,只消一眼便能将他看个通透,要将他所瞒之事问个明白,其实并不困难。
      展昭之所以轻易作罢,一则是不愿为难他,二则浮生若梦,有一些事情,并不一定要弄明白,只怕明白了,反而失去更多,白白地打破一场好梦。
      展昭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望了眼转至肩上的爪子,虽有些不习惯,还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并肩齐步,形状亲密地出了开封府的大门,却不知吓煞多少无辜的路人。
      开封府的街面一向热闹,行人如织,车马如川,一派繁华景象。展昭与白玉堂一路走来,却见人流越来越稀少。直至最后一个行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从面前逃离,展昭才醒觉。
      “白兄,你是不是该戴块面巾。”展昭斟酌着开口。
      “面巾?”白玉堂自认坦荡,听得这话立即不快,“五爷我有什么见不得人,需要遮遮掩掩?”
      “白兄有所不知,冲霄楼一役,大家都以为你已死,开封府为你设了灵堂,皇上亦张了皇榜,追封英烈。”展昭无奈道,“这开封府的百姓都知你是已死之人,如今你却同展某一同出现在大街上,未免吓到旁人。”
      “那又怎样?”难道要他五爷迁就别人!白玉堂怒气上涌,迈开了步子,就要继续往太白楼去。
      “算了,戴着面巾在街上走同样地会吓到旁人,能不能进到太白楼还是问题。”展昭知劝他不动,拽住了他道,“还是移步展某住处吧。”
      “猫儿,你的家中有酒?”御猫展昭并不是贪杯之人,会在家中藏酒倒是一件稀罕事。
      “有。”展昭淡淡一笑。
      白玉堂挑眉,心中虽是怀疑,还是跟他转了方向。
      两人一路行来,又是一阵清街空巷,展昭从未像今天这么后悔自己穿了官袍出门,若不是这一身红衣与身边人的白衣相衬太过显眼,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白玉堂,更不会那么快就想到他的身份。
      展昭在心中对开封府的百姓道了一声歉,加快脚步,往住处赶去。抵达屋舍,展昭也不停留,直接开了门,将白玉堂引入。
      “猫儿,你什么时候变成醉猫了?”白玉堂进屋没走几步,便看到屋角一整排的酒坛。
      “酒可消愁。”展昭提了两坛放到桌上,又自取了两只宽口大碗过来,对呆愣住的白玉堂道,“今天我们不醉不休。”
      展昭见他不动,便自己倒了一碗酒,递予他:“白玉堂,当初知你独闯冲霄楼,展某真想一掌拍死你。”
      白玉堂端起碗来,刚饮了一口,听到这话,差点将嘴中的酒喷出来,却听他轻笑一声,带着几许自嘲,继续道,“可惜,终究狠不下心,真见你死了,倒舍不得,反落得一片伤心。”
      白玉堂握住酒杯的手暗暗地加注力道,只听青瓷脆响,光洁的碗面迸出几道裂痕。
      展昭恍若未闻,只是提了酒坛,给自己倒酒。
      “猫儿,你怪我么?”
      “不辞而别,独赴死地,展某不该怪你么?”
      “该怪,该怪!”白玉堂连回了两声,举起酒碗向展昭一敬道,“这碗算我白玉堂给你赔罪!”语毕,仰首将酒喝下,待放下酒碗,眼眶已是微红。
      展昭提起旁边的酒坛,替他重新倒满。
      “下一次,不要再不告而别。”展昭将手中酒碗举起。
      “好。”白玉堂递出碗去,与他重重一碰。
      杯觥交错间,重逢的两人对视一笑达成共识,再无赘言,只频频举碗,放怀痛饮。
      酒过三巡,白玉堂有了些醉意,说话开始没有顾忌。
      “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注1)。现在我既不图那芳名,也不想要那劳什子的香火,只求好好活着,活得开心便好。”白玉堂望着盈盈酒液,绽开一抹笑,忽然抬首,望向展昭道,“展昭,在你眼里,白玉堂可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珍惜性命并无过错,只要活得坦荡,何须在意世俗眼光?”展昭认真道,“在展某眼中,白玉堂一直是英雄人物,心存侠义,为朋友舍生忘死,亦不待言。”
      “说得没错。”白玉堂凝目望向他。
      “白兄看着展某作甚?”展昭眼中晕染了水色,带着几许迷朦。
      “若我说这天地间,能令白玉堂舍生忘死,为其甘上刀山赴黄泉者,独你展昭一人呢?”
      “白兄不要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以后便知,反正,今天五爷把话搁这了,信不信随你。”白玉堂仰首喝光了碗中酒,便要再倒。
      “白兄,你醉了。”展昭按住他的手腕。
      “对,我醉了,醉在这滚滚红尘,醉在碧落黄泉,九幽地府——忘川水里。”白玉堂忽而大笑一声,一掌拍碎了瓷碗,提起旁边的酒坛,便往口中倒,清冽的酒液顺着唇角淌下,瞬间润湿白衣。
      “忘川水?”展昭重复了一声,只当他是真的醉了,并未多想。
      白玉堂将大半坛酒灌入腹中,终于不敌酒力,身子往前一扑,趴到桌上。酒坛从他手中滑落,在桌上滚了一圈,碰到展昭的手背。
      展昭将酒坛扶起,待要继续喝,却听桌上的人喃喃道:“忘川水……好苦……可是,却不尽是苦。”
      “猫儿,我忘了许多人……可是……却总忘不了你。”
      “呵呵……忘不了……忘不了。”
      白玉堂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不多时,鼾声渐起,竟睡着了。
      时近黄昏,斜阳破窗,灿灿余晖于他脸上落下淡淡投影,描出如画眉目,历落风姿。
      展昭望着他的样子,眼中有了些许迷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四鼠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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