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麟契》小也大成

2、周公馆的异象

　　（民国二十一年冬，热河省 某县城周公馆）
　　午夜时分，寒风乍起，暗无星月的死寂笼罩着早已昏睡的县城，偶尔几声犬吠撕破梦魇，皑雪纷至，隐匿在这无边的夜色里。
　　高墙护栏的周公馆内，两个醒目的大红灯笼悬挂在门楼上，借着耀眼的光晕，公馆内的飘雪被蒙上一层腥红，漫天肆虐，泛着荧光。
　　宅院中心的八卦形水池内，足足有5米高的纯金麒麟像昂然挺立，在这个静谧异常的夜晚，它竟也显得格外狰狞，仿佛随时都要挣脱金身，吞噬万物。
　　要说用这么一大只金贵的神兽镇宅确实有些奢侈，但周公馆的主人周树丰却毫不吝惜，毕竟他们老周家是县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早年靠卖布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慢慢涉及丝绸、皮货、药材等众多行业，并且深懂经商之道的周树丰与地方官之间也都交情颇深，不过生意上虽是风调雨顺，却奈何周老爷子一直膝下无子，娶了4房姨太太，也没一个为老周家开枝散叶的。
　　周树丰四处求子，办法用尽也依旧没有结果，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县知事安元庆不知从哪寻来一位大仙，经过他的一番神算，指出周树丰的生辰八字煞气太重，必须请一尊麒麟神兽方可镇宅化煞，添丁催财，况且“麒麟送子”本来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说法。
　　又经过大仙八八六十四天的秘密法事之后，周树丰新过门的五姨太竟然真的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为周家生了唯一的儿子，可偏偏在孩子还未满月时，五姨太就得了一场怪病后死去，为了祈求祥瑞，麒麟赐福，儿子故取名为周麟。
　　周家自从生了周麟之后就再也没有搬离周公馆，因为大仙警告过，这麒麟神兽一旦被开光定了神位，灵气就会附于家宅中镇守，宅院就像一个避难所，鬼邪不侵，庇佑主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舍弃这福祉。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教育好周麟方能家族兴盛，因为这孩子是神兽赐予的灵胎，看起来虽属祥瑞之兆，但是一柄双刃剑，必须明白“万物皆有灵，灵性分善恶”的道理。
　　谨遵大仙真言的周家果然得到应验，生意是越做越大，而且在周麟十岁之后，三姨太和四姨太竟然相继为老周家又添两子，分别起名周福、周顺，这可把周树丰高兴坏了，更认为这都是周麟带来的祥瑞，因此对他格外宠爱。
　　转眼十六年过去，眼看还有个三五天就是周麟的生日，周家老爷子对此甚为重视，可正值寒冬腊月，这县城的雪自然不见消停，刚刚还轻柔的细弱无声，此刻成片的雪花落在地上竟显得有些沉重，狂风低吼，夹杂着冰雨刺破平静。
　　周公馆的门楼下，周麟竟一袭红袍，目光呆滞的面向宅院一动不动，胸前挂着一块早已被锈蚀的扇形镀金旧怀表，只见刺骨的风雪侵袭着他清秀的脸庞后，化作滴滴晶莹的冰水淌下，一串串铃铛声忽然响起，在这夜深人静的晚上，更显得格外清脆空灵，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周麟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确定这声音就是从院内传出，而且离他越来越近，想要离开，竟不能挪动半步，定睛一看，无数只惨白的手臂破雪而出，细长如绳索的手指缠绕住双腿。
　　“咚！”的一声闷响，门楼上的一只红灯笼坠落下来，碎裂的瞬间，周麟感觉它就像一颗人头迸裂，他清楚的看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脚下的白雪，想要惊呼，喉咙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惊恐的周麟只能发疯一般的用尽力气，终于逃出禁锢，拼命的像洋楼方向跑去，而铃铛声已经在耳边响起，他似乎能感觉到阴森的气息在耳间萦绕，就在迈上台阶的一瞬间，从头顶上方猛然冲下一团黑影，还没看清是何物，周麟就感觉到左脸一阵刺痛，仿佛被尖锐的物体割伤。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周麟猛然从床上坐起，额头渗出一层密汗。
　　房间内的灯被迅速打开，一位与周麟年纪相仿的男子率先冲了进来，他手持一把其首为鸟形的玄色弯刀，刀下垂悬大环，似龙形缠绕，只见男子身材挺拔，古铜色的黝亮肌肤下，眉宇间透着习武之人的刚毅和沉稳，长相竟也俊朗。
　　“少爷！”男子贴在床边，紧张的四处张望，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警备状态，“少爷，发生什么事了？”话语间，又有几个仆人跟了进来。
　　周麟用手挡着被灯光刺痛的双眼，眉头紧锁，终于深呼了一口气，“没事，刚刚做个恶梦。”
　　“没事就好，老爷此次去北平办事走得急，说要在你生日前赶回，临行前一再强调让我寸步不离保护你，甚至比以往都要严苛。”男子心有余悸的说道，毕竟这寸步不离白天还能做到，至于晚上是有诸多不便，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怕出现状况的。
　　“怎么？青木瓜！你这是想和我在一个房间睡吗？”周麟才受过惊吓，刚刚安稳片刻，一贯调皮的本性再次显露无疑。
　　这“青木瓜男子”实名青木，只因他性格谨慎、无趣，还整日把周树丰那一些老思想挂在嘴边，像个闷瓜一样，所以周麟觉得青木瓜这个名字再适合他不过了。
　　就这样一个看似呆板木讷的人，实则天资聪慧、筋骨奇佳，这可是周老爷子当年辛辛苦苦从偏远的地方花重金挑选而来的，他7岁来到周家，经过精心栽培，很快便成长为周麟的贴身守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嘴笨，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觉得吧，这些都是老爷交代的，但也不能这么办，我知道少爷有洁癖，我就是想···”青木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原本令人艳羡的古铜肌肤硬被憋出一层红晕。
　　“那就是想违抗我爹的命令了？”周麟咧开嘴笑了起来，终于适应了房间的亮度后，逐渐把手从脸部挪开，顺便疲惫的揉了一把脸，笑容却突然僵住，他感觉到了左脸的刺痛，立刻伸出手，掌间的鲜血让青木也大惊失色，再次摸向脸庞，果然是伤口的血渍。
　　周麟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慌忙的拉开青色窗帘，放眼望去，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却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摇摇欲坠。
　　“青木，快派人去七老图山，把我师父请来。”周麟失神的望着窗外，房间内的女仆赶紧拿出药酒为他涂抹。
　　只要听到少爷认真喊自己的名字，青木就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少爷，现在这个时间去找鬼爷，怕他们是有去无回啊，咱们鬼爷的脾气···”
　　周麟太了解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图门无常，江湖人称“鬼爷”，右手背天生带有一片红色凸起胎记，形状竟如同一张面部狰狞的骷髅脸，仿佛随时都要撕扯出皮肉，让所见之人无不色变。
　　他长年居住在七老图山，自成一派，称“图门旗寨”，其实就是个山野土匪，做事心狠手辣，冷血霸道，所以江湖便有“看见骷髅脸，赛过鬼门险”的说法，其祖上是大清帝国最精锐神秘的“八旗军”之一的图门旗后裔图门氏，当年“十万八旗打天下”，清军入关后，八旗重新定制出上三旗下五旗，而这图门旗就在上三旗之中，地位可见一斑。
　　但这图门旗寨除了骁勇善战，占山为王之外，还有很多令人谈之色变的秘闻，据说寨主图门无常通晓邪术，辨鬼识怪，神秘莫测，弟弟图门灵泽精通医术，逆转阴阳，能令人死而复生，这些传言让图门旗寨更多了几分诡异。
　　话说这周家和图门家族其实也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周家还是被压榨的一方，因为周家大部分的商货需要经过七老图山，周树丰是个聪明人，为了保障利益少受损失，他月月都要给鬼爷交纳大量财物，就在这频繁往来中，多少有些熟识。
　　怎料在周麟12岁的本命之年，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整日昏睡不醒，求医无门，深知鬼爷手中有不少奇门神药的周树丰决定亲自去求药，在图门旗寨足足跪了3天3夜，又送了一马车的金银珠宝后，鬼爷才答应帮忙诊治，说来也奇怪，周麟在服下图门灵泽的神药后，竟然立刻苏醒，却当场要拜师鬼爷，拦都拦不住，嘴上还一直叨叨着：“鬼爷是个漂亮的仙女，她在可怕的地方救了我。”
　　从那以后，周麟就算赖上了图门无常，有事没事总喜欢去七老图山玩，虽然鬼爷并没有答应成为周麟的师父，但也没有当面拒绝过，毕竟他都是对周麟置之不理的，但是能在图门旗寨地界出入自由，也算是鬼爷对周麟格外开恩了。
　　窗外的雪花已经大到遮挡住了视线，呼呼的诡异风声似要击透密闭琉璃窗，房间内顿时安静的可怕，电灯突然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终于在一次熄灭后再也没有亮起。
　　青木立刻吩咐仆人点燃蜡烛，房间再次明亮，人影随着烛火的闪烁在墙上跳跃着。
　　周麟一动不动的愣在窗前，隐约间又好像听到了梦中的铜铃声，声声刺耳，青木拿起睡袍披在他的肩上，“少爷，要不然我亲自去请鬼爷吧！”
　　“青木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周麟面无表情的问道。
　　“声音？”青木机敏的侧着脑袋聆听。
　　“就像一串铃铛，一直摇啊摇啊，吵的心烦。”周麟不禁皱起眉头。
　　青木还是一脸茫然的摇摇头，“少爷，有可能是···”
　　话还没有说完，周麟就示意让他闭嘴，而眼睛惊恐的盯着青木身后。
　　“少爷！”青木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刚要回头。
　　“青木，赶紧准备车，我现在就要去七老图山。”周麟脸色苍白，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青木虽然知道周麟是认真的，可现在毕竟是深夜，况且还是这样的暴雪天，“少爷，不如明日一早···”
　　周麟瞪大眼睛，声音似从喉咙中挤出，“等不及了，现在就走！”
　　“那我去通知一声大夫人，毕竟得有她的批准。”青木商量的语气。
　　周麟紧握衣服口袋内装挂的旧怀表，面露苦涩：“不必了，他们巴不得我永远消失呢，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