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里有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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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已经落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摊开的笔记本，拧上的墨水瓶，直尺，钢笔，映着落日的光芒，竟微微有些炫目。室内很安静，挂钟的秒针走过的声音清晰地回荡着。我拿起一支笔，轻轻地敲着手边的玻璃杯，叮叮，叮叮……
作为一个高三的学生，星期六的晚上总是如此无聊。免去了竞赛辅导，学校特准周六下午早些放学。一向懒得出去，一路晃回家，在书桌前发会呆，实在想不出晚上怎么消磨过去。游戏已经通关，小说看完了结局，几张专辑已经翻来覆去听过无数遍，书架上乱七八糟的书么，算了吧，好歹也是美好的星期六，何必虐待自己。
偌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走到落地窗前盘着腿坐下来。已是华灯初上，从这里望下去，灯火如同游龙一般，回想起来，初中的时候，刚搬到这儿来，也是看着窗外，偶尔也会幻想一下诗词里边某些浪漫的场景，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温暖的手掌，关心的笑容。不过现在想来，那些是什么诗呢，琅琅上口的，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倒依然是一个人，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林弈是个孤僻狂，林弈是个大懒虫，林弈是个自私鬼”，我一边嘟囔，一边在窗上写着，你看，你看，林弈就是这样的人，世界上最坏，最坏，最坏的人。
第二天醒来时晨光熹微，冲澡，吹头发，又在床上腻了会，收拾好书包，星期天早上照例是要补课的，破学校。
所谓的突击班是学校里抽出高三前三十名学生，每周星期天在一间教室里讲一讲一些强化内容。卷子照例是很多的，题目照例是很烦的，一起听课的学生都是一心向上怀着远大目标的好孩子，我呢，也是道貌岸然的人，乖乖在后排的靠窗座位上拿出课本参考书模拟题，然后开始发呆，一坐就是一上午。
一直都对这样的强制性强化班深恶痛绝，不过唯一值得称赞的一点就是这样的课上，老师不会点名叫你回答问题，从来都不会。
因为总有像亲爱的李子楠同学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优等生赶在老师准备开口问之前，一口报出准确答案。
不过呢，总有千千万万其他的事，能够抹杀这点好处。
比如说现在。
两节课连着上下来，休息十五分钟。窗外走廊里已经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懒得出去，只好趴在桌上，计划今天中午吃什么；然后我们交口称赞的学习楷模，男生眼里的校花女生眼里的知心好友李子楠同学，就扭着她的小蛮腰，走到我旁边然后用她销魂的声音叫我：“林弈，有空么？”
我歪过脑袋，斜眼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美人儿涵养就是好“我们几个对一道题的结果总是讨论不一致，想麻烦你过去看看。”
“哟，这么客气干吗，亲爱的，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我踢开椅子站起来，顺便摸了一把她的小脸，笑着看到她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那里聚了三四个人，都是年级前几啊前几。
其中一个男生看我过来了，很优雅地站起来，把座让给我，看这礼貌，我心里都笑趴了，还得装正经，然后说：“叶之，谢谢。”
其实这道物理题不难，不过就是积分路径的技巧而已。
“沿三角形积分，这样比较简单，然后再计算，就出来了。”我指着草稿纸上画的图说，然后抬头看看旁边几个人。
有淡淡的草木香飘过来，纸上多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着三角形的一条边，说“计算这个的时候，是不是要改变方向？”
我愣了一愣，又咧嘴一笑：“当然不用，叶之少爷，数学竞赛结束才没多会儿吧，您这就忘啦？”
美人儿销魂的声音立马响起：“重积分是大学内容，这道题应该不是这么做吧。”
我偏过头去，一对璧人站在光影里，真是青春岁月美好如画。起身调笑：“美人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当然没意见。不过别的方法，我这个乡巴佬可不知道。”
旁边的几个男生笑道：“林弈，你还乡巴佬呢，就一大色狼。”
“对，我不仅是大色狼，还是女流氓，怕了吧？”
一片笑声，却斜睨见叶之同学的脸上毫无表情，大约是想不到他也有自己的女人被调戏的一天。
关沐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的嘴里正塞了一个肉包子，慢慢悠悠吃完，问他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么？”
这孩子，才几天也变得不正经了。“哪能啊，您是保送生了，我还要奋斗在第一线，拼死拼活考大学呢，要是上三本了可没人给我掏学费。”
那边传来关沐承的笑声：“你就自贬吧你，清华招你是你自己不去的。”
“那是那是，我可是一心想你看齐，要不然你一个人到了大县城多孤单啊。”
“关心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我还以为你关心的是一万多的新生入学奖呢。”
“都是都是”，被他戳破了，只好糊弄过去，“说你呢，到底有啥事啊？”
“就是问候你一下。要是闲呢，下午五点半，师大旁边那家面馆见，去给你减轻考前压力。”
“行啊，回头见。”
放下手机，继续吃我美味的肉包子。关沐承是信息学竞赛的时候认识的，考完试听见别人叫他还乐不可支，暗道这难道是关牧村的弟弟？年龄也忒大了吧。然后就有一个穿紫色V领衫的男生回头，朝我微微一笑，狭长明亮的眼里似是闪动着光，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说“恭喜，猜错了，沐是洗澡的沐。”
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次被美色所诱，盯着他挺直的鼻梁，耳边嗡嗡，几乎就忘记他说什么话。
后来毒舌关同学逼着我承认当时的丢人行为，死缠烂打混不过去，只好反过来笑话他“得意什么呀？还洗澡沐，你就承认吧你，就一没文学修养的大文盲。”
关沐承还笑得特别开心：“我文盲，你流氓，咱俩也可以凑成一对了。”
看着他如花似玉的笑脸，想着要真是嫁不出去，跟他凑一对也不错，就是偶尔毒舌了点。
师大旁边的这家面馆，虽然小，不过份量多，味够重。对于我这样的大胃王来说，呼啦啦吃一大碗面简直是人生再美妙不过的事。沿着两旁垂柳阴阴的小路走到尽头，牛肉面的香味已经窜到鼻子里边。关沐承背着门，占着靠窗的桌子，一只手支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下午五点多已经有几个女生在里边吃面，拉拉杂杂的谈话声偶尔能听出“帅哥，作业”之类的词，我悄悄走到关沐承背后，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文盲，想情郎呢？这么出神。”
事实说明男生的心思是不能乱猜的，关沐承板着脸，把我按到对面的椅子上坐好，一边讽刺：“再说，小心我天天烧香拜你高考考砸。”
“哈，就你这乌鸦嘴，我巴不得呢。”
他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我更乐了，噗哧一声笑出来。眼见他半掩在阴影里的脸色有点恼羞成怒，只好打住，回头喊：“老板，一大碗牛肉面，多加香菜！”
“没见过女生这么大嗓门的”，关沐承不屑地撇撇嘴。
果然是小孩，不跟他计较了。我盯着他依旧挺直得惨无人道的鼻子问：“你不会都在家里呆着吧，皮肤怎么越变越白了？”
他不乐意说皮肤，转移话题：“懒得动呗。写写程序玩玩游戏，时间过得挺快的。”
瞧这生活，简直比我还单调。“你就没勾引几个小妹妹？这么好看的鼻子白长了。”
他愤怒：“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大流氓。”
“哈哈，别，这口气好像我吃你豆腐，你还此生非我不嫁了。”
关沐承脸色变了变，突然一笑，红唇微抿，眼波流转，我差点看傻了。他拿起一双筷子敲敲我的头，叹道：“也不知道谁会娶你。”
“大不了赖上你啊。”我无所谓道。
“我这些天写了一个程序，不过界面不大美观，有时间帮我改改。”
“好啊。”我一口答应，顺便再挑走他碗里的几片牛肉。
从面馆里出来，看看时间正好来得及回学校上晚自习。痛苦了三年，不过好歹再熬几个月就过去了。看看关沐承一身轻松的样子，再次感叹自己当时为什么大脑发热，还要自虐。
学校离师大并不远，一路上两旁都栽着垂柳，暮春的微风有些湿热，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是拂过了一层天鹅绒丝布。我微微闭上眼，空气中可以分辨出很多的味道，不过都是温暖的，舒缓的，宁静的，就像是这样的傍晚。
关沐承的手里捏着一片叶子，走在路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侧面望过去，他的半身都投在夕阳中，线条似乎融化了一些。他的头顶，如烟如织的柳枝闪烁着金黄的光泽，这样的春天，傍晚，少年。
快到学校的时候，关沐承转过身来问：“确定要报一起？”
“大概。”我随口答道，“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再见。”他笑笑，站在柳树下向我挥手。
高三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三四层。走廊的窗户开了半扇，风伴着夕阳的光芒从窗外落进来，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多小时，经过的教室基本上都空空落落，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有那么一霎那的静谧。
“林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顿了一下，我回头，叶之站在楼梯口，斜挎着书包，一只手还按在扶手上。或许是这一刻太过于安静，我看见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拂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在怔忡之间，他已经站在我面前。
“你……”，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下去。
我盯着他的下巴出神，有些纤细的脖颈，微微凸出的锁骨，清新的气息瞬间包围过来，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迷蒙。
转身慢慢向教室走去，他略略快了些，走在我的右边。
高三(7)班就在前边几步远。直到坐到座位上，我才慢慢回过神来，抬起右手，仿佛在离它几指宽的地方，还有暖暖的体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水里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