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囚莺(中) ...

  •   (三)
      焰国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最敬爱的七殿下为了娶一个亡了国的皇女在卷云殿外水米不进地跪了三天。
      焰皇先是震怒,后来不知怎的也默许了,还赞这皇女有天籁之音,赐了新名作“莺”。有人说是七殿下以放弃储君之位而做的交换,顿时引来民间唏嘘一片。
      凤凰花烛青烟袅袅,几滴似血般的烛泪淋漓地淌在金质的烛台上,华贵而凄惨。
      合欢酒被碰洒在地上,映着满堂耀眼的烛光,洛锦一身大红喜服,衬地面色面色青白如鬼魅。
      “嫁给我就让你这么委屈?”
      焰宇捏着她单薄的下颌慢慢凑近,她温热的呼吸缓缓地喷在他的脸上,眼见就要吻下去。洛锦朱唇轻颤,嗫嚅出声。
      “是,我宁愿死在来的路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颤抖。焰宇只觉得她的下颌变得滚烫,从他的指尖一直烫进他心里。
      “可你毕竟没死,还作了七王妃。”
      他不是当年匍伏跪在她脚下的男仆,他是焰国最受爱戴的皇子,是高高在上的七殿下。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身份能够和她比肩而立,却发现他们在也回不到最初。
      “是啊,七王妃。”她笑着站起身来:“我现在叫莺,所以只能囚饲在这笼子么?”
      她的笑容媚懒艳丽,从唇角到眉梢,却唯有眼睛是冷的。素手一扬,大红的喜袍无声落地,然后是绢衫、里衣红彤彤地都躺在她脚边,映地她玉色的小腿也染上暧昧的殷红,她的笑依旧是美的,眼底却越加冰冷。
      她立在焰宇面前,笑颜如花。
      “七殿下可还满意。”
      她白皙的铜体在烛光下晕出浅淡的金色,乌鸦鸦的发跌落下来,有几缕发丝汗津津地贴在脖子上,一支步摇斜斜地簪在鬓边,摇摇欲坠。她遥遥朝他伸出手去,镣铐磨出的疤痕依旧怵目惊心。
      他知道,有些伤疤落在她的身上,刻进他的心上。
      焰宇的眼底闪过万种情绪,诡谲莫测。他起身过去,抬手伸向她,却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扯下了悬在在她身后的帷帐,牢牢地裹在她正瑟瑟发抖的身上。
      “你未免太看低了我,也小瞧了你自己。”
      不多久,几乎连皇城内的贩夫们都知道,七殿下在新婚当夜宿在了侍妾那里,次日还收了两个偏房。
      “王妃,底下人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侍女柳色轻轻梳理着洛锦油亮的黑发,铜镜里映出她淡漠的眉眼。
      “我何曾放过心上。”她抬手取下柳色刚替她簪上的绢花,只留一根翠玉簪子:“行了,你下去吧。”
      柳色躬身退下,正巧遇到焰宇差人来送东西。
      “七殿下说这几天雪大,王妃又爱赏雪,所以差小人送来了着狐裘,让王妃仔细着身子。”
      是用成年白狐皮制成的狐裘,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里子是用上好的云绫锦,上头有鸾鸟的暗纹,极轻便却暖地很。
      “王妃,殿下待您还是很好的。”
      柳色站在门口笑着嚷道,抬手就要替她将裘衣收好。
      “放着吧,”她将手附在衣料上,雪白的风毛油光水滑:“我一会正好要去院子里逛逛也不好拂了殿下的好意。”
      柳色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又欢欣鼓舞地拍起手,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洛锦轻轻抚着裘衣,雪白的风毛从她指缝里探出来。自新婚之夜起数月他就再没来过她,只是常常差人送些东西来,都是些珍奇新鲜的玩意。听说焰皇的身子已近灯尽油枯,各王蠢蠢欲动,杀机四起。她每次路过书房时总能窥见窗上他伏案的投影,在融融烛光里刚劲如铁。
      她回到梳妆台前,将方才取下的珠花有细细簪回鬓边,又往颊边抹了些胭脂,顿时整个人就亮丽了起来。她在镜前端详许久,又理顺了耳坠上垂着的璎珞,这才披了狐裘款款出门。
      此时雪正猛,眼前一阵白茫茫的雾帘,偶然可见雪色中一点红墙绿瓦。她用狐裘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余一抹藕荷色裙裾在雪地上迤逦而行,发出沙沙的轻响。
      雪水沾湿了她的绣鞋,她行至假山背后,却听见一阵西索的交谈。
      (四)
      “等会你去厨房把那芦荟炖端进去,看他喝下就退出来,毒发时书房里只有他和五哥两个人,五哥自然逃不了干系正好一石二鸟。”
      “是,六殿下”
      洛锦隔着风雪的嘈杂也能辨出那回答的女人就是焰宇纳的名叫谣儿的偏房。她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敢探出头来,急急忙忙地想转身往书房过去,冷不丁撞在身后人的胸前。
      六殿下与焰宇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一双丹凤眼时时闪着阴毒的光芒。
      “弟妹这是要去哪?”
      书房里,五殿下正襟危坐,翻阅着手中的书简,却听哐当一记脆响,白玉笔搁泠泠碎了一地。
      “怎么了,七弟?”
      五殿下放下书走过去,焰宇的额角平白蒙上一层薄汗,面色苍白。
      “没事,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睡,有些累了。”
      五殿下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人声,谣儿端着瓷碗盈盈走了进来。
      “殿下,谣儿炖了些甜品,您吃点吧。”
      正是严寒的天气,谣儿却只穿了一件鹅黄薄衣,在寒气中更显得婷婷袅袅。焰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接过瓷碗敷衍地放在一旁。
      “殿下不喝么?”她的声音渐弱,有些委屈:“谣儿炖了很久呢。”
      焰宇抬头看她,也许因为受了冷,她的脸冻地有些苍白,偏偏在颊边有一摸奇异的红,一双美目似嗔似痴,长而卷的睫毛微微地颤着,像是拼命掩饰着害怕。
      他望着,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雷雨之夜。她在他怀里也是这样的神色,水灵灵的眼睛紧紧合着,惹得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生命。
      一边的五殿下爽朗的地笑起来,伸手去拍他的肩头。
      “人家一番好意,别辜负了嘛。”
      他端过瓷碗,里头晶莹的芦荟起起伏伏。他有抬头望了眼立在一边的谣儿,仍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现在看看,好像也不太像。
      他正想着,秘色瓷温润的触感抵住嘴唇忽地被一只平白伸出的纤手劈手夺下。
      洛锦穿着狐裘站在他面前,发髻歪斜,珠钗凌乱,耳铛也不见了一只。他心中慌乱的一荡,抬手扶住她的肩头,才发现狐裘已被雪水濡湿一片。
      “怎么这么狼狈?”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洛锦默不作声,而是将手里的甜品一饮而尽,然后挣开焰宇的手臂拖住谣儿朝外走。
      焰宇被她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转眼看到五殿下戏谑讥讽的眼神,一时怒上心头,大声喝住她。
      “莺儿,你以为你还是过去的皇女么?这样目中无人,你”
      话音未落,洛锦忽然扭着身体蹲了下去,剧烈地打起颤来。焰宇也顾不上再生气,将她拦进怀里,这才发现她的面色已经苍白似纸,嘴唇是奇异的嫣红。她大口地抽着凉气,然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点点血迹喷在雪白的狐裘上,泛着森冷的光。
      焰宇慌了神,只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他抬手去捉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软绵绵的,冰的吓人。
      她眼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嘴唇却虚弱地开合。焰宇附耳过去,许久才听出她的声音
      她在叫阿七!
      焰宇双目幽黑近蓝,横抱着已经昏迷的她跨出书房,对正扭住跪伏在地的谣儿的侍卫冷声道:
      “杖毙,送回六殿下府上。”
      烟罗帐内,女子单薄的身形若隐若现。焰宇坐在床沿小心地擦拭女子额角的薄汗。
      床前,一众御医匍匐着跪了满室,深深地埋着头。
      “你们的意思是王妃的毒无药可解?”
      他的语调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硬是在这群见惯生死的医者后背生生逼出一层冷汗。
      “也不是,”一个小个子的御医颤巍巍道:“听说冰国有一至宝名曰五魂珠,可解百毒。只是不知冰王肯不肯外借”
      御医陆续退了出去,一室静寂。
      洛锦双眼紧闭,长长睫毛静静地覆着,像飞倦的蝶翼。焰宇将她前额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缓缓俯下身去,在她苍白的唇上落下一吻。
      他附在她耳畔,轻轻许诺。
      “锦儿,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要你再作饲在这宫中的囚莺我放你走”
      (五)
      洛锦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依旧是洛华的三月阳春。她穿着精致华美的宫服穿过一扇扇宫门,四周是帷幕重重、丝竹靡靡,像是没有尽头。她奔跑着,耳畔却响起鼓点般的雷声,震耳欲聋,她尖叫着逃窜,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阿七温柔的笑容还没展开突然就变得冷漠,他一身银白铠甲站在破败的宫室外,身后是熊熊的烈火和父皇从空中坠落的身形,他扭住她的手不让她冲过去,而是一遍遍的唤她
      “莺儿莺儿”
      洛锦从恶梦里挣脱出来,顿时汗如水洗。一睁眼,对上的竟是焰宇熬得通红的双眼。
      “阿七?”
      一开口她方觉失言,忙垂头不去看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一点嫣红。
      “你终于醒了。”
      他的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声音沉闷。
      “锦儿,我答应你,等你好些了就放你出宫,再不囚着你。”
      “真的?”
      她的声音神情都是淡淡的,他靠在她肩头,艰难地点头。
      “真的?”
      她又问了一遍,依旧是淡淡的,双眼却迷朦。
      他抬眼看她,抬手覆上她苍白消瘦的脸颊,轻轻地摩挲。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在她的唇角,有无限温柔,他抵着她的额头,合目轻声道:
      “别问了,再问我就要反悔了。”
      那冰凉的柔软的,是她的唇;那炙热的坚毅的,是他的心。她迎身吻上他的唇角,羞怯中是无限缱绻柔情,他讶异地睁眼,看她蝶翼般的羽睫轻合着眼睑,他惊讶,他狂喜,他用他滚烫的热情回应着她的温柔,他圈紧她纤细的身体,想将她揉进生命。
      “那就留住我,把我好好地放在心上。如果圈住我的是你的爱,我就心甘情愿地呆在这里。”
      人人都道七殿下与王妃鹣鲽情深,也曾有不长眼地侍从劝焰宇留心偏房内的一众夫人,得到的却是他玩味的答复。
      “如今她就在我怀里,我何必留心那些仿制的赝品。”
      直到此时下人们才发现,偏房中那一众国色天香都像极了七王妃的眉眼。
      焰国七十六年秋,焰王崩,七子宇继位。
      秋风萧瑟,满身素稿的宫人将落叶扫去,扫帚在石板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先皇的遗体依照先例在卷云殿停灵九日,大殿四处摆放着的冰块冒着白气,如同森冷的冰窖。
      焰宇着皇子素服跪在殿内,如一尊白色的雕像矗立与先皇灵前。殿门外立着一众偏房夫人,七嘴八舌地纠缠将她们拦在殿外的宫人。
      “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觐见。”
      “皇上这样是要伤了身子的,你让我进去将他劝出来吧”
      那名夫人还欲再说,却听身后有衣裙迤逦而来的声响。洛锦带着三五宫人朝这里款款而来,素裙去簪,仪态万千。
      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洛锦目不斜视,目光透过层层素幡,落在背向而跪身影上。
      撩开素色的裙摆,裙裾在脚边开出一朵暇白的浪花,向着大殿的方向,洛锦屈膝跪在殿外,恭敬的叩首。
      众夫人见状也在她身后零零散散地跪下,有样学样地跪拜
      九日后,焰宇蹒跚着步伐自殿内走出,一眼便望见那抹雪色的纤细身影孤单地跪在殿外。见他出来,便仰着头对他浅浅一笑。
      拥趸万千,江山万里。唯有她能对他所受的痛感同身受。
      当夜,月色自帘外融融透进,映地她熟睡的面庞温婉安详。连日的劳累与睡前安神的汤药让她睡地格外香甜。他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细细端详着她的睡颜,嘴角噙着笑。
      廊外有人轻扣门环,他生怕吵醒了她,披衣下床,竟没有一丝声响。
      廊外的人一身黑衣,连面目都是模糊,这是训练有素的暗卫,用来传递皇族密报。
      “冰王亲笔。”
      浅蓝的信笺在夜色立格外刺眼,焰宇抽过来略扫一眼,剑眉紧蹙。他回身进屋,只余一地蓝色粉末,被夜风吹地四散开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