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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眼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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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君来得突然。
阿肆来不及向赵偃回禀,她人已风风火火闯进后院,快步走到书房,扬声喊:“阿偃哥哥!”
正好周窈捧着一叠袁小石新练好的字走出来,与虞文君迎面一撞,那一叠宣纸从手中滑落,又被风一卷,全往虞文君身上打去。
其中有一张,还张牙舞爪地覆到虞文君面上,牢牢黏着她的口鼻眼。
让她看不能看,说不能说,闷着气,伸手撕下脸上那张宣纸时,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结果冷不丁被脚下门槛一绊,整个人便往前一扑。
眼瞧着人要倒过来,周窈本能地侧身躲开。
虞文君跌进书房里,摔了个脸着地。
书房里的袁小石哈哈笑出声,还拍起双掌,道:“摔倒喽,摔倒喽,摔了个狗吃屎!”
虞文君站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扭头看向周窈,不悦地拧起眉:“不长眼的东西。”
这话说得很没理。
分明是她急匆匆地往里闯,先撞了人,才遭这一摔。
却要倒打一耙,把错都推到别人头上来。
周窈自小都不是肯吃亏的性子,当下便呛回去道:“好个不讲理的泼妇,你自己撞上来的,反倒怪我不长眼,是想讹我钱不成?”
虞文君没料到周窈会回嘴,先是一愣,随后眯眼一打量,眼前这个披着一身粗衣麻布的女子,竟是个脸生的。
不是绿墨。
也不是朱笔。
偏偏,模样生得极好,杏眼桃腮,俏鼻朱唇,姿色完全不输绿墨和朱笔。
虞文君心中警铃大响,竖眉冷眼,问:“你是谁?”
周窈横眼一瞥:“你又是谁?”
“我……”虞文君环顾一周,才发觉赵偃并不在。
这书房里,只有那个叫袁小石的傻子和眼前这个长相狐媚的女子。
“赵偃呢?”
周窈不理她,弯身去捡洒落一地的宣纸。
虞文君动了气,一脚踩上周窈手边的那张宣纸:“问你话呢。”
“那是我的!”袁小石急了。
那是他练的字,要拿去给哥哥换烙饼的。
如今被虞文君踩在脚下,在袁小石眼里,等于是他最爱吃的烙饼没了。
袁小石冲到虞文君面前,伸手一把推开她:“我的!是我的!”
虞文君踉跄两步,险些又摔一次。
她冷下脸,但到底没和一个傻子计较,忍着气问袁小石:“小傻子,阿偃哥哥呢?”
袁小石将被她踩过的那张宣纸捡起来,上头写着一个巴掌大的“姜”字。
那是周窈夸他今日练得最好的一个字。
可此时,“姜”字上,已经烙上一个大脚印。
袁小石“哇”一声就急哭了:“坏女人!坏女人!”他转头去扯周窈的衣角,指着虞文君道:“打她!这个小骚货!”
小骚货这词,袁小石其实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总听镇上的人指着周窈骂这句,就牢牢记下来了。
虞文君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被人骂骚货,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偏偏她还不能骂回去。
跟个傻子计较,有失体面。
虞文君转头看向周窈,语气不善:“我最后问一遍,你是谁?我阿偃哥哥呢?”
周窈翻了个白眼,本想说:你问我就要答么?你当你是天皇老子。
但余光瞥见赵偃从对面走了过来,她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当着赵偃的面,她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呛回去,有损自己温婉贤淑的形象。
周窈眼珠微转,顷刻间便有了主意,面上浮起一个端庄矜持的微笑,无视虞文君,迎面问已走近的赵偃:“这位姑娘来找你,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撞了人,又将小石头练的字踩脏了。”
她刻意省去了称呼,以营造她与赵偃关系匪浅的假象,想要刺激一口一个“阿偃哥哥”的虞文君。
这时候,周窈还不知道眼前这个通身打扮贵气逼人的姑娘,就是那位与她有着夺夫之仇的镇国将军府的千金虞小姐。
也不知道虞文君自幼被千娇万宠,人人都当她是明珠般捧着纵着。长这么大,除了赵偃,只有她冷着别人,没有别人冷她的份。
因而,周窈这番言行,终于激得虞文君大怒:“你这贱婢,好一张搬弄是非的巧嘴。”说话间,她抽出腰间特制的银鞭,二话不说朝周窈打去。
周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眼看这鞭子要落到她身上,电光石火间,是赵偃出了手。
他如疾风掠影,转眼之间便到周窈身后,伸手揽她入怀,避到一旁。
银鞭甩到地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周窈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鞭子若落在她身上,少不得要皮开肉绽。
这女子竟泼辣恶毒至此,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
周窈白了脸,心生惧意。
就连袁小石都被吓傻了,抱着手中那张宣纸,愣愣地张嘴道:“打人,坏。”
虞文君一鞭不中,见赵偃将周窈护在怀里,怒意更甚,嗤了声:“我竟不知原来阿偃哥哥还有怜香惜玉的一面。”
之前在京城,赵偃身边那位名叫纸金的贴身丫鬟不小心泼了她一身茶水,她当着他的面,狠狠抽了那贱婢两鞭子,他非但没护着,反而还让纸金跪下向她认错赔罪。
如今他竟出手护了眼前这个一脸狐媚的女子。
难不成……
虞文君凝眉,皮笑肉不笑:“阿偃哥哥,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姑娘是你新纳的侍妾。”
赵偃放开周窈,“这是周姑娘,我给小石头请的启蒙先生。”
虞文君哦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鞭子:“请开蒙先生,怎么找了个姑娘?”
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赵偃道:“蛮荒之地,没几个人识字,难得周姑娘通文墨,又和小石头相识,故请了她过来。”
这番解释,非但没消虞文君的疑虑,反让她脸色更冷,哂道:“阿偃哥哥,你从前可不会为了谁,而特地向我解释什么。你今日这般护着她,她当着真如你所说,只是来教这个小傻子读书的么?”
“不是护着她,是拦着你。”赵偃语气淡淡:“你出身高贵,周姑娘也不低贱,没理由任你污蔑欺辱。”
言下之意是,这位周姑娘乃正经的良家女子,并非供人使唤的丫鬟,亦非他的侍妾,可容不得她肆意辱骂鞭打。
虞文君听出他话里的警告意味,神色一滞。
她之所以来凉州,明面上是奉旨来看镇守边塞的父亲,实则是因数月前,她和一个言行轻浮的姑娘为抢一盒胭脂,起了争执。
气急之下,她抽了一鞭那姑娘。结果那姑娘命薄,竟就此撒手人寰。
原以为那只是个风尘女子或者是哪家后宅里养的妾婢,随便给些银子就能打发了,哪知那竟是个出身良家的姑娘,姑娘的家人一纸状书,将她告上了衙门。
这一桩人命官司,哪怕最后被虞家人压了下去,也还是泄了风声出去,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虞家人情急之下只得向皇帝讨来一纸圣谕,让虞文君借着奉旨看望父亲的由头,来凉州避风头。
赵偃这两年虽常在外奔波,但对虞文君惹出人命官司的事却知之甚详,明白那一桩人命官司另有内情,是旁人把一切罪责都扣在了虞文君头上。
而追根究底,虞文君被逼到凉州,实是因他而起。
念及此,又见一贯嚣张的虞文君低着头,难得矮了气势,赵偃神色稍霁,到底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道:“你若真看不顺眼周姑娘,不如你来教小石头,我立即请周姑娘走,不再碍你眼。”
“那还是算了。”虞文君立刻顺着台阶下,作出一副不再计较的神色,只是嘴上仍不肯饶人,拿着鞭子轻慢地指着周窈,语气倨傲地道:“一个边塞女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寻到这样教人读书的清闲好差事,我若断了她的生路……”
虞文君又仔细打量一遍周窈,还是被她的美貌所惊,哼声续道:“恐怕她只能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出去做卖酒娘了。”
在凉州,人们说的卖酒娘,多半是指一些自立门户的暗娼。
就连袁小石都明白卖酒娘的意思,不由自主地顺着虞文君的话,琅琅念起来:“卖酒娘,卖酒娘,朝来卖酒晚卖笑,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张朱唇万人尝……”
虞文君“噗嗤”笑出了声,心中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赵偃沉着脸,伸手往袁小石额头一弹:“不许念这个。”
袁小时捂着脑门,委屈地扁了扁嘴,不念了。
虞文君的目光往袁小石身上转了圈: “这小傻子倒也不傻呀,听得懂咱们在说什么。”
她瞧着袁小石的眉眼,忽然嘀咕道:“我怎么瞧着这小傻子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
赵偃一顿。
虞文君心生疑虑,面上却状若随意地笑道:“阿偃哥哥,这一个小傻子,你养着他倒也罢了,横竖是一口饭的事情。可你这又是裁新衣又是教认字的,待他这般上心,莫不是这小傻子与你有什么渊源?”
赵偃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道:“不过是日行一善,为自己攒些功德,待百年之后下了阴曹地府,也能少受些罪。”
虞文君瞪他:“好好的,阿偃哥哥为何要咒自己。”
赵偃却不理她了,忽然走到周窈身前,温声唤了一声阿窈,“小石头不懂事,他方才说的话,你别介意。”
“我明白的。”周窈被他这一声“阿窈”叫得晕乎乎的,脸颊微微发烫:“我没放心上。”
明里暗里骂她的话,她听得太多,已伤不到她半分。
赵偃仍旧垂眸看她,温声道:“今日我有客上门,就不留你了,我叫阿肆送你回去。”
周窈耳根微红,低声道:“不必麻烦阿肆,我自己回去就好。”
赵偃却不容她拒绝:“今日风沙大,让你自己走回去,我不安心。”
说着,扬声叫阿肆进来,吩咐道:“你去备马车,送周姑娘回家。”
阿肆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虞文君身上转了一圈,会意过来。
“是。”阿肆应道,转头朝周窈恭敬地笑道:“周姑娘请。”
盛情难却。
周窈朝赵偃略一欠身,轻声道了谢,方跟着阿肆离开。
虞文君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周窈身上,再顾不上细想袁小石和赵偃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拧起眉,娇声问:“阿偃哥哥,你不是说她只是来教小傻子读书的,怎么这会儿又让阿肆亲自送她回去,你和她之间当真没什么?”
周窈脚步慢了下来,很想听清赵偃的回答。
但她人已走出了屋里,和屋里的赵偃隔着一道门帘,又有外头嗍嗍风声干扰,她听不清赵偃说了些什么,耳边只有阿肆殷勤相请的声音:“周姑娘,这边请。”
走出客栈,风沙迎面袭来。
周窈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阿肆:“方才那位姑娘的口音,不像是凉州这边的人,我听她喊你家公子一口一个“阿偃哥哥”的,不知她与你家公子是什么关系?”
阿肆一边备马车,一边应道:“她啊,是镇国将军的千金,性子骄纵,我家公子可不敢和她有关系。周姑娘你也离这位千金贵女远一些,以免碍了她的眼,平白遭她羞辱。”
周窈脑中轰然一响,喃喃道:“原来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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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酉时三刻,周仲归家,刚踏入院中,便发觉周窈有些不对劲。
周窈坐在屋前,手里捻着线打络子,可那线头都乱成一团了,她却犹然未觉。
周仲近身唤了声:“阿窈?”
周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抬起眼冲周仲一笑:“爹,你回来了。”
“在想些什么呢这般入神?”周仲指着她手底下的线,提醒道:“线头都打结了。”
周窈低头一看,果见几根粗线的线头绞在了一起。
她手指一勾,一边灵活地解着线头,一边道:“我今日在客栈见到了镇国将军府的虞小姐。”
周仲一怔:“难怪晌午那会儿后院的动静这么大,我还以为是袁小石闹出来的。”
随后,他似是想起什么,细细打量女儿,关切地问:“那位虞小姐刁难你了?”
周窈明白她爹的担忧,道:“她还不知道我与谢长钧的关系,只当我是攀附赵公子的轻浮女子,不仅言语刻薄,还拿鞭子抽我……”
周仲脸色顿时一变:“她打你了?”
“没有,幸亏当时赵公子在。”周窈顿了顿,脑中浮起赵偃拦腰抱着自己在怀里的画面,脸颊不禁一热,腰间也隐隐有些软。
她连忙低下头,借此将心中那份窃喜羞意遮掩过去,轻声续道:“赵公子及时救了我,那鞭子没打着我。”
周仲闻言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
说这番话的工夫,周窈已经将线头解开。她放下线,伸手拿起脚边篮子里一个灰蓝色的络子,递给周仲。
“爹,这个络子给你打的,里头能装些碎银。下边的网兜子,还能放你那个小酒壶。”
周仲伸手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好好好,阿窈的手艺真不错,不比外边卖的差。”
他喜得眉开眼笑,当下就挂在了腰上。等林璞归家,立刻向她炫耀起女儿的贴心。
但实际上,这是周窈头一回亲手给亲爹做东西。
林璞由着周仲炫耀。待他炫耀够了,取下络子去进屋放好,林璞才向周窈问了句:“你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开心,你都舍得给他打络子了。”
周窈嗔笑一句:“他只要不去赌,别说络子,就是衣裳鞋袜,我也舍得给他缝两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