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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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拦下了急欲上前的铁心兰，嘘了一声，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得清楚，花无缺的胸口还有起伏，虽然微弱，但已经足够让人稍稍安心一些了。可所有人都不理解，邀月究竟为何在此。这时候若是贸然上前，只怕又要有变数。
江小鱼一步步走过去，一直走到了花无缺跟前，才蹲了下来。
邀月的视线停留在花无缺的脸上，手指轻抚过少年苍白的脸庞。她似是根本舍不得挪开目光，只用余光看了江小鱼一眼，轻声道：“无缺……你还是要走了，是吗？”
江小鱼点点头：“是，我来接他了。”
邀月淡然一笑，眼角却落了滴泪：“你这孩子，从小就听我的话。怎么这次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听了呢？”
江小鱼眉头一皱……原来邀月仍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如今是化身鬼魂、前来带花无缺上奈何桥的？
若是这样，那趁着邀月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计就计、把花无缺带走倒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可看她那凄然的神情……若不是魂不守舍，否则凭借她习武多年的感官，又怎会连自己究竟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江小鱼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死，更不是来勾魂的鬼。方才决斗时，我服了假死药，为的就是引诱你说出逼我和花无缺决斗的秘密。”
邀月闻言，猛然回过头来，死死地看着江小鱼。她方才的凄凄然瞬间消失，眼神如刀，声音略有沙哑却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你不怕我杀了你？”
江小鱼坦然地回望着她：“你既然救了花无缺，就不会杀我。”
邀月冷哼一声：“你怎知我不是来确认他究竟死没死的？”
江小鱼回答：“溪水边你只留下了一列脚印，说明你不是偶然经过，而是走到了溪边后又原路返回的。你若只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又何必这样费劲？”
邀月转过了头去，沉默不语。
江小鱼继续道：“你凭借自己深厚的功力飞身下崖，虽然耗费颇大，却也不应该疲惫到连轻功都用不了的。到溪水边的这段路并不怎么好走，可你留下的痕迹，却显示你连下陡坡都是小心翼翼、一步步踏下去的。一位当世绝顶高手，如果不是因为救人而将自己的内力与真气损耗甚巨，又何至于此？”
“江小鱼，你果然聪明。”邀月苦涩一笑，站起来背过身去，“你带他走吧。”
江小鱼把花无缺负在自己背上，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邀月并不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你难道就不想杀了我、给你父母和你兄弟二人报仇吗？”
江小鱼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你一直活在仇恨中，每日都在折磨自己。你既然已经尝了十八年这样的痛苦，又何须我亲手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至于我们兄弟两个……不论如何，我总要感谢你，今日救了他一命，终于还是把他还给了我。”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换成花无缺，他也会这么说的——我是他孪生的亲兄弟，他怎么想的，我都听得到。”言罢，再也不做停留，背着花无缺远去了。
邀月一个人站在树下，没再回头望花无缺一眼。直到听着江小鱼等人的脚步逐渐远去了，才终于掩面痛哭出声。
有万春流和苏樱这两位医家圣手在，再加上邀月及时用内力稳住了他的伤势，花无缺的性命竟然真的被救了回来。可过了整整两日，他却仍沉睡不醒。
在一老一少两位大夫详细诊视后，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昏睡，只怕不是由于外伤引起的，而是由于他死志甚坚、下意识地不愿醒来。
铁心兰每日都守在一旁，几乎两日未曾合眼，无论谁劝都没有用。江小鱼虽然没有寸步不离，却也总是在离着床榻几丈远的地方喝着酒，一如反常地少言寡语。其他人虽然不如他们两个表现出来得那么关注，但也总是忍不住惦念着——毕竟人已经活着救回来了，这段足以在武林里流传几十年的传奇故事，离最后的圆满也只差最后一步了而已。
邀月并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有她的消息。自从江小鱼等人两日前在崖下见过她之后，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荷露荷霜多次派了移花宫的众人去寻找，可仍然没有结果。两人一时没了办法，只好来问江小鱼可有什么线索。
江小鱼却只是摇了摇头：“你们不必找了。她一直不出现，只怕是已经离开这里了。”
二女相视一眼，不解地追问：“那大宫主会去哪儿？”
“去她想去的地方了吧。”江小鱼饮了一口酒，“她把自己困起来了这么多年，如今是该看看外面的天地、感受下不一样的日子了。”
还有种可能，江小鱼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这两日来，邀月就停留在这镇子上，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静。她应是自觉无颜再面对花无缺，却又不能不关心他的生死，便一直隐身于此，只待此间事了才会真正离开。她既然不愿意现身，自然就是不想再与其他人、其他事再多纠缠。但这些细节，就不必与荷露荷霜讲那么清楚了。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房门青葙，是苏樱亲自端了饭菜进来。少女冲着小鱼儿笑了笑，又向着铁心兰柔声道：“兰姐姐，先过来吃一口吧。否则等花公子醒过来，看到你瘦了，他又要心疼了。”
铁心兰点点头，起身坐到了桌旁，刚拿起碗筷，又抬头看向苏樱，轻声问道：“他会醒过来的，是不是？”
苏樱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有我和万神医在，他一定会醒的。”说完，又冲着小鱼儿眨了眨眼睛。
原是几人看铁心兰强撑着不肯休息，实在没了办法，于是江小鱼让苏樱在给铁心兰的晚饭中稍稍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苏樱是何等用药的高手？这点小事自然是做得天衣无缝。
果然，铁心兰用过晚饭后，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困倦，苏樱就顺水推舟，带着她去了隔壁房间休息。江小鱼送了她二人出门，又暗搓搓地和苏樱使了个称赞的眼色，才回到花无缺床边坐下。
夕阳余光照在花无缺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江小鱼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听说，你和爹爹长得特别像。那我呢？我会不会长得很像娘？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我觉得……还是你做我哥吧。这作为兄长呢，就要宠着弟弟，所以以后啊，我想吃什么，你要记得给我买；我想去哪儿了，你要记得陪我去；我要是想喝酒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请我喝酒。从前，我们两个只怕能够做好朋友的时间太短。如今真相大白，我们不光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更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是不是？”
江小鱼眼神飘向窗外，浅笑道：“他们好多人都说，我们两个看着一点都不像兄弟俩，更别提像孪生子了……我呢，一天不干点坏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打小就把邻居们折腾得不敢安心睡觉。你却是个老实温和的人，老实到从来都不会说说谎话……不光老实，还死心眼。所以今后你还是要和我多学一学，不然你就算你是只狸猫，九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江小鱼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看着床上的少年，眼睛在余晖的映照下闪烁着泪花：“花无缺啊……他们都说你性子温柔。你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舍得让我们这么多人为你担心呢？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你说希望明年的生日可以和我一起过，我可是从现在起就在等着了。就算你耍赖不起来，也不要害得我的愿望也落空啊……我可是准备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弟呢。”
“我们两个都还没实现愿望呢，我又怎么会舍得死？所以你也要活着。我们两个，都要好好活着。”
躺在床上的少年，眼角慢慢滑下了一滴泪。
“小鱼儿……”
心病还须心药医。药对症了，病自然也就除了。
江小鱼既然没有死，那花无缺最大的那块心病也就不存在了。自那天傍晚他清醒后，看到江小鱼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床边，花无缺的病就已经好了大半。这几天之内，他和铁心兰也各自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二人终于再无任何顾虑。
如今江小鱼和花无缺兄弟相认，苏樱和铁心兰各得良配，自是皆大欢喜。轩辕三光被这段日子愁云惨雾的氛围闷了好久，当下又高兴得想给他兄弟二人再办两场喜宴。小仙女和慕容九偷偷笑道，这恶赌鬼只怕做媒做上瘾了，以后说不准要改个绰号了呢。
燕南天见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便和万春流一同向兄弟二人告辞了。他毕竟因伤昏迷了十八年，纵然嫁衣神功练成，却也再难有当年的武功造化。而这陈年旧事一了，他也终于可以身退，从此不再理会这武林里的纷纷扰扰。万春流则在恶人谷久居几十年，此番出谷，见天地辽阔，也想游历一番。二人便相伴而行、互为照应，从此飘然世外，倒也潇洒。小鱼儿和花无缺虽然舍不得他们，但好在日后还有机会相遇，也只能请二位长辈多加保重了。
期间发生了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怜星的尸身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那晚守灵的移花宫侍女只觉得身后一阵风掠过，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醒来后便发现怜星的尸身已经不见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柄传说中的不详之剑——碧血照丹青。两日后，移花宫那边飞鸽传讯，说邀月和怜星从前在山后练功用的密室起了一场大火。好在密室与主殿相距甚远，所以并未波及宫内大部分的建筑，只是密室已经因大火而坍塌，几成废墟，原来密室内的东西也烧得完全不可辨认。宫人们只在废墟里，挖到了一柄残剑，隐约还能看出，正是丢失的那柄碧血照丹青。
消息传来的时候，花无缺久久沉默不语。江小鱼没多说什么，只是兄弟两个对坐、喝了一个晚上的酒。
李大嘴的头七一过，铁萍姑便准备启程、扶灵回乡了。小鱼儿和花无缺等人与她一起，护送着棺木到了镇外十里，也算是尽了晚辈孝心。
小鱼儿、花无缺、铁心兰和苏樱一并回了客栈用饭，兄弟两个边吃边聊起这些年的经历。不知不觉，天色已暗。花无缺忽然道：“其实我要感谢他们。虽然他们是十大恶人，可也是他们养大了你，教你本事，让你每一天都过得这么快乐。”
小鱼儿笑道：“我也确实要感谢邀月与怜星。虽然你比起我的聪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你的琴棋书画实实在在比我好得多。不然人家都要以为，当年才貌双全的江枫，儿子却是一个天天变着法子折磨人的小魔头，岂不是败坏了父亲的名声？”
花无缺笑着摇摇头：“你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小鱼儿大笑：“多谢多谢，彼此彼此！”
苏樱抚掌而笑：“我终于知道你们兄弟两个到底哪里相像了！”
铁心兰疑问：“哪里？”
苏樱笑答：“他们两个，一个长在恶人满地的恶人谷，一个长在冰冷无情的移花宫，却不约而同地有着一样的宽容善良。若非亲兄弟，又怎会如此默契？”
花无缺道：“苏姑娘谬赞了。不论从前如何，今时今刻，我们得以重逢团聚，便是人生一大幸事。既然如此，又何苦纠结于十数年前的恩怨。珍惜当下，便已经足够了。”
小鱼儿举起酒碗：“如此正是！为这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微风渐起，明月高悬。如此良夜，有亲朋挚友相伴，爱人知己在侧，幸甚至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