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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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鱼儿的身子倒飞出去的那一刻，花无缺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突然被冻住了。
他早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今日两人已经拼尽全力相战了百余招，他觉得此生能和江小鱼痛痛快快打一场，也是死而无憾了。于是只待江小鱼那虚中藏实的一掌拍过来，自己佯装未能识破而中招，那这场决斗就会以自己的死而结束。
围观这场决斗的人虽然都是当世顶尖高手，但花无缺仍有自信，能让一切看上去是江小鱼成功诱敌深入而一击取胜的。
可花无缺万万没想到，那一掌还未及落到自己的胸口上，小鱼儿忽然身形微动。
如此紧要的决战关头，须臾之间的变化就足以改变战局了。
小鱼儿这微微一动，花无缺左手收势不及，一掌击中了他的后心，然后就是小鱼儿的身子混杂着点点血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跌飞了出去。
花无缺想张口喊出小鱼儿的名字，却发觉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四肢更好像是被钉住了，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燕南天瞬间冲出去，接住了小鱼儿即将落地的身子。
江小鱼脸色惨白，躺在燕南天的怀里，微微笑着的嘴边还带着刚刚喷溅出的血，虚弱道：“我本想，做个圈套引诱他上当，没想到……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说完，那双一向灵动的眸子便轻轻阖起了。
“小鱼儿！小鱼儿！”燕南天急忙去探江小鱼的鼻息和脉搏，不料指尖却是一丝感受也无。这一代传奇的大侠慌乱之下匆忙回头，语声里都带着颤抖：“万神医！万神医您快救救他！”
万春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眉头紧锁，探查许久，终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邀月也飞掠上前，趁着燕南天满心悲痛、无暇顾及旁人的时候，认真检查了下，等亲手确认江小鱼的鼻息、脉搏、心跳都统统消失了，她才站起身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死了！终于死了！我等了十八年，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花无缺瞬间如遭雷击，脸色惨白，跌坐在地。
死了，江小鱼居然死了。
还是死在了自己手下。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铁心兰求他让小鱼儿活时那双含着泪的眼睛，苏樱又怒又委屈饮下那杯毒酒时看着小鱼儿的样子……还有江小鱼，他赢棋时得意的笑，吃长寿面时用筷子比划的调皮模样，放河灯时候难得安静虔诚的姿态……
花无缺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用剑刺穿了胸膛，一股疼痛从心口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忽然，一声暴喝破空而来：“我杀了你！——”燕南天放下江小鱼，提剑便直冲花无缺面门刺去。荷露荷霜看到公子受袭，都是一声惊呼，奈何相距甚远，而燕南天也是当时绝顶高手，二婢已是抢救不及。可此时的花无缺早已失了神志，哪里还记得闪避？
眼看花无缺就要命丧于燕南天剑下，忽见一道白影一闪，原是邀月出手拉开了花无缺。燕南天一剑落空，只劈碎了花无缺束发的玉冠。
燕南天再次举剑而立：“邀月！你当真以为燕某人杀不得你么！”
邀月冷冷一笑，一向冷漠的眼眸里闪烁着得意又疯狂的光芒，指着花无缺道：“你杀任何人都可以，但你杀不得他！”
“他杀了小鱼儿，我为我二弟一家报仇，为何杀不得他！”
“你看看这张脸，难道你猜不出么？”
“什……什么？”燕南天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可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可怕，可怕到他连说话都忍不住发抖。
邀月眼露锋芒，一字一顿道：“因为他，花无缺，他也是江枫的儿子！是江小鱼的孪生兄弟！”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大惊！
邀月笑着看了一眼众人大惊的神色，继续得意道：“你以为江枫只有一个儿子么？你错了！你们全都错了！江枫当年留下的乃是一对双生子！我故意抱走了其中一个，留下一个给你抚养，为的就是这一天，让他们兄弟两个骨肉相残！十八年……我等了好久，我等得好苦！我要让江枫和那个贱人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我要你们这些活着的人都痛苦终生！现在这一切成真了，江小鱼真的死了，死在了自己亲兄弟的手上……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
邀月忍不住再次仰天狂笑起来。她虽然仍是那身高贵冰冷的装束，可那姿态，那笑声，却宛如地狱中的恶鬼罗刹。
燕南天听完这段话，浑身颤抖，方才失去小鱼儿的痛，仿佛又成百上千倍地被放大了。如他一般，早就将剑和自己生命融为一体的人，此刻却几乎用尽全力才堪堪握住了手中的剑。
燕南天的目光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好像失了魂魄一般的花无缺，语不成声：“孩……孩子……”
花无缺的眼睛一直看着江小鱼苍白的脸庞，过了许久，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邀月身前跪下，哑声道：“大姑姑……您在骗我的，是不是？”
邀月微微俯身，直直地看着花无缺没了神采的眸子，嗤笑一声：“骗你？花无缺，方才我说的话，真的不能再真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小姑姑，正是她想到的这个好主意！啊……我忘了，她方才忍不住要阻止你们骨肉相残，已被我用明玉功杀了，哈哈哈……”
花无缺看到一旁早已面无血色的怜星，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也是无一处不冷，无一处不痛。
“为什么，那您二位为什么还要待我好，教我琴棋书画，教我武功……为什么？”
“为什么？……”邀月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为了让你乖乖听我们的话啊，为了让你做我们的刀啊！花无缺……我们让你活着，就是为了让你体验、今日生不如死的痛苦！！”
“邀月，你居然恶毒至此！你！……纳命来！——”燕南天一声怒吼，手下之剑带着狂风暴雨一般的气势向邀月攻去。邀月身形一晃，避开了那足以穿山裂石的一剑，又转手反攻出三四掌。燕南天再次欺身而上，眨眼间，两人已拆了十几招。
荷露荷霜看着花无缺垂首，颓然地跪在那里，心下也是难过非常，却不知如何安慰。二女在幼时便一直陪伴在花无缺身边。他待人谦和有礼，虽为移花宫的少主，却从未对二女有任何怠慢。公子在移花宫的孤独寂寥，她二人看得最是清楚。如今他刚刚杀了自己的好友，又这种情形下得知所杀之人乃是他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而把他从小养到大的人，却又一心想要他痛苦余生……试问，面对这种苦楚，世间有何人不会痛彻心扉？
忽地，花无缺身躯微微颤抖，嘴中似乎喃喃地在说着什么。二女凑上前去，居然听到花无缺低低的笑声。两人心下一痛，蹲下去齐声唤道：“公子……”
花无缺则好似完全没听见一般，仍喃喃地笑道：“我曾经，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想不到……这何止是个错误，这根本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哈哈……”花无缺虽然笑着，可等他抬起头来，在场众人才看到他脸上满是泪痕。
“都是笑话，笑话……哈哈哈……”
这不染尘世的公子，在人世游历十八载，从未如此放声大笑过，可这笑声里，却满是悲凉、痛苦。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的泪也止不住地涌出。突然，这笑声一滞，花无缺眉头一皱，硬生生喷出了一大口血。
“公子！”荷露荷霜都是一惊，要伸手去扶，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白影已伴随着凄凉的笑声不见。
万春流看到花无缺这般模样，正想上前，却见那人大笑着站起，虽然脚步仍旧不稳，却施展起了轻功，径直朝着悬崖边冲了过去！
“不要！”万春流焦急万分，他和小鱼儿的安排设计尚未来得及与花无缺讲，怎知这人竟决绝至此。奈何他武功低微，脚下就算动得再快，又如何能追得上抱着必死之心的花无缺？只好高喊燕南天救人，“燕大侠，快拦住他！”
燕南天和邀月正打得难解难分，听到万春流这一声喊，回头看到花无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掌下立时用尽七八成功力将邀月逼得一退，借掌风足下一转，便冲过去欲拉住花无缺。
燕南天马上就要抓到花无缺的衣衫，忽然觉得掌上传来一股浑厚的力量，把他推得身形一转飘开了去。竟然是花无缺拼了全身的功力，以移花接玉的功夫把他从悬崖边推了回来。
本来以花无缺的实力，是万万挡不了燕南天的出手的，然而他万念俱灰之下将全身的内力催动到了极致，而燕南天为了逼退邀月又已用了近八成的功力，让燕南天还是被花无缺这一掌推了回来。
于是那满心绝望的白衣身影，终是消失在了悬崖边。
花无缺在恍惚中对着燕南天似是满足地笑了笑，然而竟是不敢再看躺在地上的江小鱼一眼。
邀月看着那个和江枫神似的人那般决绝地跌入了山崖，忽然一怔。
这十八年来，她夜夜梦里都是江枫跪地痛哭、向自己俯首忏悔的画面，可当那张脸带着一种释然再次消失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居然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些刺痛。
她突然意识到……这十八年来，她居然从不愿回想江枫死时的样子，而她也从没想象过，花无缺死在她面前的样子。
她是武林最出类拔萃的女人，她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花无缺与江小鱼的决斗，花无缺一定会赢，所以他又怎么会死呢？
她其实更想造一个笼子，把花无缺囚禁起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这，也将是她此生最值得骄傲的，复仇的作品。
可现在，花无缺死了。
江小鱼也死了。
江枫和花月奴夫妇的尸身更早已化成枯骨。
就连自己的亲妹妹，和自己相依为命几十年的怜星，也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邀月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她执着了十八年的事情，如今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看着花无缺刚才留在地上的血迹，以及血迹旁那碎裂的玉冠，邀月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不，花无缺不能死，她还没看够那张脸上悔不当初的神情，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死了？！
思及此，邀月踏步一跃，竟然也飞身跳下了那悬崖。只是她并未直直坠落，而是将全身功力集中在双手，以浑厚的掌力拍到下方的悬崖石壁上作为缓冲，不消片刻便这样一起一落地消失在了山涧之中。
崖上众人都被邀月的这一跳惊呆了，尤其是移花宫的众女。不过片刻之间，怜星身死，花无缺和邀月相继跳崖、生死未卜，三位主事之人一下子没了个干净，只好茫然地望着荷露荷霜，一时之间，寂静无言。
“咳……”一声呻吟打破了这片安静。
和燕南天一起站在崖边伤神的万春流被这一声咳唤回了神智，连忙冲向躺在地上的江小鱼：“小鱼儿，你醒醒！……燕大侠，你快来看，小鱼儿还活着！”
燕南天闻声，虽然难以相信，却还是快步上前握住了江小鱼的手。不过片刻，便忍不住连连点头：“活着……小鱼儿你还活着！好！”说着说着，这一代大侠的眼里竟落下了泪。
移花宫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两人伤心难过得疯了？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会活着？然而，他们真的看着那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的江小鱼，在万春流和燕南天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燕南天悲喜交加，问道：“小鱼儿，你当真没死？”
江小鱼轻轻一笑：“邀月让我和花无缺决斗的目的我还不知道，我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让万伯伯给我调制了一副可以假死的药，发作之时可以让呼吸、脉搏、甚至心跳都暂时消失……若不如此，又怎么能让邀月说出这个秘密？”他刚刚醒来，气息尚且不稳，说话时也有几分虚弱，可脸上依旧挂着笑，“怎么样，万大叔，邀月刚才都说了什么？”
万春流觉得眼眶一热，几乎要流下泪来：“你们……你和花无缺，你们是兄弟，嫡亲的兄弟！你们……是江枫留下的双生子！”
江小鱼眼睛瞬间一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是仇人！”说着便忍不住四处张望，“……花无缺呢？”
燕南天和万春流闻言，两人都是神色一暗。江小鱼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被燕南天握住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语调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燕伯伯，花无缺呢？”
燕南天眼中的泪再次涌出，长叹一口气，酝酿半晌才艰难说道：“他……他以为自己，杀了自己的亲兄弟……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江小鱼忽地觉得胸口一痛，失神道：“您……说什么？”
万春流连连摇头：“……是我！是我没能拦住他……我正想上前，可那孩子……谁知他竟如此决绝……”白发老人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江小鱼嘴里喃喃着“不会的”，挣扎着就要往崖边去，燕南天和万春流一边一个拉住他，以防再发生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那一向笑嘻嘻的小魔星，此刻哭着扑倒在悬崖旁，看着下面影影绰绰的树影，双拳恨恨地捶着地面，大喊道：“花无缺！你怎么就那么缺心眼！死心眼！你就是个大笨蛋！……”江小鱼喊到此处，哭腔也越来越重，“不……我是，我才是天下第一大笨蛋……我明知道你是个实在性子，又怎么能就这么把那样的局面抛给你一个人，我真笨……”言罢，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燕南天咽下心中酸涩，低声道：“小鱼儿，这山谷虽深，但也不是全无生还的希望……是不是？我们这就去找他。不论是生还是……我们都要把他找回来的。”
江小鱼心中难过万分，却也知道在此耗费时间哀伤没有半点用处。若是花无缺还活着，那抓紧时间找到他、为他疗伤才是正事。当下抹了眼泪，与燕南天商议，决定先下山请慕容世家及各位武林高手再次出手相助。帮忙的人如果多起来，找到花无缺总是要快得多的，更不要说这些人中不乏有能人异士，说不定真的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花无缺一定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