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颗喜欢》缘木无鱼

3、我们的运动会

　　秋叶约了几个人一起吃饭，想跟博子表白。秋叶没说话，点燃了香烟，浪费了宝贵时间。他刚想说话时，阿树插了进来。
　　“那个！”声音紧张得有些尖锐，“渡边小姐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什么样的？”
　　“请做我女朋友吧！”
　　异样的沉默弥漫开来。束手无策的秋叶为了缓和气氛，一不留神说走了嘴。
　　“这家伙，人很好的。”
　　这样就是在一起了吗？表白得大胆而直接，沉默得尴尬又心酸。秋叶纠结、博子软弱，藤井树……看不出他对博子的真实情感。博子是排在藤井树这个男主前面的女主欸，竟然讲的是两个藤井树之间的情愫！不确定他的动心，不确定他的真心，女孩子这么敏感的生物，博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草灰蛇线伏延千里的是藤井树记忆里的另外一个少女，一个名叫藤井树的女孩子。我们这个年纪的两位藤井树……

　　可是我没有藤井树，林韶……我没有问过。她喜欢害羞，眼睛眨巴眨巴，睫毛长长一颤一颤，像骆驼眼睛一样圆、澄澈。我没有见过小鹿的眼睛，但我去过沙漠骑过骆驼，八岁的我比跪坐在地上的驼群高不了多少。导游在旁边叮嘱，我在对视骆驼，它看起来比我温柔。
　　我也害羞，但那是对常霁月，不是对林韶。林韶强烈推荐我看岩井俊二的《情书》，她的纸质版小说，我下载在手机里的电影。

　　手机在口袋亮屏，是常霁月的消息。
　　“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呆在看台吗？”
　　“当然不会，比如上午我就准备先溜为敬。”
　　“敬个头。”
　　“敬我自己的大好时光。”
　　“你什么时候在？”
　　“请你预约我。”
　　“哼，我想找你就去，你敢不在我就下次打死你。”
　　“成交。”
　　“真的打死你。”
　　“好的您嘞。”
　　“带你去看一个人。”
　　“哦？谁这么值得带我去看？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了？”
　　“就是他啊。”
　　他？他。
　　女孩子说的“他”没有其他意思，通通是一个意思，特殊意义。我再问下去也是装傻逗常霁月玩。我可疑地笑着，把手机放进兜里，很长时间保持着嘴角的弧度。

　　每周二下午第二节课，我们两个班都是体育课。
　　有时我们会解散后找对方玩，上次两个班都在田径场排练运动会入场队形。她们班在前，我们班在后。我看着常霁月的后脑勺，她斜斜地看着远处。我看了她好久，她看了远处好久，我觉得她比我心不在焉，暗暗好笑。突然老师走近她大声喊“五排三号同学！”，前面一阵爆笑，常霁月猛地看向老师。老师吩咐了什么，笑眯眯地走到另一边去了。
　　我看不见常霁月的表情，但是我差点笑出声音。她们班比我们班先解散，她居然没有注意到我，径直和小伙伴往田径场中间走去。晚上我拿这件事质问她，想表达我对被她忽视的愤怒，顺便嘲笑她。没有威逼利诱，她羞涩地坦诚交代，倒使我吃了一惊。“
　　“有个实习体育老师很帅，我们班总是在他们班旁边上课，而且他竟然会踢足球！上次他还带着他们班几个人跟我们几个一起踢球来着。
　　“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你不知道我今天多惨
　　“练队列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内心烦躁无比，只想过去
　　“结果老师迟迟不解散
　　“潘澄后来跟我说，老师叫了我几声都没反应，就朝我看的方向看过去了，还会心一笑！会心一笑！然后全班都会心一笑了！
　　“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之前说好了的，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分享！”
　　我陷入了短暂的震惊。
　　“他认识你了吗？”
　　“认识，吧。我们加了□□好友。”
　　“聊过吗？”
　　“聊过啊，聊足球，他还给我唱过歌。”
　　“我去，进展神速啊。‘聊’是不是约等于‘撩’啊哈哈哈哈。”

　　冗长的入场式之后，我和林韶随队找到了我们班的看台区，等人群开始散乱就溜去了图书馆。过于耀眼刺目的阳光、旁人声嘶力竭的呐喊不适合我们看一场安安静静的日本文艺电影，况且摇旗震鼓，做背景配合实在不是我们擅长的。

　　学校位于洞庭湖畔，名胜古迹旁。这地方曾有着七、八十年代最繁华的码头和工厂，旧迹斑驳的断节铁路轨道，庞大的国营社区。只不过保留着古色古香的狭小双车道马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远离现在最热闹的交通干线。
　　图书馆临近马路，隔着围墙隔着街，看见对岸地势低处茫茫的洞庭湖水和飘在岸边尖尖角建筑的“中国海事”。墙内是赛一层楼高的枝繁叶茂的夹竹桃，墙外是续接梧桐树的樟树。学校地势高，我们看不见下面经过的行人。
　　人少车少，我们听见更多的声音是湖面上呜呜呜的采砂船和叽叽喳喳的鸟鸣。图书馆里面冷寂，很凉、很静、很暗，墙上雕刻着古今中外名人头像，肃穆庄严，我们没有几个熟知。
　　我们自然而然地蹑手蹑脚、屏气慑息。被图书馆专用气氛压抑，头几次来时有点暗暗地担心，一楼办公室紧闭的门突然撞开，有老师出来骂人。后来见过门开时人家师生融洽，又不知有何成为新的担心。或许，是怕吵醒了沉睡的魂灵和古老的真知，图书馆于我可称神圣。
　　绕过玻璃台罩着的立体校园模型，顺着螺旋楼梯上楼，阳光透过玻璃壁洒下来，我们高过外面的夹竹桃树，高过更高的樟树，走进三楼的玻璃门。

　　还书，是我上学期借的，一直没看完也一直没还。
　　“原来高一522班，现在高二524班。”
　　“哦，分班了。”
　　三楼这间的图书管理员只有一个，我们不叫老师，叫叔叔。他很年轻，不爱说话，要说也是轻轻的，从来都不会叫学生安静。他看着他的书，帮我们办理借还书手续，不显得耐心也不显得烦躁，好像他就该在这里、该长这样、该这么做、并且永远不会变。
　　老式柜台，组合成一个不小的空间，里面构造精致，有桌子有柜子有屉子。它厚实笨重、磨掉了漆也触手温良。柜台齐我的胸，管理员叫我在本子上登记，我就只能低一点点头，几乎眼睛挨着本子写字。他按顺序在柜台里三排小抽屉找到我的年级和班级，从一摞巴掌大的牛皮纸袋里找出写我名字的那只，从里面拿出借书证和一枚写着书本信息的硬纸卡片。
　　“你的书都还完了，今天借书吗？”
　　“我先看看。”
　　“借书证先不给你。”
　　他点点头，借书证过塑了写不了字，他在牛皮袋上改掉我的班级，放进隔壁的抽屉。把硬质卡片插进书背后封皮内面的硬纸袋，将书放在推车上。
　　一中的图书馆没有电子化，借书还书都用纸质卡片，以最原始的方式。我喜欢静静地看着叔叔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找班级，从小纸袋拿出或放入书后的卡片，卡片上是最工整干净的字迹，有新有旧。
　　我私心以为这种方式很有时间沉淀的感觉。一中不是近年新办的学校所以未被当下快捷技术直接截流，并且因为有根深蒂固的传统不容易被新工具冲击。我喜欢学校走在前列更新的教室设施、教学设备，更以浓厚的历史感、文化气息为珍贵。我们的名字和信息被手写在借书证上、借书证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占据着小小的空间。大部分人在田径场流着汗水和眼泪，在集体荣誉感中巩固对一中的归属感，我在细枝末节里搜寻对它的骄傲。
　　高中时期单纯以学习应考为目的自习的人大多数不会来图书馆。三楼空间很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排长桌，桌上罩着蕾丝桌布，底下板凳。桌子板凳很新，因为很少使用；也很旧，估计比我们年纪大。这种老式程设跟柜台很配。半边顶是玻璃斜顶、玻璃墙，深蓝色，透光。冷冽的光不热但明亮，我和林韶坐在靠窗的桌边，把手机立在桌上，一人一边耳机，谁也没说话。

　　电影里的男生藤井树站在图书馆窗边，风一股一股吹起窗帘，遮一遮他棱角分明的脸。阳光使他头发一半灼灼发光一半隐匿，阳光还柔和了他半身的轮廓线。
　　女生藤井树在书架间寻觅，在前台还书。
　　场景跟我们的图书馆很相似，我跟林韶耳语。
　　“你多来图书馆找找书，说不定哪天就遇见一个藤井树。”
　　“我打你哦！”
　　林韶在我肩膀轻轻一拍，轻巧得像拍灰。
　　“你不是喜欢藤井树这样的男孩子吗？田径场是没有的，你只能来图书馆啊。”
　　我一本正经的好心善意。热忱里透着捉弄。
　　“不啊，理科楼也行啊。”
　　“行，你去你去。”

　　看完电影时候不早了，不知道班级要不要集合，我们起身出图书馆。
　　田径场外处处都是人，商店爆满。我们走向越来越密集的人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遇见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呼唤林韶，林韶每次看见她就像我看见常霁月那样高兴。
　　“肖肖？499班坐哪里？”
　　“林韶，我们中午聚餐你去吗？”
　　“全班？”
　　林韶面露难色。
　　“就一小部分，本来就我们几个，后来发展壮大了一些，但是都是比较乖的那些。”
　　林韶有点犹豫。
　　我笑了笑：“去吧，不去可要后悔。”
　　“你看你朋友都说要你去了，你可没有后顾之忧了吧。说不定有神秘嘉宾哦。”
　　肖肖机灵地拉住林韶摇摇晃晃。
　　“谁？”
　　林韶立刻看向她，眼睛一亮。
　　“去了就知道了嘛。”
　　肖肖的神秘嘉宾不知道真假，林韶并没有全信，只是盛情难却。
　　“我去了？”
　　林韶看向我，有点小心翼翼。
　　“去呀，没关系，我们俩天天在一起，我怕你对我日久生厌。”
　　我笑。

　　听说大概率不会清人数，林韶跟肖肖走了，说好了我回本班看台，要是有情况就立刻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