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山》故有

32、第三十二章 西郊大牢

　　墟回城西郊，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院子静静伫立在枯草之上，方圆五百米内再无别的树木与房屋。从城楼上望去，枯黄的土地上两个身影正在上面行走，如同两个剪影。
　　那二人便是于将军和顾旭，行至院子门前，顾旭连续轻叩了四下木门，随即大门便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开了门后并未抬眼看二人，亦未说一句话，只是待二人走近院子后默默再将门闩带上，随后便默默走到了一旁拿起斧子劈材。
　　院子里水井旁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女子正挽起袖子提水，脚下是泡了满满一木盆水的衣服，奇怪之处却是那女子的手，光滑洁净，完全不似干农活的样子。再往里走便看见一个老妪坐在门槛旁的小木凳上，左手抱着一件完好无损的粗布衣服，右手拿着一根细针和蓝布，看着是要将蓝布补在那衣服上，老妪眯着眼睛找了许久也未找到破损之处。
　　整个院子是异常的寂静，没有一丝人声。

　　顾旭走到那老妪身前，弯下身说道：“阿婆，你这衣服是不是拿错了，衣服是好的，不用缝补”。
　　那老妪闻言左右翻看了手中的衣服一番，果然没找到破损之处，自顾自说道：“年纪大了，眼睛和记性都不行了”。
　　随后老妪颤颤巍巍起身往身后的大堂走去，大堂的门槛约到小腿那么高，老妪却毫不费力地跨了过去。那大堂布局怪异，长约六米，宽度却只有两米左右，状似一个大型棺材。且堂内四周并无窗户，仅靠门提供光源，显得异常昏暗。
　　那昏暗的尽头，一个白色长须的老头坐在后墙处正中间没有扶手靠背椅之上，手里似乎拿着本书，看得不太真切。
　　跨进门的老妪冲着里面喊道：“老头子，你那件破的衫子放哪去啦”。
　　老头听见喊声后拿着手中的书起身走过来，背着手到了门口处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咳咳，早些的时候就叫二花拿走了，现在正该洗着呢吧”。
　　“你个死老头子，不早说”，老妪皱着眉白了一眼老头，转身跨过门槛走向水井处，那老头也背着手跟上。

　　待二人出了门，顾旭转身将门带上，屋内的光线更暗了几分。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从门上的网格中透出，尽头处靠墙的椅子靠背处竟然反射出了一些光芒，上面坑坑洼洼的似乎刻了些字。与椅子的其他木制结构不同，靠背是用黑石所制，这种石头在南宣是上好的碑石。
　　于将军走到那黑石左侧，抬起右手轻轻抚摸上面的诸多小字，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椅子的木质结构部分忽然向前移去，中间露出了一米五左右宽的正方形地道，二人顺着梯子而下，上面的木板缓缓闭合，椅子恢复如初。
　　堂外的院子里也与初入的时候完全不同，因一件衣服引发各种交谈声充满在院间，开始有了些家庭的气息。

　　地板下，漆黑的甬道之中仅容二人紧挨着并排行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是烛火摇曳的昏黄光影。狭窄的甬道也变得宽阔起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排排牢房，牢房外的几名守卫见于将军到来并未驻足，仍是拿着兵器神色如常地继续巡视。
　　那几个牢房大多两三人关在一起，面黄肌瘦地趴或坐在潮湿的地面上，铺在地面上的茅草散发出一阵恶臭。
　　“这一片关的便是吃人村里的村民”，顾旭指着一个牢房说道。那牢房里的女人缩在阴暗的角落之中，怀里还揽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那男童吮吸着手里的食指关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过道里的二人。
　　“这样的孩童共有多少？”于将军沉着脸说道。
　　“不超过十二岁的男童有八人，女童六人，共十二人，因年纪太小不好管理，所以将他们与自己的母亲关押在一处”，顾旭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村子里的女子大多温顺，可以放心”。
　　于将军点了点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是”。

　　二人穿过牢房密集区，两排出现了十几名伫立的守卫，再往前走守卫又渐渐减少，行至尽头处，脚边又出现了通向下方的阶梯，两人顺着阶梯往下，地下二层仅入口处有一个火把，一眼望去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顾旭取了台子上的火把，走在前方。
　　两边仍是石壁，顺着转了几道弯才看见一个狭小的牢房，牢房正中间处摆着一个铁笼，铁笼之内似乎有一个半人高的人影。
　　于将军站在牢房前并未说话，跳跃着的火光照映在他右脸的刀疤上，在黑暗中宛如索命的鬼差。
　　牢笼内的身影背对着走道，亦丝毫未动。
　　半晌，于将军缓缓开口：“村子里的人都被抓住了，无一遗漏。这几年你费尽心思躲在墟回，最终只换来这样的结局”。
　　笼内的人没有反应。
　　“以你的本事可以离开的，你是在等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而牢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于将军叹了口气：“你躲得太久，外面早已经安定下来，不会再是从前那样人相食的世界了”。
　　“安定下来了？”笼子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重复喃喃道：“安定……安定……”
　　那人突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哑着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安定下来”。
　　笑声忽然停止，铁链发出一阵声响，那人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铁笼，突出的眼睛被散发遮住，像是死鱼的眼睛被覆盖上了枯草。
　　“都不过是一场欺天的骗局罢了！只要有他在，这世间就安定不下来”。
　　于将军看着铁笼里的人。
　　那人面容苍老，头发散乱，正是林山等人在村子里所遇到的那个老者。他浑浊的双眼终于动了动，有了一丝生气，目光穿过于将军的身形，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一片虚无，彷佛那里有一个人。
　　“他回来了”，老者将浑浊的目光渐渐转向于将军：“他竟然真的又出现了……小于纵，你知道吗？你们都被他骗了哈哈哈哈哈，都被他骗了……”。
　　那老者说完后又转过身去，嘴里仍自言自语，眼神已经空洞。
　　“是你老糊涂了”，于将军目光沉静地看着老者：“好好活着，有机会我会带你看看现在的太平天下”。
　　那老者却仍低声自顾自说话，并未回应。

　　于将军见状转身离去，身后的顾旭也紧随其后。
　　黑暗再次笼罩在牢狱之中。
　　身后的老者却忽然又发出声音，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你知道的……”，于将军顿下脚步，并未回头：“他早就已经死了”。
　　话毕，二人都未说话，半分钟后才听见后面声响。
　　“死了好……死了好啊……哈哈哈哈……”，老人似哭似笑的声音飘荡在牢房之中。
　　于将军与顾旭并未再停留，行至阶梯处，于将军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左脸在火光下竟显现出一丝年轻青涩的英俊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