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因疏忽》杖藜徐行

5、可待成追忆

　　“姐姐，喝酒吗？”
　　何木天打开冰箱，扶着冰箱门，歪着头看向沙发上依旧喘不上气的陈洱。陈洱呆视着前方，闻声看向何木天，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可乐可以吗？酒太难喝了。”
　　有理有据，倒是清醒，何木天觉得她自然得可爱。
　　“我也觉得。”他笑眼弯弯，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拿出可乐和玻璃杯，顺手将易拉罐环一拉，可乐咕噜噜地倾泻入玻璃杯里，他将盛有可乐的玻璃杯递给陈洱，“就剩一罐可乐了，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然后他自顾自地喝起了易拉罐里剩下的可乐，像是接力一样，陈洱也将玻璃杯杯中的可乐一饮而尽，“真舒服啊，我猜古人一定是因为没有喝过碳酸饮料，才会说什么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如果是可乐，一杯就够了。”
　　“想问什么？”她像是准备好了一样，望着他，嘴角微抿，愣是让她抿出了一个笑容。
　　“想吃什么？”他故意避开她的问题，准备起身离开。
　　“你问吧，这样说出来我会好受的。”她拉住他，语气恳切。
　　她曾经思考过门的出现是为了开还是为了关，大多数人会讨巧地说二者兼有，还有的人会说，当然是为了开的，如果是为了关，房子密不透风不就好了。
　　她要跟别人不一样，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她大胆地作答，门的出现是为了关，关上你想打开门的欲望，它让你拥有走出屋子的可能，却也隔绝了你和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那一点点的可能的代价远比我们想象得大，所以门外门里都有把手，所以门锁会有钥匙，所以会有另一个人打开门，走近你，邀请你看一看这个并不十分美好的世界。
　　他的邀请是内心渴望难得的应答，抓住他，抓住他。
　　也许你不想问，但是我想说。
　　这是何木天从陈洱眼中读出的渴望。

　　“叶榆泽。”他读出了她心中所想，像念课文一样，这只是标题。
　　“我很喜欢他。”盖棺定论。
　　原来说喜欢也没有那么难，陈洱想。
　　“现在也是吗？”他想要一个更精准一点的答案。
　　“其实，人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刻不喜欢他了。汉语真好啊，没有时态，不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界定对他人的感情。”
　　“我还记得，最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三餐都变得好规律，每天都期待着下一顿会吃什么。我就这样牵着他的手在街上走着，我不害怕下雨，因为他总是会带伞，我不害怕迷路，因为他不会松开我的手，我什么都不怕，虽然那不是真正的我，可还是会留恋。”
　　“他总是揉着我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对我说：‘你怎么这么乖啊？’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深情，千篇一律的深情，我什么都依着他，像给狗顺毛一样，满足着他的一切想象，他可以自欺欺人，我不能继续这样骗我自己。”
　　“和医生这个身份比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好的男朋友，他是天生的医生，人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于是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我选择了快刀斩乱麻，我才不管他后不后悔呢。”
　　那般理所当然，英勇无畏。
　　“那你自己呢？后悔吗？”
　　她愣了愣，她才发现，原来这把刀朝向的是她自己。

　　“他们都跟我说，如果我爱他就一定希望他一切都好，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我爱他我一定舍不得他走。我破不了这个局，我只能告诉我自己，我不爱他，就像他不爱我一样。”

　　这个世界擅长滋生孤单和寂寞，黑夜里的一点烛光就足够旁人魂牵梦绕许多年，更何况那是一整根蜡烛，叶榆泽是一整根未曾点亮的蜡烛，这将能点亮多少个漫漫长夜，陈洱没有认真推算过。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守着这根蜡烛，她舍不得点亮这根蜡烛。女孩在等男孩长大，可女孩往往也舍不得男孩长大，爱需要理解，但相爱和相互理解有些时刻不能共存，尤其是分开的时刻。
　　心服口服，心不服口服。
　　死心塌地，心不死，天可以崩，地可以裂。

　　“姐姐，你这样以后找不到男朋友的。你不大了解男人需要什么？”
　　何木天边说边伸了伸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陈洱抱在胸前的枕头夺过，放在身后，他往后坐了坐，在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予以反击。

　　陈洱被何木天的“以后”堵得一时哑语，她拼命搜寻脑海里的关键词，东拼西凑出了一个答案，言语有些结巴，“男人不就是想找一个又有钱又漂亮又冰清玉洁又解风情的女人，可惜我不是。”

　　他看她这幅像在划考试重点的样子，仿佛少答出一个形容词就有老师在后面追着打一样。他喜欢她的认真，一直都喜欢，只是他还不确定，她会不会也认真地考虑一下他，也把他考虑进答案里。

　　“那你说。”毫无力量地质问。

　　“男人啊——”何木天故作玄虚地将尾音拖得有些长。
　　“男人就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所以什么都想要，所以永远不要替他做选择，即使万不得已，你只要努力成为他唯一的选择，不过——”
　　“爱情里面最不应该有的两个字就是努力，这是我刚刚学会的。”
　　何木天眼睛亮亮的，陈洱发现原来他眼里也有光，只是下一秒，他警惕地避开她的注视，光就暗淡了。

　　“换你了。”
　　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圈圈点点，好一会儿他把手机伸到了陈洱的面前。
　　陈洱接过手机，只见一张集体照上，有个女孩被橙色的涂鸦圈了出来，果然是艺人，还真是警惕，就连照片都是现找的，模糊得一塌糊涂。
　　照片上的女孩一双杏眼，笑容浅浅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所谓秋水无尘，这样一双明眸不可识人间烟火，否则将是烟火对美的亵渎。
　　“挺好的，蛮般配的。”陈洱不咸不淡地评价道。
　　“前女友。”何木天边说边把手机夺回，半点情面也不留。
　　“没事，姐姐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陈洱向下的眼角牵动嘴角向上，重力与反重力，一个笑容，呼一口气。
　　“姐姐，你真会说话，正话也会说，反话也会说。”
　　这听起来倒不像是赞美。
　　“为什么喜欢她？”
　　她忘了加“当时”，这就是汉语不好的地方，情感的表达十分霸道，因为没有时态，时间这匹布密密麻麻地连接在一起，一不小心就越了界。
　　“一时意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性格挺好的，长得又漂亮，就可以在一起。”
　　她突然能明白为什么他会说爱情的里面最不需要的两个字就是努力，因为再多的努力都抵不过简单的四个字——“一时意气”。

　　“那你会回去吗？听罗宋说你打算留下来。”
　　这个问题在今晚显得无足轻重，仅限于今晚。
　　“可能会，我也不知道。罗宋现在是我老板，你觉得员工会跟老板说她整天想着辞职吗？”
　　“陈洱，我想你留下来。”
　　那般短促有力，即使没有眼神的交流，也仍然能隐隐地感知到期待。
　　这样简单的话语承受了太多期待，而他那样坦荡无畏，没有给人留下拒绝的余地，没有余地，就不会退后。
　　“好，我答应你，不过——”
　　陈洱起身，向房间走去，“长幼有序，要叫姐姐，不许直呼我的名字。”
　　“好，我也答应你。”
　　少年意气还真是可贵。

　　“我去洗澡啦。”她的尾音向上，显得欢快从容。
　　“姐姐——”何木天叫住陈洱。
　　“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你可不要躲在被窝里哭，我不会装作没听到的。”
　　陈洱一愣。
　　趁她不注意，他越过她，抢先一步进了卫生间。
　　“我先洗。”声音渐渐被潺潺的水流声覆盖。
　　还真是很难搞清楚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陈洱想。

　　夜深花未睡。
　　陈洱躺在床上，被子将她紧紧包裹着，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打开床头的抽屉，打算吃点安眠药，突然墙的那边传来响声。
　　男孩“咚咚咚”轻敲了三下墙，像是在问“睡了吗？”
　　她回了两下“咚咚”，回答“没有”。
　　此刻，两个人只有一墙之隔。
　　“我也不是大无畏，我也不是不怕死……”
　　男孩清朗温润的声音穿过墙壁萦绕在她的耳边，她不自觉地向墙的那边靠近了些，纯凭本能。

　　像是回到了电影散场时，片尾曲终于响起的那一刻。
　　她过去也曾爱过很多个男孩，不只是叶榆泽，虽然大多数人跟她说那只是喜欢。
　　不能只是喜欢，她心里已然有了方向的偏移。
　　比起我爱你，我要证明我爱你好像才是故事的主旋律。
　　就像飞行棋距离终点只有一步，却怎么也抛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数字，可以后退，但绝不能停止尝试，毕竟方向就在那里。
　　可故事终究没有迎来期待已久的结局。
　　拿得起是勇敢，放不下也是勇敢的一部分，她曾经是这么想。
　　可现在，她也想要拥有放下的勇敢。
　　不想让感激成为对不起，对叶榆泽，她原来还是感激多于愤怒。

　　“你粤语发音很烂，不过……”
　　谢谢你，她在心里说。
　　心上人应该也能听到，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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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节的处理还有很多的问题，不过问题先放一放吧，叶先生应该就此退场了，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