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6、山回路转

　　杨朗解下他湿漉漉的披风，团在一边，又想撕开他衣衫包扎，可那衣服用料也忒结实，愣是撕不动，手滑脱了，碰得箭头嗡嗡作响。那人疼得直哆嗦，倒是醒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幽幽开口道：“姑娘，你，你确是来救我的吗？”她窘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味道歉。他形容狼狈地侧躺在地上，却是风度不减，低声道：“姑娘，莫怕，我命大。”说着自己反手握住箭簇，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拔——
　　杨朗手疾眼快地按住涌血的狰狞伤口，他这次出息了，还来得及向她一笑，才昏过去。她哆哆嗦嗦地回想着医学史课上老师讲过的知识，可是怎么想都只记着要止血，别的一概记不起来，只好就这么坐在地上死死按着那人背上的伤口，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杨朗觉得伤口不再呼呼冒血，便试探着移开一只手，喷泉已经成了涓涓细流，再移开一只手，并没有要变成江河的迹象。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身上那条省吃俭用买下的限定版“春日宴”——雪白轻柔的襦裙已成了“踏雪寻梅”，简直欲哭无泪，但好歹是不负所托，救了条人命，裙子什么的，就随它去吧。这么想着，杨朗学着历史剧里演的，撕下内衬，小心翼翼地盖在他伤口上，又搬起他胳膊，好歹包扎上。

　　折腾了这半天，杨朗又累又饿，翻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有点化了，倒是还能吃。她摸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又看看那小哥哥惨白的脸，咬咬牙，在衣服上蹭干手，把巧克力掰成三块，一块塞进他嘴里，一块自己吃了，留一块备用。
　　手没蹭干净，混着血腥味的巧克力，那味道说不出来的恶心，杨朗忍着咽下去，低头看他，他牙关紧咬，深褐色的巧克力大半露在外面，衬着灰白的嘴唇，怪可怜的。
　　杨朗拽过披风，垫在他脑袋底下，轻轻拍他脸，“诶，张嘴，好吃哒~”许是搬动惊醒了他，他猛然睁眼，看见杨朗笑得眉眼弯弯，“喏，把这个吃了，可好吃了呢~”

　　从未品尝过的甜蜜滋味让李昭有点晃神，梦里那个面容模糊声音嘶哑的黑色怪物和它身后的尸山血海滔天烈焰，好像一下就飘远了。他一口吞下巧克力液，险些被齁了嗓子，与此同时，背后的疼痛再次袭来，却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

　　杨朗看他醒了，心下松快不少，十分清晰地说出了玉佩的来历，又拍着胸脯保证她把杜贞艺藏在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那人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李昭，定当报答。”气力不济的模样。
　　杨朗挥挥手：“没事儿，你刚醒，先好好休息吧，这恩啊，什么时候报都行。”李昭便没再说什么，径自闭目调息。

　　她忽然发觉自己腿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低头一看——得，光顾着助人为乐了，腿上划了好些细小的口子，本来都结痂了，又被刚出的那点汗洇湿了，这滋味，刺激。疼得她龇牙咧嘴。她倒也没当回事儿，只是借着投进洞内的晨光，细细欣赏眼前的美人。
　　其实你说一个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能有多好看呢，又是血又是汗怪恶心的。硬要贴金的话，她也不太会形容，满脑子无非就是什么娇花照水弱柳扶风，问题是这美人儿和林妹妹也搭不上边儿。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杨朗只觉得这人长的是真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要是神完气足时，一定是个神采奕奕意气风发迷死人不偿命的大帅哥，竟然被自己给救了，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有刚刚那个狗狗眼小少年，也十分招人待见。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我没确认进入，那是不是不会扣费？要扣也是扣那个把我弄进来的人，对！——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知道哪天一闭眼又回去了，先好好玩个够本儿。

　　要说杨朗打量的这个三殿下，可着实有些稀奇。他母妃是个不能提的人，他却一直稳稳得着圣眷。前几年他自请戍边，皇上难得地斥责他，大臣各怀心思地劝他。可这么个年方十三的小少年，愣是没松口，一定要去。那天，他在朝堂上昂首道：“大周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大周，在何处不能尽忠尽孝！况且儿臣已过了膝下承欢之龄。”气得皇帝李清晏当场拂袖而去，末了，还是准了，只是明里暗里给他带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当朝左相之子杜贞荣和彼时尚不出名的少国师白泽道长。没过多久，李昭他们就立下煊赫战功，算是站稳了脚跟，也堵住了悠悠众口。杜贞荣他弟弟杜贞艺和好友定国公府小公爷曾西仪也收拾东西投奔他们去了。
　　用他们俩人的话来说，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好男儿志在四方”，可还没等到军营，就被杜贞荣堵了个正着——没办法，他拿着李昭的白羽令牌来的，小哥俩不得不听，一路骂骂咧咧之乎者也地回家去了。据说到家是各挨了一顿臭揍，又足足大半年不许出门。

　　李昭渐渐缓过来，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手上不知掐了个什么诀，半晌，冲着杨朗爽朗一笑，道：“姑娘，危局已解，请随在下出去吧。”
　　杨朗横是被他这灿然的笑容晃花了眼，头一歪，昏了过去。

　　李昭颇有些哭笑不得，白泽那个假道士，临走时就说他红鸾之运与血光之灾并行，要他多加小心，眼下，血光之灾算是经了，可这红鸾之运——
　　他忍不住舔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极甜又极腥的怪味道，有些恶心，他却莫名的不觉得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