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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人财渐空 ...

  •   “天府山传信,五日前来过祁始的一队弟子……有近半都感染了祟疫。”顾谋面色发沉,定定地看着前方。

      “这么说,祁始已经……”是一座鬼城。

      鬼城,顾名思义,进来的人都没法活着出去,连修仙之人在此待上一日便染上祟疫,何况是毫无根基的百姓?

      玉书白抱着双臂,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只觉得天地翻覆,一切都来得那么快,那么措不及防。

      “按这个趋势,不出几日周边是仙门恐怕要强封祁始,如果现在给天府山传信,应该有时间让他们运来最后一批灵药。”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的玉书白忽地看向他,声音里带着点隐忍倔气:“不,不要天府山的物资。”

      “书白,别意气用事。”顾谋轻轻地盖在他的手背上。

      “你看到那个孟玉辞了吗,你以为他对你有多重视,以为他对我们这些依然挣扎于世俗的‘凡人’有多关心,不过是隔岸观火,任其生死罢了。”玉书白摇摇头,坚决道:“这是我们司天阁的劫数,不会向天府山求助的。”

      “好吧。”

      除了寝殿房屋开始变软、变脆,墙壁沙化,连后山的瓜苗果藤也有了萎靡的趋势,玉书白第一时间派人锻造了一顶炼钢蓬,将猪圈羊圈蔬菜园等食物来源遮了个彻底,以保证司天阁不会断粮。

      遮雨好办,可遮整片鎏云山的雨可就是天方夜谭了,经过几天几夜的细雨侵蚀,蓄水最好的西边已经倒塌一片,几日前刚修缮的西殿轰隆一声化为废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玉书白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连鞋都忘记穿,惊慌失措地往西殿跑去,只看见一堆庞大的碎铜烂瓦。

      工人们戴着斗笠,冒着大雨拿铁锹铲开地上的钢筋碎渣,里面露出一截手臂,几个人上去想把他拖出来,那人的身子却在上臂那里断了……

      “啊——好可怕!!”几个侍女见了,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看到这里,玉书白的脸色几乎白到失去颜色,他脚步不稳地朝着废墟走近两步。

      断肢的主人也被工人们挖出来了,是守门的弟子,手臂是被钢片斩断的。

      因前几日修缮的时候,玉书白特意用了几扇密不透风的炼钢盖在屋顶,以保证不会有雨水从缝隙中漏进来,他的本意是希望顾谋的寝殿更耐图、更安全,却没想到炼钢过重,将原本就腐蚀得有些发软的墙壁生生压垮!

      “别管他了,赶紧挖,给我挖啊!!”

      见几人围着死者想辨认身份,玉书白红着眼睛大吼一声,夺过工人的铁锹上前,疯了一般开始铲墙土。

      “是,是!”仆从们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用手扒开铁片碎瓦。

      不过一会儿,一根沾血的钢筋暴露在雨幕中,闪着刺骨的光泽,玉书白丢了铲子,跪在地上将那个人挖出来,只见那人面目全非,满脸都是黑漆漆的泥土,一根屋顶的钢筋当胸贯穿,应当没有挣扎多久,当场死亡。

      一时间,玉书白竟忘了去分辨那人衣服上的花纹,而是一边低低呦哭,一边借着大雨胡乱抹开他脸上的泥浆,周围的仆从侍女都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吓坏了。

      只听身后传来一句惊愕的:“你在做什么?”

      玉书白身子猛地僵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顾谋,顾谋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反倒也被玉书白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玉书白踉跄了一下,猛地推开尸体朝他扑过来紧紧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你方才是在……找我?”顾谋看向那堆废墟,再看玉书白的细嫩十指,已经被碎片刮得鲜血淋漓。

      “你平时这个点不是午睡时间吗,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玉书白将泪水埋进他的肩膀,尾音里都带着颤抖,显然心有余悸。

      “我昨日寻思着药膏快用完了,所以去药阁拿点原料。”顾谋轻轻地摩挲着他突出的蝴蝶骨,安慰的力道。

      “幸好……幸好你不在里面。”玉书白低声道,复又有些紧张:“药阁也不安全,药膏有药师专门炼制,你不要再乱跑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你看我这样,除了给你们制点药膏,纠正一下剂量,也做不了其他。”顾谋苦笑道。

      他口不过心,并非抱怨,可听在别人耳朵里便不是那么回事,玉书白心思敏感,攥了攥手,低头呐呐道:“对不起。”

      顾谋现下是一个凡人,更是一个体虚的凡人,唯一的长处便是因他曾经染过一次祟疫,被师明华治好了,所以顾谋相较其他凡人,会不那么容易感染祟疫。

      他可以规避祟疫,却躲不了伤寒,躲不了刀枪,房屋坍塌会将他掩埋,钢筋铁片也能穿过他的肉身。

      这么副无用的身体,恰恰是自己给的。

      “书白,我不怨你。”顾谋朝他微笑,没有一丝勉强。

      “可我后悔了,我不是人,我真的……”玉书白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顾谋叹了口气,无奈道:“与其在这里后悔,不如先想想,我今后住哪儿?”

      “哦……对啊。”玉书白抬脸,愣愣地看着他:“你住哪儿?”

      “嗯?”

      “北殿……北殿前几天刚塌了,覆水阁……”玉书白四处张望,寻找适合的寝殿,有些焦急:“覆水阁有塘,更容易坍塌,其他几殿都是由普通材质建成的,该怎么办……”

      “你再想不出来,今晚我可就要睡厨房了。”

      “不行,没法直接住人,得先派人修缮一番,不如……你先去我寝殿凑合几晚。”玉书白思索道,又连忙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的意思是,多摆张床,我不会碰你的。”

      “噗!现下人力紧张,又何必作那多余的功夫。”顾谋忍不住笑了,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多凑合几晚也无妨,碰一碰……也无妨。”

      玉书白的脸腾一下红了,眼中迸发光芒:“真的?”

      “看你表现。”顾谋挑了挑眉:“不准再哭了。”

      玉书白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日的金豆子实在流得太轻易,恶灵每日无规律的袭身,痛身的同时,竟将魂魄里的坚毅都锤进了泥土。

      “是,是,让你看笑话了。”玉书白用手背抹了把脸,不好意思道。

      顾谋提供的方子是妖变时期留下的,用来抑制轻微的祟疫反应,如早期红疮,但因着祟雨来袭的第一天直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停过,一些红疹消退的感染者才好了两天,便又复发了。

      而那些中期祟疫,皮肤开始腐烂的感染者,此药膏对其完全无用,只能起到减缓疼痛的作用,司天阁的隔离寝舍里每天都能抬出五六个蒙着白布的担架。

      每日清晨与下午,艾草的烟味弥漫着整个司天阁,叫人忍不住挥手咳嗽,玉书白在这样的环境下,恶灵袭身带来的痛苦越发清晰。

      “咳咳咳……咳咳……”玉书白一边弓着身子,疼得满头大汗,想张口呼吸却被艾草的烟呛得连连咳嗽。

      “别熏了,先拿出去。”顾谋招呼着侍女。

      艾草盆被拿了出去,玉书白才稍微好受一点,身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时而如细雨蒙蒙,时而又如猛烈电击,才松快了那么一瞬,下一刻便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在外族皇宫,有一种刑法,是从人的头顶往里头浇滚烫的水银,此人便会痛得不断扭动身子,水银顺着隔开的人皮往下游走,发出呲呲拉拉的声音,最后皮肉分离。

      玉书白从前只听说过这种刑罚,却不知是何感觉,此刻身上的痛竟恰巧如描述所说,每一寸皮就像是被灼烧着、撕扯着脱离□□,痛到几近昏厥。

      “换件衣裳,全都湿了。”顾谋将他轻轻地扶起,只见他衣物全都被汗水浸湿,手臂上又多了几块黑斑。

      顾谋摩挲着这几块黑斑,鼻头一酸,不忍再看。

      又过几日,几名弟子将一对胖夫妻押到玉书白面前:“少宗主,这两个人趁着山门换班,收买了换班的弟子想偷偷溜走!”

      玉书白定睛一看,是小厨房里的厨娘和他的丈夫,丈夫貌似是马厩的仆人,两人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你们为什么要逃跑?”玉书白艰难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小鸡啄米般不停磕头,厨娘哭着说道:“回少宗主,奴婢的小女前几日突发重病,奴婢心急如焚,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做出如此蠢事!请少宗主恕罪啊!”

      玉书白深吸一口气,“本少宗记得,你只有一个女儿,且在六岁的时候便因催债人误伤而亡,当时你们夫妇二人奄奄一息,是司天阁把你们抬了回来,念你有一手颠勺的好功夫,遂替你付清了赌债。”

      “奴……奴婢……”二人猛地一哆嗦。

      “现下你告诉本少宗,急着回去照顾生病的小女,既是回去治病,药阁里大把的灵草不拿,偏偏裹了弟子们寝舍的银钱财物?”玉书白的目光落在二人脚边的布包裹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少宗主饶了奴婢吧,奴婢今后一定勤恳干活,再不敢起这种心思了!”厨娘吓得痛哭流涕,拉着丈夫使劲求饶。

      “不必了。”玉书白闭上眼睛,无力道:“你们二人的心既已不在司天阁,便去库房支五十贯铜钱,今后天大地大,司天阁再无你们容身之地。”

      “谢……谢谢少宗主!奴婢二人感谢少宗主!”两人忙不迭地磕了几个响头,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玉书白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瞟过鎏云殿内站着的其他人,“你们之间若还有人想走,便领了今年的份例去库房支钱。”

      殿内一片寂静,只见一人缓缓举手,见玉书白看过来,又猛地缩回去。

      “景兆?”玉书白声音有些飘忽,他没想到竟真的有弟子起了这种心思。

      “弟、弟子的老母亲重……重病缠身,弟子想回去侍奉左右……”景兆硬着头皮道。

      “一个是女儿重病缠身,一个是老母重病缠身,这年头重病缠身的可真不少。”一旁的顾谋突然道。

      名叫景兆的年轻弟子缓缓低下头,面上尴尬不已,紧张地吞咽口水:“少宗主恕罪,是弟子太过紧张,母亲的病也没有那么重……”

      谁知,玉书白冷笑了一声,道:“滚,别再让本少宗看见你。”

      景兆走后,玉书白本是松了口气,台下竟颤颤巍巍举起了三四只手,几名弟子与仆从扑通跪在地上。

      “都给本少宗滚!!”玉书白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书白。”顾谋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少几个人,便少几张吃饭的嘴,又何尝不是给司天阁减轻负担?”

      “我知道。”玉书白低下头,声音带着些颤抖:“我只是没想到……”

      一柱香后,该离开的几个人竟然还没消失,皆面色复杂地走了回来,后面跟着库房掌钥匙的管家,脸色也十分难看。

      接着,一句晴天霹雳,管家老泪纵横道:“少宗主,金库被搬空了,司天阁所有的地契、银票、金条与铜钱全都不见了,老奴方才派人去通宝钱庄查账,司天阁名下所有的铺子和存银也早在半个月前便被人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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