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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病死的人 ...

  •   “啧啧,可真骇人。”

      粗糙的手捻起白布的一角,露出半张极度干瘪灰败的脸,看不出原貌,也辨不清男女,没有生气,面容可怖。

      “诶唷!”另一个人急忙捂了眼睛,嘴里喊道:“快!快盖回去,瞧着忒膈应!”

      两个穿着粗布衫的家仆一头一尾扛着一具尸体,小心翼翼地往后门挪去,由于尸体里的水分几近全部流失,所以扛起来倒也不累人。

      “哐当”一声,尸体被抛上牛车的拖板,再往上铺了一大捆马草,做完这些后,家仆动作麻利地赶车离开。

      顾谋斜斜地坐在围墙高处,嘴里叼着根细长的草,一条长腿垂下,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待家仆赶车离去后,才百无聊赖地抻了个懒腰,轻松跳下。

      顾谋慢慢悠悠地踱进主院,便瞧见他家小少爷穿着一身碧水青光的锦袍伏在水塘边,如缎的乌发半挽,柔软地散铺在背上,一只手撑着一块石头,五指纤细白嫩,另一只手则往水池里探,小半个身子都斜了出去,一派天真烂漫。

      “少爷,您快把手收回来,水里凉呀!”

      他玩的开心,两名侍女可不愿了,一左一右站在身后,神色慌张,苦巴巴地劝阻着,但碍于身份卑微不敢直接上手。

      “少爷您别这样,大人知道了会怪罪奴婢们的……奴婢求您了!”

      一心与金鱼玩耍的小少爷充耳不闻,只当耳边两只莺鸟鸣叫。

      已是初春,枯木逢生,昨夜新雨连绵,连着日头的最后一丝暖意都涤荡了去,府中的雕栏翘檐冷如岩石。

      顾谋倚着门框,眸色幽暗地看了一小会儿后,垂在身边的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捏了个丛生决,弹出去,只见小少爷单手撑着的那块石头上的青苔以肉眼难见的诡异速度慢慢扩散,不知不觉便覆满半块石面。

      ——几秒过后,金枝玉叶的少爷“扑通”一声栽进浅浅的池子里,初春即是冬尽,水依旧凉得刺骨,冷得他惊叫一声,面上血色尽失。

      “少爷!!” “奴婢该死!”

      两名侍女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拉住在水中扑腾的少年的衣袍,少年呛了一口水,慌不择路地伸出一只手扒上池边的石块,想借力爬上去,却被上头的青苔狠狠滑了一把,又掉进池里。

      两尺不足的池子,都爬不上来,的确是个废物。

      顾谋心道,便吐了嘴里的草,几个大步走上前扒开两个快急哭了的侍女,伸手抓住那只细白的手,猛地一把将人拖了上来。少年的衣衫尽湿,包裹住瘦弱的身体,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稚嫩未褪,生的倒是一等一的好看,只是此时脸上血色全无,看到他便瑟瑟发抖地往怀里钻。

      “顾、顾公子!奴婢失职!”

      顾谋抬手让两个侍女退下,将四肢冻僵的人轻松抱起,走进内室将人放到躺椅上,怀里的孩子却舍不得他身上的温度,箍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竟冻到说不出话。

      顾谋无声地勾起唇角,弯腰将脖子上的两只手掰开,又翻出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结果脱到亵裤的时候,少年竟然抬手挡了一下,脸上冻得没有颜色,耳根却染上淡淡的粉红。

      “……嗯?”

      这小孩从什么时候……顾谋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想笑,嗤了一声,道:“本座给少爷更了十几年的衣,竟不知道少爷也会羞怯?”

      顾谋不容拒绝地将他湿透了的亵裤扒下,软软白白的大腿暴露在空气里,皮肤雪白细腻如脂膏,叶寻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抿着淡粉色的唇,任由蹲在他面前的男人掰开他的腿,擦干皮肤上的水渍,听话得很。

      换上一整套干净的衣裳后,顾谋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唤来一碗姜汤,递到叶寻良面前。

      “喝了。”

      叶寻良没有伸手接,只睁着墨黑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神清澈纯洁,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顾谋知道,这四体不勤的小少爷,正等着他一勺一勺地喂。

      “自己喝。”顾谋不遂他的意,只把小碗往他跟前又凑了凑,示意他自己接。

      叶寻良瘪了瘪嘴,仰着白净的小脸求他,连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

      “顾谋……你帮我喝罢。”姜汤苦涩辛辣,喝不下。

      顾谋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好,那就不喝。”说罢,他起身,将浓浓的姜汤全部倒进药渣罐里。

      叶寻良笑起来,顾谋最好了。

      汤药苦涩,没关系,那就不喝。衣服厚重难受,没事,那便少穿些。雨天在家无聊,没事,带你出去玩水。少爷喝药忌口不开心,没关系,随便吃,整个国师府能对小少爷这般纵容宠溺的,莫过于这位从小将他看大的贴身陪读了。

      傍晚,叶寻良病倒了,风寒卷席着高热来势汹汹,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猛烈,国师斥人从宫里请了皇帝亲赐的太医坐诊,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国师府上上下下奴仆都被狠狠训斥了一通,一时间整个府里显得杂七八乱,灯火通明了一整个晚上。

      面容苍老的国师坐在书房的案子前,桌上放着一小碗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往里面拌入八角粉,桂枝粉以及各种香料,将液体的气味盖了七七八八,但入口依旧是腥涩黏腻的。

      顾谋穿着一身黑金长袍,不像府里其他人一样与他平坐或者屈膝,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佝偻“老人”,决定还是象征性地关心一句:“如何?”

      “咳咳……无妨。”

      国师今年不过四十五,嗓音却十分粗粝嘶哑,身形佝偻,皮肤枯黄,头发花白了大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

      枯槁,迟暮,皱纹,浑浊。

      “寻良性娇,不听人劝告……让你费心了。”国师将那碗药往他面前推了推,手腕上的白布牵扯间,隐隐渗出一点血迹。

      这句话听了十五年,已经听够了,带孩子的游戏他也的确玩够了。

      顾谋眯了眯眼睛,浅淡一笑,眼底却古井无波,毫无笑意,端起药碗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叶寻良早已转醒,倚在床头痴痴发愣,看到步入房内的男人以及他手上的碗,立刻不高兴地拉下小脸。

      他知道,其他的东西顾谋兴许都能放过,但这碗每天都得喝的药,顾谋是绝不会纵容他的,只好闷闷不乐地接过,皱着眉头一口喝完。

      顾谋及时地送上一杯茶给他漱口,顺便往他嘴里塞了块枫糖。

      叶寻良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道:“顾谋。”

      “嗯?”

      “府里……是不是又死人了?”

      少年仰起小脸,面有不忍,仍是懵懵懂懂地问这个他提了无数次的问题。

      “是呢。”他答。

      “那捕快有没有查出原因呀?”叶寻良皱起眉头。

      “查出来了,病死的。”

      “又是病死,最近每个月都有病死的人,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表示疑惑。

      “的确奇怪。”顾谋扯了扯嘴角,眼底似一泓雪山冷泉,道:“但这不是少爷应该担心的。”

      若他再聪明一点就会发现,不仅最近每个月都有“病死”的人,每一年里的每个月都有“病死”的人。

      叶家要亡了,可能别人不知道,但顾谋清楚得很。别看现在整个国师府吃穿用度都是流水的金子,国师近年来的所作所为被人掌握的证据已经够他死一万次,一旦国师暴毙,失去兵权,老皇宫里整戈待旦的右丞相一脉,便会如同十年不食肉糜的饿狼,化作猛兽扑过来——

      当然,这些事与他无关。

      他的任务便是盯着叶家,盯着国师,盯着这又蠢又纯的小少爷,每日看着他喝下那碗“药汁”。

      ——你要护这个孩子周全,这一切本不该由他来承担。

      耳边犹记的一句话,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抹月朗清华的仙姿,师尊一向从容淡漠,心态慈悲,待人知礼,温和又疏离,生前从未麻烦过弟子任何,死后留下了千载美名,以及一个罪大恶极的“孽种”。

      罪大恶极的孽种不是师尊所生,却是害死师尊的元凶之一,也是师尊留下的唯一歉念,那是只穷凶极恶的狼妖,究竟恶极至何,修真三界从古至今几乎无妖能及,踩着老狼妖的尸体出生,喝的第一口血来自母狼的颈部。

      修真界“闰天”字号第十二年,便是这只小狼妖出世的年头,他出生以来自带一身暴戾狂气,唯恐天下不乱,搅得下修界与鬼界烽烟不断、血流成河。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狼慧黠无比,修炼出一身通天的本事,又跑到上修界四面开屠,杀尽四大门派里曾联抗过他的三家,其中属最爱多管闲事的二十四峰损失最为惨重,唯独与世无争的天府之阁依旧一派宁静祥和,可本性贤良的元华大人不可能坐视不理,却教小狼害了性命。

      世人只当师明华嫉恶如仇,胸怀大义,才不忍一派独存,遂主动出手铲除这祸天害地的狼妖,唯有他的亲传弟子,唯有顾谋,曾经亲眼见过那极其荒诞的一幕……

      想到这里,顾谋闭上了眼睛。

      道家出生,素日里淡泊寡欲、宛若仙姿的师尊被一个身着暗纹黑袍的男人按在九曲水泗侧厅的软榻上接吻,而压在他身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月前屠了修真界三大门派,埋了人间大小十五座城池的小狼妖!

      师尊……

      元华仙君……

      师明华……

      什么清尘脱俗,恪守礼格,一生可愿无欲无求!

      为什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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