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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牢犯的女儿 ...

  •   二叔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然后就出去了。安楠定定的看着门口出神,她无数次期盼她父母能像其他同学的父母一样。在她调皮时候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顿也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无论她的成绩再好,也没有人过问一句。况且,她什么时候调皮过?
      她也想过,会不会自己的父母真的是另有其人,可二婶就是在这屋里生的她,大概也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孩子往这穷苦的山村里送吧!更何况,二叔也不会收养别人的孩子!况且,还是个‘赔钱货’。
      直到晚饭煮好了,二叔还是没有回来。二叔不在,二婶就没办法出来吃饭。安楠帮二婶盛好她平时的饭量端了进去,二婶没有说话,接过碗就开始吃了起来。她似乎没有察觉出来今天的菜跟往日的有什么不同,不管是什么,都是嚼嚼两下就咽了下去。
      安楠看着她那因为长期锁着铁链而淤青不散的纤细手腕,心里不禁隐隐作痛,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像奶奶一样放她走吗?她有想过的!可是,她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二叔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钥匙。或许,他早已就将多余的钥匙扔掉了。这样就可以将二婶一直囚禁在这里,直到死去。
      又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屋顶的瓦片滴答作响。她听着雨声,渐渐的睡了过去。
      兼任美术课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安楠,总是夸她的画画很好,但当她问起安楠的画为什么总是用铅笔上色,安楠没有说话。
      她不想欺骗老师,却也不想说出让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即使她的画是最好的,却一直都没有拿过高分!
      因为安楠最好的朋友就是课本,所以每次考试,她的‘朋友’都能帮她取得高分数。从前,在同学眼里的那个孤僻的怪女孩,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了。至少,会比以前顺眼一点。
      渐渐的,也有同学会来向她请教问题,她倒是会不厌其烦的解说着。虽然,那人转身就会说她是外乡女人生的,但她却不在乎。她曾经想过,要是他们能接受自己这个外乡女人生的孩子做朋友该有多好,她是希望自己有朋友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或者说,她已经把好朋友的位置给了课本。从此,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慢慢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心里总会有一份憧憬。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心仪的那个男孩或女孩。
      五年级的安楠,在课间,上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课桌下有一盒新的彩铅,上面还夹着一张纸条:愿你的天空,从此彩虹高挂!
      安楠翻过纸条背后看了看,也是没有署名。她一时猜不出这是谁放在自己这里的。于是,将纸条撕碎,将那盒彩铅交给班主任,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至于有没有人去认领,或者是谁去认领,这都不是她所在意的。
      其实,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盒彩铅。但在她看来,那样贵重的东西不应该是由一个不知是谁的谁来给予。这么轻易就能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害怕会用自己更贵重的东西来换。毕竟,属于她的贵重物品并不多。
      这天放学,安楠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很害怕,如果她被拐跑了,二叔会不会去找她,二叔去找她,那二婶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慢慢的蹲下去假装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悄悄的用手抓了一把沙子。
      她不敢回头看,只是快步的走着。后面的人也跟着她的速度一直尾随着。最后,她小跑了起来。但是,很快就有人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楠大叫了一声,然后将手上的沙子撒向那个人。
      果然,那个人没有再跟着她了。但是她仍是有些害怕,依然保持着小跑着回家,到家的时候上衣都湿了。
      正在杀鱼的二叔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好如实的说着。二叔拿着还沾着鱼血的刀出去转了两圈,说没有看到人。安楠想,也幸好是没人,要是有人,估计也会被吓个半死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还是有人跟着她。她决定鼓起勇气,去看个究竟。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哪里有什么陌生人,跟在她身后的是她同班的一个男生。
      “你今天怎么不跑了?”男孩向她问道。安楠狐疑的看着他,“昨天也是你?”
      男孩苦着一张脸,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本来想跟你一起走的,结果吃了一把沙子,现在眼睛还红着。我妈问我还没敢说!”
      安楠一脸的歉意,“江韬,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你为什么不叫我!”那个叫江韬的男孩只是笑笑,哪次不是越叫越跑,叫还不如不叫。
      “我昨天只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将那盒彩铅交出去!那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江韬的语气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安楠看着他,表情带着微微的僵硬,“原来昨天跟在我后面的人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江韬干笑了几声,试图去掩饰着尴尬,“你们家的事都不是秘密,偶然听大人说起的!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保证我一句都没说,不,半句都没!”他竖起三根手指,语气十分的肯定。
      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另眼’相看。至于,眼前的这个人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她自然也是不会在乎的。她对男孩说:“我没空跟你聊,我还要回家做饭呢!”说完就快步往家里跑,留下有些失落的男孩呆呆的站在原地。
      安楠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她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给予的,她所认为贵重的东西。但,属于她的,仅有的珍贵仍是没有为她停留。
      全国人口普查那一天,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吃饭,二叔的紧张是那么的明显,下意识的看了看二婶。一起来的有两个男人,他们看起来,跟整个小山村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们身上散发出那种不容忽视的气息,让人感觉他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不得不敢直视。
      年纪较轻的男人顺着二叔的视线,看向了二婶。从二婶手上的淤青,再移到她的脸上。他惊讶的张了张嘴,许久,才略带激动的喊了出来,“你是《雪幕》的作者,简慕雪!”
      女人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泪珠‘啪嗒’的滴在了地上。
      是啊,有谁会想到,十二年前那个失踪在自己的个人画展前夕的青年女画家,竟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这件事在十二年前可谓是轰动一时,用了半辈子来培养女儿的简家父母,最后也因为接受不了打击而相继去世。这些,简慕雪自然是不知情的!
      眼前的女人哪里还有当年的风华绝代,有的只是几近木讷的呆滞!
      在二叔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奶奶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加诸在那个外乡女人的身上。只是,被骂的那个人却没有听到她的这些指控。安楠远远的看着,那个她叫了十多年的二婶被人接走了,那是个如翠竹般清雅的男子。
      没有人发现她就站在人群的不远处,似乎,也没有人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就连她自己都怀疑,她究竟应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最终,二叔因收买被拐妇女、□□、非法拘禁,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2年。
      在人群散去之后,她慢慢的走回那间她住了十多年的泥砖房。令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哭。只是呆呆的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直到月亮挂在树梢上。
      从外乡女人生的,变成了牢犯的女儿。没有人愿意接受她这种身份的人做同学,就连那个曾经送她彩铅的江韬也是如此。安楠的身边,跟以往比起来都要更加的清净!
      没有人考虑过,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要怎样在那间破泥砖屋生活下去,包括那些所谓的至亲,在他们看来,不把她赶走就已经是对她很客气了。奶奶也将对那个外乡女人的怨气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所以,自然也是不会再看她一眼。
      自小的经历,所以自力更生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课仍旧在上着,没有落下任何的一门功课,成绩也保持在年级的前几名,只是身体更加的瘦小了。这些年,她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只要有空暇,她都会拿起铅笔画画,不知道是天分还是遗传,她的画就连老师都开始赞叹着,没有人再会去介意她的画是什么颜色。
      也会有人说,“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牢犯的女儿,能有什么出息!”安楠置若罔闻,一如既往的像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
      但是,这时却有人为了她跟那人动了手,是江韬。班主任把他们三人叫到了办公室,安楠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听着那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着,不亦乐乎。
      安楠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好像快要下雨了。院子里还晾着菜干,她只希望在她回到家之前不要下雨才好。要不然,起了霉点可不好卖。
      所幸的是,风将乌云吹散了,只余满天的云霞,红彤彤的,漂亮极了。她一边想着今天考试的内容一边走着,一时没留意有个胖妇人站在她家的矮墙边指着她家骂‘小狐狸精’。安楠从胖妇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愣了一愣。
      妇人像是有点泄气了,刚刚骂了那么久原来都白骂了!但看到安楠不理睬她,火气又马上升了起来。
      安楠将干透了的白菜干装进塑料袋里,以免受潮。然后,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胖妇人仍在院子外叫骂着,已经有邻居在旁边指指点点了,安楠只当做没看到也没听到。
      她给自己做了一碗酱油拌饭,坐在桌子前一边吃一边做作业。江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拉着胖妇人,“妈,快回家吧!别在这里丢人了。”
      胖妇人瞬间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儿子,然后顺着台阶就下去了,一边骂着儿子一边往家里走。如果江韬不出现,她会不会就这样一直骂到天荒地老,安楠这样想着。
      江韬没敢再走近安楠的身边,许是少年觉得难为情吧!安楠也没太在意,只是有时候他跟其他男生一起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那些男生总会向着她的方向挤眉弄眼。
      她似乎天生没有其他女生的小心思,也不想去存那些心思!在没人关注的情况下,她的成绩越来越好,而画画的技术却只停留在老师口中的好。
      马上就要‘中考’了,安楠已经没有心思去打理她的那些小生意。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用功!就算考上了,也不见得就可以去上学!想到这里,安楠终于哭了出来,连同二叔入狱,二婶离开时憋着的泪一同释放出来。
      她哭得肝肠寸断,头脑发晕,没有人知道她哭了多长时间。她强撑了这么久,终于开始真正的正视自己的无助。上学所需的费用,不是她卖点鱼卖点野果就能凑得够的。这个,她一直都知道的。
      ‘中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安楠以全市‘中考’的最高分,考入了‘一中’初中部。同时,‘二中’初中部也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而且还有优等生免费入学政策。她想跟人分享这些自己努力的成果,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她高涨的情绪,她拿着入学通知书,高兴得在家里乱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心里庆幸着幸好没放弃!
      可这些消息,并没有让她高兴多久。‘二中’很快就来消息了,说她的免费入学名额取消了,理由是有人比她更需要这个名额!
      在经历过希望再化成灰烬的安楠,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是啊,谁会去眷顾有着一个牢犯父亲的孤女呢!
      90年代的华夏大地刮起了一阵‘打工潮’,村里的年轻男女都往外跑。安楠拿着手上仅有的存款,几经周折,走出了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山村。
      刚洗完澡的安楠端着脸盘走进宿舍,同床铺的大姐用手肘撞了撞她,示意她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下晚班回来,窗下总会有人在放罗大佑的《恋曲1990》,等她们宿舍关灯了才会关掉。
      “小安,依大姐看啊,那个小伙子挺不错的。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大姐一边打毛衣一边向她说道。安楠看了看大姐,没有答话,只是笑笑。
      晚上,在大姐的呼噜声中,安楠醒了过来。她睁着眼看着上铺的床板,不知道是谁在翻身,上下两层睡着四个人的铁床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安楠被身材壮硕的大姐挤得只能贴着墙,看着大姐熟睡的脸庞,也不忍心叫醒她。大姐总有织不完的毛衣,说是给家里孩子的,但她家里有几个孩子,安楠却没有问。
      她来到这个城市快一年了,车间总有干不完的活。每天念叨着说要回去看孩子的大姐,也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只是毛衣越织越多。
      同宿舍的女孩攒了几个月工资,终于买来了心心念念的录音机,每天去到哪都会将录音机在身上,磁带听完一边又翻到另一边,就这样循环着。
      就连不热衷潮流的安楠,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会跟着哼几句。
      “小安啊,你怎么老是呆在寝室里啊!年轻人多出去玩玩,都要变成书呆子了!”大姐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跟安楠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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