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蓝色水菊花 ...
-
上午第一大节课刚下课，万萱就将课本收拾进了她的黑色托特包里，然后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郑重地交付给了易一，万萱萱边看手机边吩咐易一，“姐，帮我带回宿舍！晚上查寝的时候顺便帮我掩护一下！”
易一一愣一楞地点头答应，拍了拍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就看见万萱拿着她常用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门，直到下节课开始，易一也没见到她回来！
实训课的一个优点就是，老师查人不定时，而且只要查过一次，就不会再查第二次！早上的时候，实训课的李老头一大早精神的不行，说是到了实训课的紧要关头了，所以在早上就上了保险！
在柴旸发信息过来的时候，易一突然想起来自己也不回宿舍了！还好万萱每次实训课都坦荡荡地只带自己的星巴克水杯！而且还是容量连三百毫升都不到的小水杯！
易一每次都觉得这个姑娘其实是仙人掌属性的！一天也没见她喝多少水！
后来易一上网看到仙人掌的百科里写:别名“火焰”，仙人掌喜阳光、温暖、耐旱，怕寒冷、怕涝、怕酸性土壤，适合在中性、微碱性土壤生长。
谁是你在艰难来临时最想远离的人？
谁站在你呼吸的空气里？却没有办法跟着它被你吸进肺里，为你的存在供给。
其实易一和柴旸刚碰面的时候，万萱萱已经坐上了文彦铭的车始向了繁花似锦的“城”里，文彦铭今天好像很高兴，把他豪迈的越野车在郊区的大马路上像大黄蜂一样乱开，丝毫不在意下面禁不起折腾的水泥路！
“突然把你叫出来没事吧！应该不会耽误你下午的课程吧？”文彦铭左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正午的阳光一直背对这他们，像逃离似的，他们开着车离太阳越来越远。
文彦铭右手握向副驾驶的万萱萱搭在腿上的左手，万萱萱疑惑地看着这个和平时大不一样的男人，右手附上文彦铭的手背，将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的手掌包裹住，“我下午没有课，你忘了吗？上周末我给你发过我这个星期的课程安排了！”万萱萱体贴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自己大拇指平滑的指腹蹭文彦铭的手背。
“哦哦，抱歉！我一兴奋忘记了!”文彦铭摊开自己的右手，万萱萱和他十指相握，看着自己旁边的男人，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也有了向上的弧度。
“曾经担当过我第一本书的编辑今早突然通知我，他们出版社愿意出资让我写旅行游记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那个你梦寐以求的鸟不拉屎，战火纷飞，那个一听名字就会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Y国了？”万萱萱下意识地将身边人的手握紧，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涌了上来，随着血液漫向她的四肢，她的心脏，直到她的大脑。
即使前一阵子文彦铭亲口对她提出分开，她也没有向现在一样那么局促不安过…
“哦！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你对我说过最多四字词语的一次话！我的小姑娘竟然悄悄向我学习了呢！将近三十的老男人表示很欣慰哦！”文彦铭没有注意到万萱萱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及急促的呼吸，他太兴奋了，他幸福的想要现在就开着车这么一路开到机场去，当然再让万萱萱带着自己和他的车回去！
他万分急切地筹划了这次出行计划，文彦铭有次和万萱萱喝到天昏地暗，和她说了自己对于Y国的向往——
如果他有幸在到达Y国之后活了几个月不死，还写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将是他此生最伟大的一件实事儿了！
但如果他不幸刚一落地就给频繁的恐怖活动献祭了，那么他往后的日子里将为了能够在Y国多活一天而努力！
为此他用自己的稿费报了防身训练营，还经常在脑子清醒的时候去健身!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他在写东西，不停地写，天昏地暗的那种写。
文彦铭十六岁大学毕业，又去了UCA读了四年的研究生，被授予应用催眠术、认知神经心理学、教育心理学、基于工效学的人机交互、精神分析与发展心理学硕士学位，将近六年的国外工作经历，之后几年都在国内，一开始回国的他边在一所大学任教边写东西，后来两年就干脆放弃了教书，自己着手写他认为可以改变人的东西。
疯狂的去与他生活大相径庭的地方就是从他回国的后来那几年开始的，环境就是这么突然一下子改变人的！
一个从自由到不自由的人，多么相似，文彦铭和万萱萱。可究竟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不自由，相似性就解释不清楚了。
文彦铭十八岁过了一半的时候，跟着经商的母亲参加了一场生日晚会，主角正是九岁生辰的万萱萱。彼时万萱萱已经习惯了被当作工具一样来回摆布的母亲，以及时不时像变了一个人的父亲。她像拔毛助长的农夫一样，期待着她的一次又一次长大。
九岁的万萱萱站在自己生日的舞台上，为那些庆祝她的人又是弹琴唱歌又是跳舞鞠躬的。
万萱萱穿着白色的纱裙被一堆洋娃娃和布偶玩具包围，站在她身边的父母，将她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他们带着的孩子，以为自己只是到了另一个乐园，毫不关心园长与游客的买卖又是多么的肮脏黑暗。
文彦铭的父亲因为国外的生意还没有回来，就安排刚刚回国休假的大儿子代替自己出席晚会。
那是文彦铭和万萱萱的第一次见面。
可惜它存在于万萱萱后来极尽所有可能，不断遗忘的如同万花筒一样的童年。
文彦铭站在一群中年人和小孩子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万萱萱举办生日宴会的地方在他们家，客厅成了粉红色的天堂，看起来多么和少女搭配的颜色，那些一个个穿着死板正装的成年人身处里面，突兀的像是白色墙壁上被拍死的蚊子血。
万萱萱很乖巧地陪在父母亲身边，不停地问候叔叔阿姨，然后和他们的孩子，一些完全陌生的人聚在一起，分享她的玩具，她的生存空间。
九岁的万萱萱和一些男孩儿女孩儿挤坐在客厅空出来的黄色地毯上，有一个小男孩儿，好像是万父的上司的儿子，他拿出手机，放在他们中心，点开一个视频，让那些围坐在一起的男孩儿女孩儿看，手机画面显示了面前的憨态可掬的男孩儿，正满脸自豪手拿着一只红白相间吐着红信子的蛇，万萱萱吓坏了!
睁大了眼睛站起身，慌忙跑向正在和文彦铭以及文彦铭的母亲聊天的万母，还不小心撞到了正端着酒杯的文彦铭，里面的液体撒了他一身。
万萱萱的脑袋崩得太紧了，它开始伴有一丝丝地阵痛，万父看到这般莽撞的女儿，只好先失望地像文彦铭道歉，“真是对不起，小彦，我的女儿如此调皮，让你看笑话了!”然后吩咐自己的妻子，带着文彦铭去客房换新的衬衫。
文彦铭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自己被浸湿的衣服，而是关心那个张皇失措地跑来的万萱萱，“没事儿的，伯父。好像去年这个日子，我在国外参加泼水节活动，也是像这样收到了不少祝福。如果这是我们这位小寿星的祝福，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万父拍了拍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文彦铭瘦弱的肩膀，对站在他一旁的文母说，“令郎真是一表人才，文大嫂和文大哥真是教子有方啊！”文彦铭恰如其分地给万萱萱解了围，温柔地朝一脸畏惧的万萱萱笑得阳光灿烂。
万母和文母边唠家常变带着文彦铭去楼上换衣服，万父看着文家母子走出了视线之外，立刻毫不留情地用力把万萱萱扯到自己身边，怒目圆睁低声地斥责万萱，“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在那个女人面前出丑的？你是不是故意的？”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那明晃晃灯光下，粉红色的蛋糕旁边突如其来变了一张脸的文父，以及那个乖巧的宴会小主角。
站在万父旁边的万萱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的牙齿开始颤抖，眼前突然浮现万母前天夜里被万父疯狂的殴打的场景，万萱萱凌晨起夜，突然听见万父在房间里激烈的辱骂声，以及母亲的抽噎声，玻璃撞击之后的破碎声。
她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连呼吸都害怕被发现。万父焦躁不安的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什么时候你开始敢反抗我了？你以为你现在能和你女儿这么体面的生活是谁给的？你以为那件事你拒绝得了吗？”
万萱萱被压迫似的逃离了门口，她去厕所待到快睡着了才出来，那时候他的父母房间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走廊一片黑暗，连窗外也像是泼了一滩墨水似的看不见一点儿光，万萱萱不敢开灯，她害怕惊醒现在汹涌的一切，她害怕亲眼见到夜晚依旧伪装着的双亲。
直到白昼再一次降临，她依旧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夜尽天明，晨光熹微。端庄优雅的已经收拾妥当的万母走进万萱萱卧室，她拿着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裙子，温和地唤醒了宁愿一直沉睡的小公主。
生日不是有这种意思吗——告别幼稚的自己，迎接新颖的未来。
可是人一生唯一不断重复的只有这个，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岁岁年年在无尽的生命长河里重复里自己的存在与消亡这个事实，但最重要的一个是有人欢喜你的存在。
文彦铭再下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切蛋糕了！万家一家人聚在一起，有人拿着相机给他们一家拍合照。万父一只左手将瘦小的万萱萱抱起来，右手怀抱着自己的妻子，三人甜蜜的依偎在一起。
两个成年人在一个小孩子的生日宴会上比宴会主角本人还要高兴，还要兴奋，还要幸福…
万父其实刚刚把原来的政府机构大换血，将原来市委的亲信全部打了下来。然后今天邀请的全是自己身边的各级官员，以及他千辛万苦拉拢来的商界大佬。
万父自己曾经也是原来那帮行尸走肉的一员，只不过他只是最近的旁观者以及见证者，万父亲眼看着原来的市委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把人命当作蝼蚁，两个手指头捻在一起就可以清除掉那些他们嘴里阻碍城市发展的垃圾，上一届的领导用了什么，挡住汹涌的洪水，挡住时刻刺探他们的“清正廉明”。
文彦铭二十八周岁在网络上再次见到消失的“那个九岁小公主”万萱萱的时候，丝毫看不出来她清秀的底子了。
过去九岁的万萱萱穿着白色的纱裙，简简单单绑了一个马尾，一双灵动的眼睛看向众人的时候，清亮的像是雪山留下来的水，可那双清澈的眉眼站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却总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十八周岁的万萱萱的眼睛已经没有光了，戴了蓝色美瞳丝毫看不见亮晶晶的眼神了！妆容倒还是比较自然，没有烈焰红唇，没有魅惑的紫色眼影，没有大的惊人的耳坠，这让文彦铭稍微放下心来。
乍一见面，万萱萱的姿态其实和他曾经在那些昏暗又肮脏的城市角落里见到过的，不停坠落的人无二。可是走近了却又不一样，万萱萱骨子里的清冷让她没沾染一点儿污秽。
高挑的万萱萱那天手里拿着一件复古的暗绿色芭蕉叶花纹的短袖衬衫，身上穿着黑色的无袖褶皱背心，下面穿了一件及膝的黑色短裤，和一双黑白的高腰帆布鞋，带了一顶白色字母装饰的黑色渔夫帽，遮盖住了她长长的蓝灰色微卷头发，细长的腿和恰到好处的小腿肌肉线条，让文彦铭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已经一跃长到他肩膀的女生，已经长成了冷酷又高贵的蓝色水菊。
那天一大早文彦铭就拿出了自己二十出头买的衣服，一件拼接灰白圆领T恤，一条蓝色的直筒牛仔裤，和他许久不穿的白色运动鞋，黑灰色的头发四六分，青春的气息彷佛又回到了这个即将三十岁的男人身上。
中餐上齐了，两个人倒也没急着开始动筷子，万萱萱提议喝杯酒，文彦铭也没拒绝，只是要了一杯度数很低的玻璃装啤酒。酒水一下肚，万萱萱才打开了话匣子，她什么都聊，从国外到国内，好像把自己精心收藏着的小心思一下子拿出来和文彦铭分享。
但万萱萱自始至终没有提过一句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提问一次——“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面。”文彦铭也没有主动提他以前见过万萱萱的事情，尊重聊天对象可以说出来的，以及不会提及的，才是长远的相处模式。
万萱萱也不像是记得文彦铭的样子。他俩吃完饭从中餐馆出来，已经有接近下午三点了。文彦铭提议带刚回来的万萱萱逛一逛S市，万萱萱犹豫了一下子，毫无表情地看着熙熙攘攘，陌生的街道，同意了。他两一起走向停车场。
和万萱萱走在热闹又躁热的文彦铭，突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堵，他停下脚步，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你介意我吸烟吗？”文彦铭右手夹了一根烟，低了头看向自己身边人映在玻璃橱窗上的背影，那阴影之内是万萱萱没有表现的萧条，阴影之外是正在包容她的整个城市的繁华。
“原来你也吸烟啊？”万萱萱将左手手里的衬衫换到右手，左手抓住了胸前包包的链条，有点儿想笑，不知道为什么的为自己的一句话发笑。
同一性吗？
“刚才怕熏到你，忍住没有点。”文彦铭熟练的点燃嘴里叼着的烟，吸了一口，吐了一个长长的白色烟圈儿。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蓝色水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