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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车裂(三) ...

  •   (三)

      我蜷缩在过道的车门旁,靠着冰凉的铁皮车门,傻傻地望着车门外一分分黯淡下来的夕阳。
      黑夜来了,我这个杀人凶手,该何去何从。
      车厢在轻微地颠簸,窗外光景迷离,我突然透到窗玻璃看到三年的我和秋秋正坐在客车的车厢着,简陋的硬座,两个花朵一般的少女。
      我们的脸上,都有着煊烂无比的笑容。
      “月光,陈升是自杀的,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不过他的死让你已经不能回头了,这条路,你只能继续走下去。听我的话,今天晚上,杀死程小舞。”
      我惘然回头,看见立在黑暗中的秋秋张着一双猫儿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她的嘴唇在黑暗中是一块暗淡的红菱,开合之间,似乎飘渺着暗魅的气息,“陈升已经死了,你的感情已经没有希望了,难道你还想失去你的未来吗?杀死程小舞,你就是虞姬,舞台之上,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
      我无奈而被动地望着秋秋,这个一直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保护我的人,现在却象一个冷血的刽子手,对我布置着血腥的作业。脚下的铁板颠簸依然,黑暗让滞闷的空间变得更加自封。不,我想杀人,我要做个平凡的人,即使是B角,即使没人来爱。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我内心平静。
      我冲动地转回身,取出车门钥匙想要打开车门,然后从这该死的列车上跳下去。秋秋立刻扑了上来,从后背抱紧了我,她整个人吊在我的身上,却轻得象一片鸿毛一般,她的嘴唇碰触着我的耳朵:“你要离开我吗?”一瞬间我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失去了,我看着车门玻璃,只见秋秋坠在我的身上,长发披散,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牙齿紧咬着嘴角,血色凄凄,满脸都是极端痛苦的表情,忽地,我又看到三年前那个灯火通明的车厢,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随后苏苏也站了起来:“月光,我陪你去。”
      她清脆的声音银铃般地钻入了我的耳朵,笑语象幽铃般缭绕不散。月光,我陪你去。
      最后,我看到镜中只余下自己的脸,表情冷漠,眉梢儿微微扬起。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们决定在洗漱室里用绳索勒死程小舞。
      我一步一步地走回软卧区,打算引程小舞出来。火车是个好地方,所有的死亡大多都会冠以失踪的名字。我要唱那部《霸王别姬》,还有其后的《贵妃醉酒》,挡我者,死。
      刚走回卧铺间,老师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追着我问:“你看到陈升了吗?”
      我漠然摇头,然后说:“我不是一样也出去很久了,老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她尴尬地回答:“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所以不用老师担心了。”
      看着她那张脸,我真想一口啐在她脸上,她总是这样蔑视和欺负月光。
      程小舞心不在焉地坐在她的铺位上,看样子象是在担心陈升,可是只有鬼才会相信她,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就算是想着陈升,也是担心自己没有戏搭子。三年的戏校生活中,她这种人,我早就看透了。
      所以陈升喜欢的会是月光,不是她,这世上,谁都不是瞎子。
      “小舞,要不要出去透透气。”我看左右没人了,就开口对她说。
      她摇头,“不想,我全身都累。”
      “你知道吗?我刚刚一直和陈升在一起。”
      她一惊,望着我:“那刚刚老师问你,你为什么……”
      “我干嘛要和老许说实话啊,那老没正经的还不编排我?小舞,我刚才和陈升聊了大半天,他挺苦闷的,真的。”
      程小舞哼了一声,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嘴里却说:“他苦不苦闷的,关我什么事?”
      “别跟姐姐装了,你会不知道他的心?今儿和姐姐托个底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啊,不怎么样。……好没意思的,你在讲什么啊。”她佯装嗔怒地一扭身子,那样子分明是戏码。我强压住心头的厌恶,对她笑着说:“明天还得同台对戏呢,总不好让他感情受挫发挥失常吧,那可是毁了一大台子戏啊。”
      这句话起了很大的作用,她终于不再扭扭捏捏地,答应和我一起去见陈升。
      我们走出软卧间,这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我的头脑清醒无比,看着车窗外迅速移动着的大团大团的黑雾,心中无比地兴奋,我引着程小舞一步一步地走近车厢后侧的洗漱室卫生间。我看着程小舞纤细修长的脖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象挂在肉铺里的熟肉一般,当我的绳索勒住这块肉,再一用力,它将变成什么样子呢?
      为着这种想象,我兴奋得发抖。
      当我可以用一种凄厉无比的方式结束这一直在我的命运前方晃来晃去的熟肉,那将是怎样的一种赏心悦事谁家院?
      “他在哪儿?”程小舞已经推开了洗濑间的门,探头向里张望,身子却犹豫着没有向里走,我怎会容她多想,一把把她推到了洗漱室里,然后反手上了门锁。
      程小舞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到了洗手池旁,她狼狈地爬起来,转过身来,胡疑地望着我。列车还在机械地前行,如酒醉一般的颠簸象梦魇一般笼罩着深黑色的夜,此时的漱洗间象一个密封的盒子,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我们两个人紧迫的呼吸。她望着我,美丽的瞳仁慢慢地因为恐惧而变得老大。
      “你,你不是……,难道,他们说你的那些事,根本,不是乱说的,你……”她颤抖着说着,这时突然洗漱间的声控灯灭掉了,只余窗外的一角月光,她吓得大叫,连连咳嗽着,声控灯亮起来,可是伴随着灯丝的几声唔咽,又灭掉了。这次,再也没有亮起来。
      窗角的月光是青色的,于是这小小的封闭的空间也只余几丝青色的光芒,程小舞在暗青色的光芒中象一只抖动着的虾子,她的大眼还真是水灵啊,暗淡的光芒中水亮亮地一闪一闪。我迎向青色的光芒,把我的脸浴在那光芒中,觉得舒服极了。于是,我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
      她现在就在我对面一米的地方,我听到她吓哭了,她的身体一直地缩着,缩到了一个角落里,“你,求你,你干什么,你不是月光,……你放过我吧。”
      不是月光?我怎会不是月光?我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淡淡的青色月光笼罩着我,脸上保持着那个志得意满的微笑。她蜷缩在角落里,表情还真是怪异啊,好象吞了一只癞蛤蟆一样,脸抽搐成一团,不敢看我,又不能不提防着我。你不是很骄傲吗?当我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午夜十分舞着醉酒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光华满身,万千宠爱了吗?你,就是那梅妃,任我摇扇,卧鱼,折花,把身儿晃得风情万种,也能牵着那男人的心儿,不让他与我分刻欢愉。
      “月……光……,我求你,你说话,你……,你要干什么?”
      我的脸与她的脸已近在咫尺,我的鼻尖几乎可以碰触到她的鼻尖,领略到她那绝望的颤抖。我看着她的脸陷在黑暗中,而我的鼻尖是青白的一片。
      “我问你……”我木然开口。
      三个字象是长了脚一样地撞到她的脸上,然后碎掉。她一动也不敢动,大口地喘息着,脸上是四溢的泪水。
      “问你……”
      “问你……”我漫声说着,她不应我就会一直说下去。
      “问什么?”她带着哭腔回答。
      “我问你,贵妃醉酒上场时摇了几次扇?”
      “两次,不,三次。”
      “你要小心地回答我啊,答得不好,我就会,杀了你。”
      她大眼惊恐地闪烁着,突然大叫:“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抬手向我推来,可是当她的手撞到我的手上时又一下子缩了回去。可怜的家伙啊,你怎么才发现,我有刀。
      高扬我的手,我把匕首放到了她的脖子上,然后又放在了她的脸上,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放在脸上,脖子,是一会儿要用绳子索住的,用刀,多余了。
      她的哽咽在看到那雪光的刀锋的时候立刻变成了一种由身体里爆发出的无法遏制的抽搐。脸颊在我雪亮亮的刀光上晃动着。
      我惋惜无比:“好好的脸儿,非得毁了容才好吗?”
      她开始求饶,声音变了调儿。
      “回答我,贵妃醉酒上场时摇了几次扇?”
      “两……,不,是三次。”她盯着近在眼下三指处的刀尖,小心意意地回答。
      没错,当然是三次,梅先生走的就是三次,可是我还记得老师教这段戏的时候她偏偏每次只摇两次扇,显得她是那么与众不同。原来她什么都明白的,人家饮酒都是弯了身子,慢慢地团了个身子,她偏偏要一口吐到地上,再用牙咬起来。原来她都是故意的。想到这里,我恨得牙根痒痒。手一抖就把刀向她脸上划去,她那细滑紧绷着的脸儿一下子就开了一道血口子,美人儿的脸上瞬间裂开了。
      这一刀让她怒了,大叫着拼了命儿地向我扑过来。
      我手儿一抹,用了大青衣的水袖功,一下子就把她的头套在我手中的绳套里了。
      这黑夜,本是我的天下。我主生死。
      漱洗室的照面镜此时恰恰青光一片,我看着自己摇摇曳曳在车箱中晃动的身影,我的手中又是一颗绝望挣扎的头颅,这幕凄美不亚于大幕拉起时那一片光彩华丽。我一分分地收紧手中的绳头,口中轻轻地哼了起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眼前依稀一片华彩,京胡如棒喝,锣鼓齐叫嚣,好这一场绝顶的大戏已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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