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有关爱情标准问题的讨论 ...
-
转眼严乐已经加入浪漫社有好多天了,在所有大学生的想象中,和漂亮女生同处一个社团应该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体验,尤其是当这个社团只有你们两个人并且还有一间不受他人打扰的活动室的话。
然而事实却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
“但丁说爱情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之境,究竟什么样的憧憬才能算是至善之境呢?”自从严乐加入浪漫社之后,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已经被无数次的被问及类似的问题了。让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爱情体验的人回答这种问题无异于强迫你们家的哈士奇去做高数题。
“据说但丁九岁的时候就对贝雅特里齐一见钟情,我是不太相信九岁的孩子能够懂得什么是爱。”我在活动室里走来走去,忙前忙后地清洁着许久不曾打扫过的活动室,漫不经心地说道。
浪漫社的活动室虽然老旧了些,但是因为沾了鲁迅先生的光,地理位置很好。从校园那个不怎么气派的大门走进之后,经过一个被学生私下唤作“读书顶个鸟用”的鸟书合一造型的铜像之后,便是一串不怎么长的走廊。浪漫社的活动室就位于校门口走廊最上一层的拐角处,现在时节从窗口望下去,可以见到楼外满广场的凤凰花在如火一样开放。
“可是就算那个时候他不懂,到他十八岁创作《新生》,甚至逝世前创作《神曲》的时候他总该懂得了吧。”严乐半趴在活动室老旧的木桌上,两腿蹬着椅子的样子着实有些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大大咧咧。
“就算但丁写了那么多情诗,甚至把贝雅特里齐视作女神,但最后贝雅特里齐不还是嫁给了但丁的那个银行家朋友。从头到尾都只是但丁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单方面的付出应该称不上是爱情吧。”我在活动室里来回踱步,实在不知道该把目光看向哪里更加合适。
从后面看,因为半趴着的缘故,严乐的短裙几乎要覆盖不住她大腿的曲线,但是却又恰到好处地看不到什么,恰到好处到似乎只要她再伸一下懒腰就会春光乍泄。而我又不好意思去提醒她,也只好乖乖的把视线挪开,走到桌子前面去。
“单相思不是爱情么?”严乐咬着指头,贴在桌子上的小脸满是困惑。
“严格来说不算吧,在现在我们一般只会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人——舔狗。”从前面看,严乐侧脸半趴在桌上,刘海斜斜地批下来挡住了雪白的额头,乌黑的头发剪到恰到好处的长度,粉嫩的耳朵在头发下若隐若现。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的所说的邻人之女也不过如此吧。这样的女子倒追宋玉三年宋玉都不曾沦陷,实乃浪漫社吾辈之楷模!不过,我觉得其中宋玉自吹自擂的成分似乎更大一些。但毕竟宋玉他老人家已经入土为安了,犯不着为了证实这件事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作为精神楷模已然足矣。
“唔,好莫名其妙啊,照你这么说但丁根本就是误解了爱情。”严乐把头侧向另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翻着书。“恐怕是这样的。”我假装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把新社员骗进社了,也该悄无声色地宣传浪漫社真正的宗旨了。
“学长的爱情观真的是让人感到绝望啊,”严乐摇了摇头,乌黑的发丝在空气里划过美妙的弧线。“还是搞不明白,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在我意识到严乐口中所说的“这样”代指什么时,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撕下了《神曲》中的一页,大口咀嚼起来。
“千万不要!快停下!”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随着严乐喉咙发出细微的吞咽声,纸张已然被她吃了下去。
我的眼前是一片地狱的景象,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地狱。原本满是凤凰花开放的广场上遍是熔岩流淌,社团活动室也早已不知去向,破旧的木桌变成了石床,不绝于耳的雷鸣般的哭声在黑暗幽黑处回响,若不是那一声沉重的惊雷我还不知灵魂在哪里游荡。
真如你所见,我莫名其妙地闯入了《神曲》所描绘的世界里。而且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现在的我,名为但丁。
这一切都要拜严乐所赐,即便这已经是第二次见识到她的能力,我还是宁愿相信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怕伤害到她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我真的要质疑她究竟是人类还是一只以故事为食物的妖怪鬼神一类的东西了。
上一次在严乐吃掉《人间失格》中的某一页后,一股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就连嘴里也全是苦味,就像是苦瓜上浇上浓浓巧克力汁的味道,那股味道令我抑制不住的干呕。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叶藏,眼睁睁看着名为常子的严乐与我一同自杀却只有我自己获救,铺天盖地的谴责几乎令我崩溃。就在我涕泗横流的当口,一切又重归了正常。眼前是严乐用手轻轻拂去我的泪水。
“果然学长可以与我共鸣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共鸣!上次叶藏的自杀未遂已经几乎让我痛不欲生了,这次我又要漫游地狱,天晓得以后还会有怎样的遭遇?在这样下去,如果哪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虫”,大概都只是见怪不怪,甚至觉得是便宜我了。
接着,沉闷的雷声将我拽回《神曲》之中。别无选择地,我走进了地狱的大门,放弃了一切希望。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进入永世凄苦之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我见到一个个魂灵诅咒上帝,诅咒他们的爹娘,诅咒人类,诅咒祖先对他们的孕育和生养,还诅咒孕育和生养他们的时间和地方。所有这些鬼魂随即聚拢在一起,在那险恶的河岸上嚎啕大哭,呼天抢地。就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我终于才得以在地狱与炼狱中脱身。
在河岸对面,贝雅特里齐站着,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永恒运转的诸天。我凝望着贝雅特里齐,我祈求着,而她离得很远,仿佛在微笑,她有着严乐的容颜,那是如花的笑靥。我理解了但丁的单相思的爱情,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对岸游去,而严乐只是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脸,走向了永恒的源泉。
“不要,别丢下我一个!”
我喊出了声,眼前的世界却再一次扭曲,窗外熟悉的凤凰花开落,活动室的角落里仍旧满是等待我去清洁的灰尘。
“但丁所谓的爱情其实并不是爱情,而是单相思,只是他自己错误的理解成了爱情罢了。嗯,但丁不曾拥有过爱情,一刻都不曾。原来爱情必须是两个人的事情。”严乐已经坐直了身子,满意地点着头,然后偏过头来直直地望着我。
“放心,我会一直陪着学长,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