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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沧浪之水 ...

  •   荀攸闻言微微摇头,道:“并非是访友,攸应友人之邀,赴汝颍[1]士子岁末的文会。”

      “攸乘友人之车往返,片刻之前与他分离,因此独行于此。”

      荀忻心说你那友人怎么不太客气,不是应该先把你送回家吗。

      “其人的确不拘俗礼,可谓旷而明达。”荀攸向他微笑道。

      荀忻:……

      荀忻怀疑人生:我是不是把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他又想起荀攸说的“文会”,突然有了危机感,原主多少也是个世家子弟,不会也有什么朋友邀请他去文会吧。想了想,问道,“彧兄长为何未去文会?”

      “士子赴文会多是为了激扬名声,以求日后相互提拂,汲汲营营,无非求名求利。”他平静叙述,抬眼反问,“文若叔父何必为之?”

      荀忻闻言皱了眉头,低声问道,“那公达为何要去?”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而我来做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2]。”荀攸看着少年清澈圆润的眸子,揉了揉自家小叔父的鬓发。

      荀忻听他轻声道,“小叔父不必为我担忧,攸定量力而为。”

      “公达……”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荀攸却提醒道,“小叔父,右手?”

      荀忻伸出右手看了看,手有什么问题吗?

      荀攸握上少年人纤瘦的指尖,“颤栗不止。”

      荀忻也怔了怔,才注意到被荀攸握住的右手还在颤抖。

      可能是他从醒来开始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荀攸身上,自己都没察觉到。

      话说最近手抖的频率都快赶上帕金森了,要不是只有右手抖,并且年龄对不上,他要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啥疾病。

      “大概是今日为大兄上弦时,费力太久所致的痉挛。”荀忻抽出指尖,活动手指给他看,“无甚大碍。”

      荀攸按住少年右臂上的一个穴位,“此处可酸胀?”

      荀忻点点头,“痛。”

      荀攸便给他按手臂,荀忻有点不好意思,任被荀攸按到疼痛的地方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但荀攸就仿佛真有读心的能力,按过一遍后就只按那些能让他手臂酸痛的穴位。

      害,他算是明白了,荀家人都是这样的,令人又爱又恨。

      这份拳拳爱护之意让他感动也是真的。

      “小叔父为何不拒绝?”荀攸问道。

      荀忻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为什么不拒绝荀悦帮他上琴弦。

      “长者有命,怎敢拒绝。”再加上荀悦那句故人之琴,故人之曲的说法太惨了,这怎么能拒绝得了。

      “长者也非圣人,岂能无所不知?”

      荀忻挑了挑眉,没想到荀攸会这么说。

      “仲豫叔父若能先知上弦耗力,必然也不会命你为之。”

      “你不与他说,不直言相告,他如何知晓?”

      “忻知错。”荀忻下意识抿了抿唇。

      荀忻倒是没有真把自己当叔父的矜持,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就乖乖认错了。

      荀攸叹口气,“其实文若叔父也颇善琴艺。小叔父可知,为何仲豫叔父舍近求远?”

      荀忻摇摇头,原来荀彧也擅长弹琴吗?那为什么硬要他去呢?

      他想到一种可能,苍白了脸,荀彧不会是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原主,故意诈他吧?

      不对,原主家里那两张琴,再加上荀勉的表现,原主是会弹琴没错。

      那是为什么?

      他听到荀攸这样说,“二位叔父,只是愿与你多亲近些。”

      青年人望着脸色苍白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的眼神透露出怜爱之意,循循善诱,“小叔父,亲人同气连枝,互为枝干,自可以信任,你已经会分辨,也应当知晓此理。”

      “既然目的为爱你,又怎会舍得你因此而有损伤?”

      ……

      荀忻直到送荀攸回了家,脑子里还是有点糊涂的,荀攸这碗鸡汤灌得有点猛,他好久没回过神来。

      回想起荀彧、荀攸乃至荀绲和荀悦,这些亲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同样的怜爱而包容的。

      所以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就没了父母,没有和亲人生活在一起,身边只有荀勉一个同龄的仆从。

      荀彧和荀勉都说,他不喜别人贴身侍候。

      可在他更小的时候,一介孩童,怎么能不依靠旁人服侍呢?

      也不知道这句话其中藏了多少坎坷。

      “只怕你太孤独”,荀攸所说大意为此,可见在别人眼里他一直是孤独的。

      现代的荀忻能来到东汉,可见古代的那个少年是在病中辗转难挨,最终去世。

      如果没有荀彧为他请大夫看病,或许连现代的荀忻也没有出现在这个躯壳的机会。

      那个少年就会像这个时代的无数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寒冬里。

      荀忻叹了口气,此时荀勉已经把牛车停在院子里了,“郎君,到家了。”

      荀忻跳下车,问荀勉,“阿勉,我与公达有多久不见?”

      他记得之前荀勉说他和荀攸交情不深,可看今天荀攸的表现,恨不得跟他掏心窝子说话,一点都不像是普通交情。

      荀勉把车厢从牛身上卸下来,答他,“似已有半年……攸郎君经常在外,在家时不常出门,郎君亦不常外出,自然很少见到。”

      “记得郎君少时还很喜爱攸郎君,时常去找他。”

      “既然如此,后来两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生疏了?”荀忻暗忖。

      荀勉将牛牵进牛棚里,继续絮叨,“郎君本不爱出门,想来还是自彧郎君回颍阴后,才与几位郎君有所走动。”

      荀忻抓住一个关键词,荀彧“回”颍阴,他又问,“彧兄长是哪年回来,阿勉还记得否?”

      荀勉果然最喜欢这类“阿勉你记得吗”的问题,有问必答。

      “奴记得是中平二年回来的,此前一直在外游学。二龙先生一家俱是在中平元年返乡。之前大祸未解,荀家人大多流落在外,如今祸事早就消弭,郎君日后定也能举孝廉为吏。”

      荀忻算了算,再过几天就是中平六年,中平二年他十二岁,果然他十二岁之前荀彧是照拂不到他的。

      所谓“大祸”应该指的是“党锢之祸[3]”,荀家出了不少党人,如他六叔荀爽,荀攸的祖父荀昙和从祖父荀翌。

      其中荀翌作为士人领袖被杀,荀昙被禁锢终身不得做官,荀爽逃亡隐遁十多年。

      党人的禁锢甚至祸及五族,门生故吏、父子兄弟都不得做官。

      荀忻作为荀爽的侄子,肯定也是牵连到的。只是他生得晚,党锢在中平元年黄巾之乱起就被解除了,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郎君自从病好后,比从前言语更多,人也更生动,郎君早该多笑笑,奴从未见过有小郎笑时如郎君一般……”

      荀忻屏蔽无用信息,抓取关键词,果然原主是个自闭少年人设吗?

      这时突然院门被叩响了,荀勉马上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前去开门。

      眼看都到下午三点多了,怎么还有人登门?

      荀忻站在院子里听,他这个主人得等到荀勉确认来客身份后才去门口迎客。

      只听得荀勉对来人叫了一声“陈君”,应答几句后便来通传他,“郎君,是同郡陈君。”

      只听“同郡陈君”这个称呼,荀忻就觉得,此人应该跟他不太熟。

      他走过去便见一位身着绛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面貌端正,从交领处可以看到皂色中衣领袖,带着进贤冠,佩剑、环佩一应俱全,荀忻判断这可能是一位官吏。

      不会是来查户口的吧?

      他拱手长揖一礼,“陈君安泰,不知……为何今日登门?”

      “陈君”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答道,“理今日到此办些公事,恰好路过高阳里,正好来与君一会。”

      荀忻默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君一会”什么的听上去怪怪的。

      陈理继续道,“时辰不早,理也不便逗留,只有一事专程来告君知晓,正旦过后,三月初三便是上巳佳节,颍阴诸士子相约于颖水之畔祓除游春,饮宴论经。”

      “君家名门,素为郡望,久闻荀氏世传《尚书》,子弟精通经义,我等士子向往已久,盼望当日能一闻高论。”

      “在下告辞,君不必送。”

      荀忻:“……”

      他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土拨鼠叫声。

      怕什么来什么,再过十几天就是大年初一,三月三也不远了。

      他怎么可能在三个月里精通经义?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穷尽一生也不敢称精通。

      绝望的是,荀氏子弟的确是要精通《尚书》的,这一点从他书房里几大摞记满《尚书》笔记的竹简就显而易见了。

      什么祓除游春,一群大男人相约去河边洗澡,画风诡异。

      可能真洗澡还好点,至少他是真男人,就是比大小他也不怵。

      可惜拔除就是个名头,他们主要是去搞论坛的,要是像后世文人吟诗作对,曲酒流觞啥的,荀忻觉得他还能抄几首魏晋的诗来混一混。

      论起经义来他就是个文盲。除了识字,啥典故都不知道,实打实小学生水平。

      荀忻含恨一手拍上了院子门,这个门,它不该开啊。

      那边荀勉道:“颖水路途不近,郎君自幼,从未出过远门,乞郎君带上奴随行,也好驾车……”

      荀忻挑眉,“出远门?”

      荀勉点点头说:“郎君未曾外出游学,不知长路艰难,没人侍候恐诸多不便,奴年少时曾与……”

      荀忻眼睛都亮了,“游学?”

      他拍了拍荀勉的肩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忍不住夸他,“阿勉,天才难及!”

      荀勉顶着满脑门问号,疑惑地看着自家主人进门的背影。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解释:
      [1]汝颍:指河南的汝水和颍水流域。
      [2]《汉书新著》将其注解为:“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大概类似于“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意思。这是荀攸引用是表示他懂这个道理,懂分寸。
      [3]党锢之祸:东汉桓、灵二帝统治时期官僚士大夫因反对宦官专权而遭禁锢的政治事件。所谓"锢"就是终身不得做官。党锢的政争自延熹九年(166),一直延续到中平元年(184)。(来自百度百科)
      题材原因,很多名词如果没有接触过就不好理解,但解释起来又很繁琐,而百度一下也都可以了解。所以征求一下小天使们的意见,大家希望标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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