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挫》规寅

60、血祭

　　人是会死的。
　　晏清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不屑于修仙，毕竟所谓的仙人，和迟早都会死的人，根本不是一种。
　　而现在，他看着触目的一片红，还有眼里笑意甚至都不屑于藏的朱九，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就像很多年前，他知道自己要死的那天，倒在尸山血海中，看着这个人带着笑意走来时一模一样。
　　所以为什么他没有死呢？
　　是因为已经不算人了吗？
　　“晏兄，你怎么样？”朱九脸上的关切怎么看怎么虚假，“一下拿回记忆的感觉应该不怎么好受吧，我的老朋友。”
　　“咳咳……”喉咙一阵干痒，晏清捂着嘴咳嗽，血液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而后咳嗽越发激烈，最终他没忍住撑着地面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液浸透着地上被践踏得稀碎的红蕴花瓣，而后流进地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月色越发皎洁，天上的弦月正逐渐变得圆满。
　　在洁白的月光下，面容由少年变成青年后的晏清缓缓抬头看着空中高悬的圆月，神色默然，他伸出手似是要抓住那轮月亮，却被从土中疯长出来的红蕴花枝缠住，动弹不得。
　　虹岭的红蕴花，皆由尸骨供养，其中蕴含的血煞之气常人无法想象。而这血煞气，则是开启血祭阵最好的钥匙。
　　“晏兄，”朱九弯腰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时候到啦。”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红蕴花枝越缠越紧，鲜血从枝蔓间流出，被血液浸染的花枝上，一朵又一朵的红蕴花灿然绽放。
　　晏清跪在地上，任由花朵长遍全身，他也无力挣脱。
　　但朱九见他神色平静，心中一丝疑惑闪过。但他坚信自己这次万无一失，只能忽略了那一丝不安。
　　血祭大阵正在启动，红蕴花将晏清身上的血液一丝不苟地往大阵上输入，很快有一缕红丝自空中生起，而后延伸到远方。
　　朱九见状，喜不自胜，紧紧盯着红丝，不肯放过微小的波动。
　　等了一阵后，却见红丝干悬着，没有丝毫往回收的迹象。
　　朱九脸上的笑意倏然不见，心里原本被自己强行忽略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一把拎起地上过分安静的晏清，却见对方双目无神，已是一副魂魄散失，行将就木的模样，只能恨恨将其丢回地上。
　　看着空中变得越来越细的红丝，朱九无法，在红丝细得看不见之前，咬牙抓住红丝想用人力将其收回。
　　刚抓上红丝，他就感觉有股沉重的拉力，似是缠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朱九顿了下，而后拉得更加起劲。眼见着红丝越拉越粗，他知道终点接近了。
　　就在朱九心中的不安随着越来越粗的红丝逐渐消散时，无数锁链顺着红丝朝他袭来，朱九猝不及防，被锁链瞬间扎穿了胸膛，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被锁链带着的冲力击退到了数丈远的地方。
　　“嗬嗬……”朱九挣扎着爬起来看着不速之客，眼中闪过暗光，“又是你。”
　　见敌人被制服，锁链乖顺地缩回了主人的袖口，来人一身红衣缀银丝，金冠高束，正是韩笑。
　　他并没有理会失去行动能力的朱九，而是将地上的晏清打横抱了起来。
　　怀里人没有什么反应，眼睛毫无焦距，柔顺地被他抱着，一头银丝被血染红，艳得刺目。
　　韩笑默默紧了紧手臂，心中有酸涩弥漫开来，神色却不显。
　　他抱着晏清，朝朱九走去，动作间能听到金器撞击的叮当声响。
　　“你杀不死我的……”朱九毫无惧意，反而有持无恐地笑了声，“二十二年前，你就试过了，不是吗。”
　　他甚至还打量了下锁链缩回的袖口，轻漫道：“这孽锁只会让人痛苦不堪，你竟然还肆无忌惮将它们当杀器，我看你多半命不久矣。”
　　韩笑不语，冷冷地俯视他，数不清的锁链再次冒出，将朱九扎成了筛子。
　　一阵血雾生起，散开后，只留下一具不具人形的尸体，但嘴角还带着诡异的笑。
　　韩笑眨了下眼，锁链挥去，那张带笑的嘴便成了肉泥。
　　朱九说得对，鬼修并不能因肉身死去而失去性命，只有找到鬼修的骨灰，将其扬了，才能将对方彻底杀死。
　　韩笑抿了抿唇，将怀里人的头拢到自己肩膀。
　　但没关系，他已经在找了。
　　韩笑这样想着，抬手将晏清身上缠绕的花枝一点点扯掉。
　　而他手腕上，一丝红色在月光下闪烁着，长长缀在空中，尽头则是地上聚成一捆的红丝。
　　花枝很快被剥落，韩笑看着怀里遍体鳞伤的人，叹了口气，将其轻轻放在了血祭阵中间。动作间，他瞟了眼腕间红丝，而后随手扯断。
　　随着红丝的断开，聚成一捆的红线扬起无数红丝，往血祭大阵中躺着的人伸去。随着红丝越来越少，晏清眼中神采渐凝，脸上属于将死之人的苍白也逐渐消失。很快，红丝尽数隐没，晏清的胸膛起伏越来越明显，直到固定一个频率。
　　他缓缓转头，恢复神采的眼睛准确地抓住了站在一旁的人，不再挪开。
　　韩笑居高临下，垂眸和晏清安静地对视着。风拂过银丝隐没的衣摆，带着红蕴花的香气和血腥味，拂向地上死死盯着他的人，倔强又执拗。
　　好半晌，韩笑才败下阵来似的，蹲下将人拦腰抱起。
　　不同于之前，这次怀里的人很快伸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而后将自己的头妥帖地依偎在了韩笑颈间。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接触的地方传来，韩笑顿了顿，并没有阻止，抱着人走进了不远处的院子里。
　　他轻车熟路找到房间，将人轻轻放到床上，想把挂在脖子上的手拿下来，可惜那双手抓得很紧，甚至用了几分力气，韩笑只能顺着力道低头，与底下的人距离相差无几。
　　“阿琢，松手…”他有些无奈道。
　　晏清执拗地看着他，并没有动，反倒又用上了几分力气。
　　俩人瞬间气息交缠。
　　“……”韩笑再次重复，“阿琢，松手。”
　　见身下人依旧没有一丝松手的迹象，韩笑突然低下头。
　　眼看两人就要碰上，晏清下意识卸了几分力气，转瞬之间，就见韩笑已经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旁边。他有些着急地起身，额头却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乖一点，好好休息。”韩笑收回手，“你失血过多，其他事情养好了再说。”
　　晏清摇了摇头，伸出手试图去抓，眼前人却似雾气般散去，他只抓了一手冰凉。
　　过了好久，晏清才不甘地收回手，看着空荡的房间，脸色阴沉。
　　又被他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