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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石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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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没出幺蛾子,郦安却有了另一件大事,户部尚书张公家的儿子被人谋害了。说是张公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看儿子,结果只瞧见树下一根断绳连同一排脚印,有人翻墙进来偷了他的小心肝!
张公一度哭的晕厥,请了郦安最好的私家探子来查,探子按照脚步印推断出,大约是隔壁哪个馋痨鬼,趁着黑灯瞎火的进来偷了鸡。
牵了大黑狗来闻,黑狗鼻孔扩缩,嗅出了鸡血的味道。
这张公是个文人,平素也就揣着短嘴小茶壶在庭中晒太阳,跟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本着亲邻的道理,李棣见过他一面,年纪不大走路却得崴着拐杖,他还听说张公动辄心梗,素常用装死这一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逃事儿。
谁成想,李棣一清早眼皮还没睁开,就听到隔壁文弱老头抱着黑狗指着一墙之隔的大理寺骂:“你爷爷的!吃老子的鸡,杀老子的儿子!你一家人死绝了啊,就馋成这个样子?有本事的你今晚过来把老子一并宰了去吧,我的鸡啊!!!”
又泣涕涟涟的抱着黑狗:“儿啊,你大哥被人害了,往后就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了,爹一定给你大哥讨个公道。”
至此,隔壁大理寺住着的千刀万剐的玄衣相身上又多了一个罪名。
张公笃定隔壁大理寺里住着的人害了自家儿子,但碍于里面住着的是玄衣相,打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往肚子里吞,只能每天锲而不舍的在门口烧纸钱,伤心极了还会借着酒劲,牵着小儿子,挺着肚子在门口喋喋不休的唾骂。
一连十天,日日如此,唾沫横飞,骂的李棣根本不敢出门。他算是明白了,陈翛那夜提前提点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张公这嘴皮子,让他一度怀疑城东太尉家的朱璟宁才是他的亲生崽子。
玄衣相没上朝,流水的折子往大理寺送,双耳不闻窗外事,在家办起圣贤公,装聋作哑的摊手不管,倒是不误事。
正如道上传言,李家小子确实被玄衣相压制着,啥也做不了,天天干瞪着眼在屋子里敲着锅碗瓢盆。至此他也算看明白了,陈翛确确实实不想让他掺和范仲南一案,年少轻狂谁还没有过,李棣总觉着陈翛还拿当穿开裆裤的毛头小子看,心里憋着一口气也是不服。
是夜,张公喝醉酒骂完了脏话,牵着小儿子回了家,李棣得了清净,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准备和陈翛摊牌。
陈翛将自个儿的办公场子移到了内屋,也是怕和起夜的李棣打照面,以免两人都落得尴尬。
李棣走在过道上,睨着一墙之隔的窗缝里灯还亮着,猜到他还没睡,他手刚碰到布帘上,隔壁灯忽的一下灭了,李棣怔住了。
他一来他就要睡是怎么的?
少年郎心中有气,转头欲走,冷不丁“咔嚓”一声窜进耳朵里,再听,又没有了。李棣心中起疑,往回走了几步,夜风瑟瑟,树影斑驳,有影子洒在窗纸上,原本走的好好的少年郎突然顿步,寒光一闪,环首刀出鞘。
“刺喇”一声,刀割破了布料,李棣横刀扼腕,踩着房梁,追上了藏在暗处的人。那黑衣人比着一把弯刀,刀尖处有锯齿盘踞。
李棣怔住了:“越人?!”
来者显然认出了李棣手上的那把赫赫有名的环首刀,原本要杀的人也不追了,眼睛猩红,南越语叽哇一吼:“齐人小子,偿命来!”刀刃割裂秋风,夹杂着陈年血腥味朝他面上而来,南越的蛮子一向臂力惊人,上战场时时常能将齐人活生生劈成两半。
李棣万万想不到郦安城竟然能混进来越人,要知道,齐越两国是死生不能相容的局面,因为疆域粮食等原由不知打了多少场仗,不过这会子也没时间容他七想八想。李棣横刀胸前,臂弯起力,竟硬生生的接住了那弯刀,两把刀横空擦在一起,炸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越人受到压迫,房梁撑不住他的重量,两只胳膊打着颤,再一看,夜色里的年轻人双目阴沉,竟似换了个人。还不等他逃,对方便搅着他的弯刀,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朝他膝上一踢,结结实实的卷刀一搅,竟将他一臂给削了下来,活生生血淋淋的,丝毫不留情面。
李棣面上溅了血,他提刀往袖上一抹,擦净血渍,忽见下方一阵骚乱,一簇鬼火不知道从哪儿先烧起来的,顺着大理寺的围墙烧到了屋子,李棣心一颤,瞥见了摇摇晃晃的醉酒张公,拿了火把,脑子不清醒的要为自家儿子报仇。
这把火起的不是时候,恰巧遂了那些刺客的愿。李棣来不及多想,他跳下房梁,火势烧的正旺。他舀起一瓢露天大缸的水,将自己浇个透湿,直接掩面冲进了火场。
还好这把火是从他的屋子那边烧起来的,石墙阴暗潮湿,烧的多是浓烟,真正的火苗倒不多,李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快步跑到陈翛的屋子里,瞧见床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团,伸手将被子揭开。
一具越人的尸体。
李棣将那具尸体扔下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自己要找的人。
去哪儿了?!
烟越来越大,屋外传来了越人阵阵脚步声,更远的是巡夜的武侯敲钟示警,穿着甲的巡兵呜呜泱泱的灭火。李棣红了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从他心里蔓延出来,手中指骨咔咔作响。
就在这个当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李棣下意识抵住那人的喉咙,对方也不是善茬软蛋,伸手来挡,黑灯瞎火的你一拳我一脚的,撞到墙角,被倒地的桌子一绊,两人打到了床上。
李棣掐着对方的脖子,凸起的喉结让他怔住了。火势一大,压在身下的人终于看清了脸,正是他找了半天的陈翛。
玄衣相额间一道青筋蹦起,怒气集聚在眉宇间,厉声喝道:“你跑哪儿去了!”
这也是他想他吼的话。
陈翛这么一凶,将他心上的怒火压过一头,李棣怔怔松了手,他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目光下移,此刻才看见他衣袖处尽是被火燎的痕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或许他刚刚是去找自己了……
两人贴在一块,李棣心跳的厉害,血一股脑的涌了起来,他微微错开位子,不让自己压在他身上,但是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他一动两人身体撕磨起来,更加诡异。
下面的人闷声呵斥:“别动!”
李棣乖乖没动了,两个人心脏错位贴在一处,他手没地儿放,连脚趾都不自然的蜷缩起来。就是在七八岁那么小的时候,也没敢亲昵的与这人同塌而眠,如今长大成人,一时间离的这么近,让他觉得脖子都烧红了。
要死的是这九月天,秋老虎十分闷热,两人穿的本就不多,更不要说他方才还浇湿了,衣服紧贴在皮肉上,少年人微微鼓起的肌肉线条十分紧实漂亮,触感分明。
实在是尴尬,李棣只得撑着两臂,抬腰让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这个姿势十分费力,但他不得不如此。
三三两两的越人停在了屋外,似乎是在赌这里面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算着时辰,吃干饭不干活的巡街武侯差不多也要到了,只要能捱过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就能得救。
浓烟越来越呛,李棣被熏的难受,处在下方的陈翛更不要说了,李棣单手撑着床榻,全凭腰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从腰间撕布料,他摸黑将那块湿透了的布盖在陈翛脸上,压低声音道:“我在这儿,带着刀,他们动不了你。”
陈翛掩面,露出的一双眼睛神色复杂。
越人叽叽喳喳的争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横刀劈开了门,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处于绝对弱势地位的陈翛扣动墙面的机关,整个木塌翻转,他们两个掉进了床下暗道里。
机关下面是狭小的空槽,勉强容的得下人,一看就知道是逃生用的。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面上,李棣直接脸朝下砸进了他心口上,躺在下面的玄衣相闷哼一声,应该是砸的狠了,毕竟一个大小伙子的分量也不轻。
陈翛别过脸,单手扯下盖在脸上用来挡灰的布,面色不详的盯着躺在自己身上的人,眼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都已经没事了,你也该从我身上下来了吧?
话还没说出口,人却僵住了。
黑暗隐蔽的狭小空间里,完全湿透了的人身上发烫,烫的诡异,陈翛隐约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他的腹部?
一阵天雷在脑中滚滚而过,陈翛喉咙发干,脑子发懵,活了三十年,大约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尴尬到恨不得砸墙而死的局面。
当事人李棣比玄衣相更想砸墙而死,之前在榻上他就隐约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所以才撑着胳膊避免与他身体贴的近,谁能想得到上天跟他开了这样的玩笑。
他从小就离家,于此事上一片空白,也没人教他男孩子长大了还会遇到这样的境况,但是光就那个身体反应,就已经足够羞耻的提醒他大概发生了一件什么好事。
李棣咬牙屈膝,缓慢而僵硬的移开了身体,整个人缩在了角落里,背紧紧贴着墙,羞愧难当。这情形,倒像极了当年那个扎针扎的满头包的小孩,老老实实站墙角的样子。
一点都没变。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玄衣相整理了仪容,屈膝盘坐在暗道里,闷了一会儿,装作十分平静:“张公这老顽固,杀他一只鸡便宜了,等回去那只狗也得吊死。”
李棣没吭声。
陈翛打过仗,处理过政务,折腾过犯人,此时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绕过这件事吧,又觉得太过刻意,转念一寻思,自己长他个十二岁,也算半个爹的年纪,跟后辈说这个也没什么太耻的。
“不过是长大了该遇上的情况,上去之后找几个随侍婢女,往后遇到这种情形叫她们陪着就行。”
面壁不语的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年轻人初生懵懂本就羞耻,是一点都说不得的,况且他素来在这方面就是个容易脸红的性子,黑暗的空间里,小将军咬牙切齿。
“陈述安,你闭嘴。”
被叫陈述安的人没忍住笑意,昏暗的光线里瞧见那人圆圆的后脑壳,想到了他小时候满头针的样子,喉咙里溢出了笑意。
“陈述安!!!”有人忍无可忍。
陈翛妥协:“好好好,我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