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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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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翛目光触及屋前两人时,很明显愣了一瞬。香肩半露的胡姬干瞪着眼,不明情况,等她后知后觉的转头,对上玄衣相阴沉森寒的目光后,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李棣不知自己从哪儿冒起来一股无名气,他拽着胡姬手上缠着的丝帛,将女子推进了屋子,力道不轻,胡姬跌跌撞撞磕到范仲南案前,吃痛叫了一声。
他反身站在门前,手腕抵着两扇梨花木门,十分强硬:“陈相,先来后到。”看架势是又要杠上了。
陈翛微妙的蹙眉,他将手上的文书抖在他面前,沉声道:“李家小儿,我没时间与你胡闹,让开。”文书上是特设处的亲笔,想来他是得了帝旨才来的。
“胡闹?你觉得我在跟你胡闹?”李棣将门缓缓合上,“我只占用一柱香时间,如果大人不允,也行。”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大人虽是特旨缉人,可毕竟不是圣人亲临,鱼符你我各一半,想来你也没那个本事叫我让开。”
陈翛深深看他一眼,身后兵卫皆是屏息以待,在太岁头上挖坟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就这么以对峙的姿态挡在了楼道上,谁也不肯让谁,似乎在拼对方的耐力。不知过了多久,陈翛背过身,竟是妥协了。
身后一众兵卫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李棣见状将门合上,他环视屋内陈设,最终将目光锁在了范仲南身上。范仲南打着哆嗦,转着佛珠一脸是汗:“玄、玄衣相怎么来了?”
“这话要问你自己了,范侍郎。”
胡姬一脸惊愕,盯着肥胖大物的范大人,十分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顿时觉得有些气闷。
范仲南却仍死鸭子嘴硬:“下官怎会知道原由?”
李棣蹲下身子,少年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锋芒:“你知不知道这个女子方才近身欲取我的性命,淬了毒的银针,没入皮肉,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只可惜,她弄错了人,我不叫范仲南这个名字。”
范侍郎低头噤声,额上渗出汗。
李棣上前,一把攥过他的衣襟,厉声道:“那夜刺客都到了你床边上了,不过他那时还不想杀你,所以你捡回了一条命。你今日是幸运,那明日呢?你还有多少运气来在阎王手底下侥幸?”
范仲南愕然抬起头,欲言又止。李棣抓住他短暂的失神:“三年前的廊州钱款贪污一案,你是知情人?”
范仲南咬牙,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不是这样的,他昨夜都派人与我传话了,不会有事的。如果出了事,他不会约我今日在三生坊见面的。”
李棣一惊,他守了范仲南好几天,除了那个探子,连个苍蝇都没飞进他家里过,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跟别人传话。他皱眉道:“昨夜的探子……”
范仲南颤声道:“探子?我雇的探子已经死了……我只是想知道一点点真相而已啊,我不能给他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刀。”
李棣回想起自己夜里捉住的探子,此刻想来确实诡异,那探子似乎料到了自己会堵着他,倒豆子似的说的那些话,好像刻意在引导自己要寸步不离的尾随着范仲南行事。
他攥拳,没想到竟在这个地方着了道。看来,昨夜的探子就是跟范仲南传话的人,他约范仲南出来在这三生坊相见。
“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对不对!”
范仲南口不择言的说着不想干的话,“不,我放了火,但我没想杀他的……我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放火……难道说的是大理寺卿王公因纵火被焚一事?
范仲南脸色更白了,李棣方要说话,门便被一个兵卫撞开了。成群的兵卫鱼贯而入,崴在地上的胡姬也被当中的一个兵卫捉住了,拼命呼喊,一时间鸡飞狗跳的,闹的不可开交。
陈翛厌烦的拧眉,已经有些面色不详,他冷声道:“一柱香时间已过,人该给我了。”
范仲南似乎很畏惧陈翛,他瘫在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有兵卫上前去拉他,他衣袖中的银票撒了一地,可视财如命的范侍郎此刻却如同死鸭子一般僵硬,只徒劳的盯着地上的钱,眼睛都要盯出血来。
陈翛拦住跟上的李棣,虚空伸了半臂挡住他的去路,可能是费神疲惫到了一定的极限,他的尾音带了深深的疲惫之意。
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回去。”
李棣平视他,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凭什么?”
陈翛看着他满身竖起的尖刺和抵触,似是有一瞬间的失落,但是很快又藏住了。他习惯了那个矮的跟棒槌一样的奶娃娃,习惯他怯怯不敢说话的样子,一时间奶娃娃长的这样高,这样蛮横,这样疏离……他很快掐灭了自己的回忆,心里泛起了一股强烈的自厌。
陈翛拂袖:“随你。”
钟鼓报晓三遍,三百声,金銮殿上朱门大开,官员鱼贯而入。两位玄衣云鹤卿相左右而立,中间立着林林总总的红袍或青袍官员。
皇帝看着跪在殿上的范仲南,面色不详。他揉了揉睛明穴,沉声道:“这么兴师动众的,架了朕的官闹到了殿上,要没个交代,可不好看,陈卿……这是找到头绪了?”
玄衣站出来,他一出来,便有一些官员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大多是觉得这人又要开始兴风作浪搅弄风云了。他平静的命下人奉上证物,道:“三年前,范侍郎在廊州为地方小吏,自六部下派到地方的钱财多经他手。圣人可参照此账簿上的银钱流向,便知他多次在钱庄储钱,且数额惊人。范侍郎一朝进京,按照寻常俸禄来看,是绝无可能有这些银票的。臣派人查过他的底细,这才发现范侍郎亦在廊州买了不少田产,用远系亲眷的名号购置宅府,狡兔十三窟。”
皇帝翻过账簿,面色渐冷,跪在地上的范仲南面如菜色,他怔怔发着呆,竟然一句话都不辩驳。
皇帝沉默的将账簿一合,面上两道腾蛇纹皱起,竟是冷笑了几声,“果真有手段。”众臣面面相觑,大抵能猜到皇帝是动怒了。下一秒就听到皇帝厉声呵斥:“那么一大笔的赈灾,竟全被你这贱民吞了?!”
李棣微微皱眉,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依照陈翛的手段,他怎么可能猜不出范仲南背后有人,若不是如此,他必定不会兴师动众的带那么多人去三生坊抓捕。为什么他避重就轻的不提这一茬?
朝中亦有官员唏嘘,有些小吏与范仲南同朝,并不相信陈翛的话,其中尤以谢昶为首。旁人或是畏惧玄衣不敢言,但他为人刚直,不顾父亲阻止站了出来,敛袍下跪对皇帝道:“圣人,范侍郎是臣直属下部,臣信他为人。更何况,兹事体大,圣人万不可只听一人之言,妄作论断。”
谢昶向来是这个性子,比他老爹不会做人多了。他这人脑子木,做官以清官为标榜,是天家一粒米都不带顺的那种人。因着谢昶为人,一些正派官员或是想要攀附谢家的人纷纷附言。
一时间,陈翛处于绝对性的被压制一方。
这朝中,无人为他发声,当然,他亦不须旁人为他发声。
玄衣冷冷睨了谢昶一眼:“谢尚书是说,有人要存心泼污水给你的臣下?”
陈翛敛袖,冷冷睨了谢昶一眼,“还请谢尚书听请看清,证物俱在,证人待传,可有半点诬陷范侍郎的意思?谢尚书轻轻巧巧一句信他为人,便想为其脱罪,未免太过可笑了。我竟不知,礼部的官风已经沦落至此了?”
谢昶脸色一僵:“你!佞臣!!!巧言令色颠倒是非,我何曾是这种意思!!!”见他心态要崩,谢琅与谢定承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低语劝他勿要妄动。
皇帝见这番争执,似是回了一些神,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棣,拧眉道:“你怎么说?”
李棣向前迈了一步,恰好范仲南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无端觉得诡异。
陈翛无声立在一旁,面色平静心中却并不安宁。
“臣看过丁记钱庄的账簿,范仲南确实贪了这笔赈灾银钱。可是有一点臣觉得奇怪,为何他要多次存取?为着这个疑惑,臣跑了几家钱庄,这才发现,这些银钱的流向来的四面八方,可是最后的流向是在郦安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在郦安的上京内。”李棣将心中所想一一陈述出来。
谢昶皱眉:“你这是何意?”
李棣:“也就是说,范侍郎在洗钱。
“他不需要为自己洗钱,因为那些钱在郦安境内,他一分也不敢动。谁会为自己不能花的银子洗钱?除非,他是为人做事。而那幕后之人,手下应当有好些如范侍郎一样的小吏,利用他们在钱庄内将数笔银子洗干净。最后,为之己用。范侍郎应该是发现自己为人鱼肉一事,这次才会慌忙取出银票。”
朝中官员俱是沉默,皇帝面色晦暗,:“你是说,这郦安内藏着一个大饕?”
李棣原本很肯定,可今日范仲南的异常表现让他犹豫了。
玄衣垂眸:“不过是设想而已,全无依据。圣人此刻该做的是将范仲南押解进刑部水牢,有些事,到时候自会分明。”
原本沉默的范仲南终于瑟缩了一下,刑部水牢是什么地方?人间炼狱!陈翛为刑部尚书时亲手炮制出来的炼狱,到了那种地方,他还会有活路吗?
他连连磕头,颤颤巍巍道:“不不不,圣人,臣只是一时犯了痴念,求圣人饶臣一条贱命!”
皇帝狠狠将金案上的笔洗砸到他额上,当即范仲南就被击倒,头破血流。皇帝劈头盖脸的冲着他喝道:“前线士兵的银钱你也敢贪!你可知当年因这笔银钱延误,北齐死了多少无辜将士,多少冤魂至今仍在廊州碱地无人认领!!!”
众人见皇帝震怒,纷纷下跪。
范仲南脸上糊了血,身体和精神极度恐惧,他哭了出来,泣不成声:“圣人,我也是受人指使的啊。我本做地方官,也只是贪些小利,哪敢动赈款的心思,可是那位大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这样的蚍蜉啊,我一家老小至今还在廊州东躲西藏,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圣人!”
皇帝气急了喘着气,刘成山赶忙上来顺背,却被皇帝一把推开了,他厉声道:“谁指使你?!”
范仲南似是从极度的惊惶中抽出意识和理智,他紧紧将头低在地上,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可是他不敢说。当初他发现了自己只是洗钱的工具时,出于自保才会找探子去查对方的身份,可是身份没查到探子却先没了命。
昨夜,有一侍从找到他,传了那人的话来,约他在三生坊见面,说是要将他从这场交易中摘除出来,放他会廊州与父母家人安稳度日。他原本以为是骗局,可一见到踹门而入的人时,他便放了心。
那颗放下的心还没安宁片刻,便又被带到了这个血液粘稠的砧板上。
如今他也明白了,自己怕是早就被人一环套一环的利用了。如今的他就是一条待宰的鱼,放在砧板上谁都能剁一刀,刀刃是怎么都逃不过了,他能做的就只有先被剁头还是先被剁尾。
范仲南一咬牙,拼劲全身的气力磕了一个头:“……是李自,李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