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犯上 ...
-
自从被谢家大郎惩戒过一番后,谢曜老老实实的在家里躺了小半月,不能出府的他将大把的时间都放在了膈应朱家公子身上,两个人掐的死去活来。
既是拿了鱼符,好歹也要去大理寺走个过场,李棣不愿遇上玄衣相,所以特地挑了他上朝的时间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立在城西,许是刑狱之地格外森寒,他一迈进大理寺的地界,就有几个持着刀枪斧钺的京兵拦住了他,李棣将那半枚鱼符拿出,这些冷面人才为他放行。
自前任大理寺卿王公离世后,所有的案件一应下派给刑部来分担。大理寺是高职,轻易难选继位官员,正值科举定册、边将归朝一应事宜夹杂在一起,皇帝便将选大理寺卿一事搁置下来了。
李棣已经派人查问过了,也知道了个大概。那王公死的确实是蹊跷,夜半时分府内走水,缘何偏巧只烧死他一人。
这大理寺卿是先帝在位时便立下的,为人刻板严肃,从不私相授受,再黑的案子到了他那里也能给你剥掉脏污,还一个清白。
王公死后,玄衣相在朝堂上提议要彻查王公手上正在进行的一件贪污案,相比大理寺积压下来的其他惊天悬案,大家都不明白为何玄衣相会对这起贪污案上心。
那玄衣相本就是刑部尚书出家,对于典狱之事手段破为厉害,搞的天皇老子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能整天搪塞着不大敢放权给这位大权臣。
众人皆知皇帝心思,玄衣相就是再受宠信,也绝不会再将大理寺卿这一官职送到他手上。恰巧这李家小儿回来了,鱼符掰开两半,一人一份,面子上过过功夫,既不会伤了爱卿的心又能很好的顾全两家脸面。况且这两人在一起共职,抠脚想也知道必定要掐架,届时没一个能上天的,于皇帝而言倒是好事。只给予些虚职,内里的实权仍然在皇帝手上。
李棣自是心知肚明。王公走后,这整个大理寺归于他身前的侍从老仆看管。李棣敛袖向那老仆问安,老仆已是鱼目昏黄,盯了李棣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谁,他杵着拐杖缓缓推开卷宗室门,沙哑的声音显得异常扯人头皮,“大人来的早了些。”
李棣没听清,刚要反问,便瞧见成堆成堆的卷宗摆在架子上,地上也有一堆翻阅过的痕迹,似乎当初查案的那人只是喝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仆跨过一地的书轴,颤颤巍巍朝里间走去。
李棣问他:“您知道我要找什么?”老仆手中动作不停,却反问他道:“是大人来找老奴寻的,老奴又怎会不记得。”
他枯瘦的手指落在某一处书籍上,突然停下了,光线砸在他满是死气的脸上,显得十分阴森可怖。他缓缓道:“大人,老奴在此就职四十余年了,看过太多脏污黑白,有一句话,还是想给大人带到。”
李棣一愣,没反应过来。
“有些事情,靠大人一己之力不能扭转。世道如此,天命尚不可改,仅仅依凭人力又怎能可行?”
老仆僵硬的转动了眼珠,终是将书卷拿下,他缓缓行至李棣面前,将书递给他。
李棣心中莫名慌乱,他刚要接过,冷不丁有一只手从他胳膊旁穿过,先他一步将他书卷拿走了。
李棣的心噔的一声沉了沉。
老仆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站了两个人,他视物不清,仔细分辨了许久也没认清楚哪一个才是自己想要说话的人,半晌,也不再费心去辨识,只是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远去了。
玄衣相站在光线明亮之处,手中拿着那卷书,冷冷的注视着李棣。
这屋子里瞬间冷了下来,说不上来具体的感觉,似是尴尬,更多的还是别扭和难堪。
李棣紧咬牙关,先他一步迈了出去。他不知道为什么玄衣相会出现在这里,今天明明是他上朝的日子,转念一想,也是,这人已至相位,郦安哪里没有他的眼线,不要说他今天来了大理寺,只要他想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眼中。
他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那老奴是将他当成了陈翛,才会说那番奇怪的话。现在看起来,他果真是有自己的私心,才会接下这案子。
陈翛今日一身玄衣官服,与李棣的父亲是同样品阶的穿束,常年浸染官场的威压,让李棣的几乎不敢直视他。似乎过了这许多年,他仍旧是当年那个未长成的废物。
一念及此,心中的戾气翻滚起来,面色也冷了许多,竟直视陈翛,冷声道:“圣人也指了我参与此案,我想,你并无资格一人独拿这份卷轴。更何况,是我先至此地。”
陈翛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从他身旁走过,这样的忽视让李棣更加难堪,心里那一点点的柔情瞬间化为齑粉,他冷声朝他背影喝道:“陈述安!”
走在前面的玄衣相脚步终于停下了,他缓缓转身,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第一次给予他正视,可李棣在这双眼中看不见平等。
玄衣相的声线很低沉,“我若不允,你连走进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完全转过身来,两人齐高,身上全是高位者的冷漠气息,“李家小儿,你可听懂?”
李棣背在身后的双手神经质的发抖,他为什么会怕他?为什么他只是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自己就会害怕成这样?只是十年而已,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再也不会任他丢弃了。每每与他相视,李棣都觉得有一把冷剑在他背后划过,一点点的激起他浑身的寒毛,将他的理智逼迫到死角。
李棣跨步上前,腕间聚力,直直朝玄衣相击去。陈翛反应很灵敏,他偏过身体躲开了这一击,李棣丝毫未曾手软,直接以肘部撞他的胳膊,两人交起手来,大理寺的门被撞的砰砰响,外间守卫俱是一句话不敢说,一眼不敢多看。
李棣毕竟在战场上厮杀多年,不过十招便占了上风,眼见玄衣相掌风扫过,他险些就要被他压在铁门上,却不想,那玄衣相分了神,李棣见机立即横腕便扼住他的喉,竟翻了个身,两人调换了位子,直直将玄衣相砸在了铁门上,丝毫情面都不留,像是对待多年仇人那般下的死手。
李棣不愿与他直视,直接抢过他手中的卷轴,随即退后一步,放开了玄衣相。他暗暗握住自己震的发麻的虎口,头也不回的带着卷轴朝外走去。
站在原地的陈翛待得李棣走后才向前迈了一步,他擦了擦脖颈后流出的血,没有说话。
那门上森森然有一处外漏的短刺,方才交手之时,陈翛险些将李棣打在门上,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分神,使得最后扎进木刺的人是自己。
陈翛漠然的盯着门上浸满血渍的断刺,半晌无言,他沉默的看了大门片刻,这才迈步远去。
回了德兴坊,李棣将那本卷轴扔在地上,自己先到井边兜头浇了一桶凉水,寒意丝丝侵入每一寸皮肤骨肉之后,他心中的毒蛇这才缓缓平复下去。方才,他若真的用足了力气,那人的喉骨可就真的会断在自己手中了,杀个人而已,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正是因为那一瞬即过的杀意,让李棣迷茫了,原来这么多年他放不下的,竟是对那人的恨意吗?
他看着自己伤痕交错的躯体,感知到自己身体里滚动的野蛮血液。最好是恨意,恨意来的简单多了。
李棣重新捡起那本卷轴,摊开后发现是一本记录地方郡县赈灾银钱流向的账簿。账面上出入的数字繁琐,他仔仔细细的来回翻阅一遍,终是不得章法。半晌,似是想到一人,他复又翻开书页,仔细比对,查找所有姓“范”的人,终是让寻到了一处疑点。
账簿上雁沙郡有一笔赈灾银两很奇怪,相比较其他郡县的细细流向,它的流向格外粗糙简略。李棣顺着雁沙郡翻找,终于发现那雁沙郡前任职守人正是一个姓“范”的小官,全名范仲南。前些年刚从地方官迁为京官,如今任的职正是礼部侍郎,算是谢家大郎谢昶手底下的人。
想到先前在三生坊跟丢的那位范公,李棣猜测这两人很可能是一人。
他想起了那桩圣人叫他和陈翛共同查验的贪污案件。
其实仔细说来,那件贪污案能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三年前廊州恶战,朝廷拨款赈粮草,原本丰厚的银钱经过层层盘剥之后所剩无几,以至于当年北齐士兵死伤无数。很多人都不是战死的,而是饿死的,枯骨遍地。他也险些成了饿死鬼之一,但因早年讨过饭,求生力比别的人都强,命大的活了下来。
官场上那点龌龊大家都知道,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呢?只是那笔银两实在是干系重大,素来压下来的文牒因着百姓陈情硬是告到了天子案前。也就是这么一查,才发现,这笔银钱流向十分奇怪,就连大理寺的王公都没有查出一个所以然,最后连同一些陈年奇案记在了大理寺的卷宗里。
王公将三年前的旧案翻出来查,玄衣相此刻又要插手此事,李棣便是再愚,也能感知到其中的厉害关系了。
他的目光最终聚在账簿上,独独盯着“范仲南”三个字。或许,想要知道些什么,得从这礼部侍郎还是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