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夏秋冬》木子锡

5、爱人的能力

　　大学的日子很舒适，除了财务自由外，还有大把的空余时间、丰富的课外活动和物美价廉的食堂，偶尔有一两个英俊的英国外教可作闲时谈资。青扬和郑敏选了日语二外，然后在宿舍开始用另两人听不懂的语言作为密码交谈。
　　“你知道秋山先生这次的pre吧，”郑敏拊膺长叹，“一生懸命に頑張ってたのに、なぜ勘弁してくれないの（我都死命去干了，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可能因为你刚才没有用敬语，”青扬发出一声抽泣，“他有Robert过分吗？他的主页签名是‘I’m glad that you fail（你挂科了，我很快乐）’。”
　　“他还没说‘I’m glad to fail you（挂你的科，我很快乐）’呢，”郑敏很不服气，“那也比不上David，我记过时，他在五分钟之内至少说了两位数的‘Fuck’和‘Shit’。”
　　“上次我头疼恶心去找他请假的时候，”青扬用很苍老的声音回忆，“他脱口而出了一句‘Are you pregnant’？”
　　另外两位的生活则并不处于同一轨道。苏亦廷加入学生会的外联部之后很快开始拉起了学生节的赞助，偶尔还会拿回来一些赞助商批发的带有公司logo的软盘。洪竹苑每天仍会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地恋男友视频聊天，偶尔还会视频吵架。这时她会去不隔音的中厅，而其他三个人听着清晰的聊天内容装聋作哑。
　　总之，除了要写多出高考作文十倍量的Paper之外，生活十分令人满意。
　　“嘿，”郑敏从阳台上探了个头进来，“扬扬你过来看，那是不是亦廷？”
　　青扬嚼着巧克力走进除了晾衣服否则谁也不会迈进一步的阳台，上面已经积了可以踏出脚印的灰尘，因为四个人在不打扫阳台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默契，即使是最整洁的洪竹苑也如此。大部分情况下，也只有在卫生检查那天上午，才有人想起来那令强迫症发疯的阳台，然后试探性地问一句“要不要定期扫一扫”，接着众人为这句幽默的话哄堂大笑。
　　“在哪呢？”青扬往下探头。
　　郑敏往斜右下角指了指，然后青扬就看见了。苏亦廷穿着淡紫色的大衣，小巧玲珑地站在另一个男生背影旁边。
　　“看不见脸啊。”郑敏伸长了脖子，有些失望。
　　等巧克力融化的时候，苏亦廷一脸笑意地走进门，然后被两个翘着二郎腿在靠椅上严阵以待的舍友吓了一跳：“你们想干什么？”
　　“儿子，”郑敏露出平常难见的捕食者微笑，“最近有没有情况啊？”
　　苏亦廷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我发朋友圈了啊？”
　　于是不发也不看朋友圈的两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舍友脱单的消息，而此时已经有了十几个赞了。
　　“袁舒也脱单了？”郑敏往下拉的时候惊叫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她是你们同班同学，我比你们知道得还早，”苏亦廷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但是笑意还没有收住。
　　“你看看她男朋友在下面评论里对她的赞美，”青扬高声朗读，“One shade the more, one ray the less, Had half impair\'d the nameless grace.（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增减均损于这无言之美）诶呀，真俗，为什么不把表示赞美心灵的那一段抄出来呢？”
　　“人人都是相貌协会的，只不过程度深浅而已。”郑敏也凑过来看。
　　苏亦廷并没有贴男友的照片，只是发了一张手交叠在一起的图片。但从阳台上往下的背影可以看出少说一米八的身高，和宽阔的肩膀。
　　苏亦廷一边在相册里翻找一边交代，对方是体育特长生，和她同一个系，这次是她们学生节的摄影师，拍着拍着舞台场景，镜头就转移到了她身上。并且，她着重强调，对方在北京四环以内有两套房。
　　这基本上意味着衣食无忧的下半生了。青扬并没有觉得这是功利或是虚荣，丝毫不在乎身外之物只追求爱情的人大概只有两种，一种天生家境优渥，一种真的超然世外，而大多数人两者皆非。
　　苏亦廷略带满足地讲述完自己的爱情史，感到储存八卦那一部分内心的空虚，她捅了捅青扬：“你和你的舞伴呢？”
　　青扬被蓦然转向自己的话题走向吓到了：“呃……我们就是有时候会用微信聊天……三天两头的……就谈一点学习或者生活上发生的怪事……”
　　“他圣诞节的时候送了你一盒欧舒丹的护手霜。”郑敏指着还留在架子上的精美包装纸。
　　“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都提供这种。”苏亦廷在一旁推波助澜。
　　“我回礼了，”青扬将右手郑重举到耳侧，“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发誓。”
　　苏亦廷犀利的眼光缓慢转向另一位成员：“你的舞伴不是扬扬的同学吗？”
　　郑敏用“我不是我没有”的坚定语气打消了可能性：“我们之后就聊了几天游戏，然后就杳无音信了，我也发誓。”
　　“你们一个个都那么不争气。”苏亦廷叹了口气，而后又恢复了恋爱期令人恶心的微笑，哼着歌出去了。
　　郑敏听着声音逐渐远去：“你觉得我们将来有可能像她这样吗？”
　　青扬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多巴胺分泌向来有问题，以至于无法体会常人皆有的青春期悸动。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看见那个人走近就会心跳加速口不择言，然而同时又急切地想找话题引起他的注意？能在人群中一眼辨认出那个人的背影，无论他看起来多么泯然众生？能记住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并在入睡前反复咀嚼并且推敲其中并不存在的含义？青扬从自己的阅读履历中搜刮出这一点信息，然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
　　见到好看的人谁都会忍不住驻足，相貌出众的异性靠近自己谁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然而这跟喜欢是不一样的，这只是客观地评价，而非主观地区分，区分他和其他同等条件的人于你而言的不同。而爱情则更上一层，你能想象未来朝夕相处的人生，能相信它是变幻无常的世界里永恒不变的那个支点。
　　我可能没有爱人的能力，青扬给自己下了个残酷的定义。
　　洪竹苑这时推门进来了，手里领着一个塑料袋，竹签横七竖八地戳出来：“隔壁学校买的糯米冰糖葫芦，给你们带的。”
　　青扬几乎是弹跳着冲出了靠椅：“宝宝我爱你。”
　　“友情提示，用英语说会少肉麻一点。”
　　郑敏舔着外面的糖衣大声说：“愛してるよ。”
　　洪竹苑笑着，但是自己并没有拿一根出来吃，而是带到了对面宿舍去分完了，接着她到中厅接起了视频电话，开始了永恒不变的日常。
　　谈话的声音渐高，然后开始有了哭腔，“你说过春假会来看我的”，之后就是不停的抽噎。在宿舍的两个面面相觑，青扬在唇边竖起食指，然后往中厅的门缝里递了一盒餐巾纸。这对青梅竹马的恋情走到了第七年，开始占据生活重心的变成了异地的争吵。
　　“这，”青扬悲观地对郑敏说，“才是我们可能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