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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

  •   他的身影终于变得模糊,化成厚重而浓稠的黑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消失了——人们总说,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会回光返照,想起最美好的那段时光,而现在,在这一段连绵的黑暗间,占据思绪的,却是那段兵荒马乱的过去,不再是断续的片断,而是一段完整的,泛着冷锐光芒的青春岁月,疯狂而锋利,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撞。
      我记起宗晨离开后的那七年,开始天天的度日如年,我想,他终有天会明白,会相信我,会回来。
      我甚至还在床头贴了世界地图,划上显眼红圈的是伦敦——从杭州到伦敦,一个,两个,不过几根手指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呢?我会守着电视看英国的天气预报,甚至听到大不列颠,英国,伦敦的字眼也会心里一跳,报道出了什么飞机失事,大面积火灾,持枪杀人,留学生死亡事件——甚至杞人忧天的担心。
      你看,我将那份羞耻的情感,一直保留至今,就算知道他并不会前来救赎。
      耳边有人一直在说话,有时候很模糊,有时候又很清晰。
      他说——简浅,我们曾有过一次机会,可你不懂珍惜,我努力过了,可是你先放弃的,你总是这样,对任何事都那么的不认真不珍惜。
      那样无望到极致的语气,似乎痛到整颗心都裂开,我张了张嘴,想骂他撒谎,我没有不认真,没有不珍惜,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哑巴了似的。那种切肤之痛如此真实,却又恍恍惚惚,迷上了水雾似的。
      他又说:“简浅,我从来都相信你。所以别再沉溺过去,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一切归于沉寂,终于安静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不过短短一夜。

      【3】
      我费力睁开眼,用力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人,遂轻声叫道:“卫衡?”
      卫衡的的表情很柔和,带着些许的笑意,温和看着我。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他,表情严峻,心里莫名悲凉,很久,才问:“严重吗?”
      他也一下子静默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调笑,正经的不得了,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开口,望了一眼我,又低下头去。
      恐惧感直直袭来,像站在高处坠下,没有踏实的落脚点,很慌。
      我说:“说吧,我想知道真实情况。”
      卫衡将脸别开,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肩膀却一颤一颤,他低低的开口,凄凉而悲伤:“真实的情况是,你昏倒了,因为……发烧四十度,身体无法承受——”
      我愤怒的吼他:“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够闲的——”天知道,在我看见卫衡的那刻心里有多害怕。
      卫衡忍住笑:“逗你好玩啊。”
      我没力气理他:“我爸不知道吧——别告诉他。”
      “嗯——你也别担心,只是体虚加情绪过激,以后自己注意控制情绪,知道吗?”
      “哦”我这才放下心来,要是被老爸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说呢。
      顿了顿,还是问道:“宗晨呢?”
      “他守了你一夜,早上匆匆走了。”
      我不做声了,嗓子眼那似乎有什么在灼烧,烈烈的上火,心底竟如一滩死水那样平静。
      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卫衡又开始说些笑话,有的没的,我却无法安下心来——他也骗我,至少是瞒着什么,可现在却还若无其事。
      “该吃药了,下午就能退烧了。”他端了水和药。
      我无力的嘲笑他:“准备改行当男护吗?”
      正要接过药来,竟一时拿不稳,泼了水——又让我想到宗晨的伤,卫衡很快叫来护士帮我换了干的床单。又扶我坐下,细条慢理的喂药,他靠的极近,大约是怕我又不稳的摔倒。高烧确实伤身,浑身乏力,我微靠着他的肩,忽地开口:“卫衡,没什么要和我说吗?”
      他手一滞,依旧笑着:“什么?”
      我突然没了继续的力气,挥了挥手:“没什么。你去忙吧,我能照顾自己。”
      “多喝点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杯水递过。我喝了些,又觉得困,只是下意识的,微微一抬眼——门口竟站着人,是宗晨。
      他拎着东西,静静的靠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卫衡。
      我一时岔气,咳的天翻地覆,卫衡轻拍后背,又一面说着什么,待平复时,宗晨已经不见了,似乎刚刚是我的幻觉。
      幻觉更好。我一沾上床,眼皮便发沉,很快又睡着了。
      醒来时刚好黄昏,风吹着帘子,带进屋外的凉意——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精神气好了不少,我起来后,便熟门熟路的办了出院手续,发个烧也住院,太奢侈。
      冤家路窄,一楼大厅正好碰见宗晨进来。
      他伫立面前:“去哪?”
      “回家。”我绕过他。
      他默了默,终是拿过我手里的包:“简浅,我有话和你说。”

      外面又下雨了,无端便多了几分凉意。
      车子缓慢沉闷的朝前行驶,我们一言未发。
      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直接开回我家,绕了一圈停下,竟是我们从前常来的学校后山小道。如今依然在,却早就物是人非。
      他开了车窗,静默良久,才淡淡开口。
      “你昨晚猜的,与事实差不多,是,我是见过你爸爸。他也希望我能与你说清楚,一刀两断,可那并不是全部。”他侧着脸,略略失神。
      “我承认,商铺交易我是故意的,在网站上看见你的联系方式,正好手头也有套店面要转卖,便想着,以这种巧合的方式见面,或许比较好。事实上,直到见面的前一天,我都是认真的打算与你谈谈,如你爸爸所言,断了你的念头。可一看见你,看见你,我忽然就来了气,原本以为差不多淡忘的过去,全被一点一滴的挖出来。”他顿了顿,别开脸看向窗外。
      “一直想埋葬,想忘记的过去,就因为看见你,便再也藏不住了。你竟然还叫我宗先生。我忽然就意兴阑珊,走了。我拒绝了你们的代理,是不想再见你,可林婕不依不饶。后来,又一次次的遇见你,只要看见你,便觉得急躁,恼火。后来在医院遇见卫衡,他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幽默开朗,与你合得来。”
      “正好你想追求章源源,而她喜欢的人是卫衡,所以顺水推舟,顺便再对我羞辱一番,以解心头之恨?”我冷冷的打断他,“所有的理由,不过是因为你的报复——”
      他缓慢的转过头,神色变幻莫测,又渐渐的,没了声响,像是投入河的石头终掉入湖底,渐渐平静下来,没了任何波澜,只有冷,他一字一句问:“我在你心底,就是这种人?”
      我咬着唇,不置一词。
      他冷笑,似极力克制着情绪:“看着你伤心难过,我便快活,你要的便是这个答案?那好,我告诉你简浅,你说的都对。你影响了我的生活,你的存在让我不安,我要重新开始,所以追求章源源,所以准备移民,告别这个四处都能想起那段恶心过去的地方。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当初会喜欢上你!”
      “不过是因为看着你可怜,才会答应你爸爸,才会陪着你玩了这场游戏,说到底,目的都一样,不过是想叫你彻底死了。心若听得进去,从此别再心心念念,卫衡也好,张三李四也罢;若听不进去,你就死在过去。我再也不管你!从你踏下车门后,我们这辈子,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我平静的看着他:“好,宗晨,记住这句话,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大概太过用力,舌尖触到些许腥味,我打开车门,再不回头,后会无期。
      雨已经停了,只剩清冽的凉意。
      午夜的街,行人寥寥,越发显得寂寞,上了出租,幸好司机话很多,天南地北的聊。
      我竟也与他一路笑着聊到家,直到进了小区,还嘴角带笑。可走着走着,忽然就无声哭了起来,为我可悲的爱情,为宗晨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为这一场彻底失去意义的过去。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明明笑容满面的说再见,明明没有想着悲伤的事,可却毫无预兆的哭起,哭的跟没有明天一样。

      我想找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怎么就找不到了,靠着冰冷的铁门,却摸出卫衡给的那包烟。正好,我需要尼古丁的镇静。
      我想起宗晨曾有的温柔迷人的笑,他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他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眼神。
      反正我也要不起,就这么结束吧,如他所说,要么忘记过去,要么死在过去。
      有个成语叫殊途同归,用来形容人的出生死亡最恰当不过。每个人都是如此,从子宫出来,剪掉脐带,大哭之后,开始察言观色,学会如何生存,最后,用各种不同的方式离开。
      其间,所不同的是历经的过程,循规蹈矩的,自由不羁的,高贵的,卑微的,庸碌平凡的,负有盛名的,不过怎样,总会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的,上流社会的奢靡也好,贫民窟的穷困也罢,没有一个人的生活会永远只是条直线。总会有多多少少几个转折点,说正式些,便是里程碑。
      这些转折,在生活戏剧性的变化下,可以从贫民窟里变出个百万富翁,使某个倒霉总统沦为阶下囚。但是,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越长大,越明白,其实大多数的我们,只是平淡度日。
      没有什么戏剧性的转折——当初我也以为宗晨会是我最大的转折点,带着我告别过去走向无比美好的未来。
      吸烟一根烟,我忽然明白,其实他是一场劫难,劫难劫难,多浪漫的一个词,可再浪漫,不过是带着美感的悲剧。
      都说爱是不可再生资源,用了多少,便没掉多少,而这一场爱,让我元气大伤,无暇其他。
      我又点了第二根烟,自然想起了卫衡。
      我在想,与他之间的闹剧怎么继续,他欺骗了我,似乎也没什么,可我接受不了的是他与宗晨一起,太过难堪。
      当两根烟都化为灰烬时,我决定明天开始好好生活。
      这个夏季结束的时候,杭城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雨,甚至出现罕见的洪水。那个时候,我正站在二十几楼的高处,看着逐渐被水吞没的车子,道路,被风刮倒的树,竟觉得城市有一种劫难的美。
      我想,可能白娘子又上金山寺找许仙去了,可是,若许仙早就跑了,水漫金山又有何用?
      突然出现的宗晨,我爱了十年的这个男人,在几个月后,彻底的消失在这个城市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立秋白露,霜降冬至。

      【4】
      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的。所有名言都告诉我们,要向前看,要乐观,要积极向上,好好工作,报效父母。
      我的生活也开始进入健康的老龄化状态。
      六点起床,跟着一群老人练太极,一星期学两式,四十二式,差不读快学完。
      七点半,将泡好的豆子倒入豆浆机,磨好,再买包子,吃饭。
      八点半出门,步行上班。
      九点打卡,喝杯温水,打开电脑,接收邮件,开始上班。
      下班,买菜回家。
      十点准时睡觉。
      周而复始,平淡如水,一潭活着的死水。当然,偶尔也会起风,头儿是暴风,一来就搅得我天翻地覆,卫衡是微风,以退为进,占据地势。
      自水漫金山后,我开始整整一月没有理他。
      结果一次回家,竟然在小区楼下看见他与老爸玩起象棋,而且被逼得山穷水尽,大帅不保。
      事后便对着老爸摇尾巴:“这位伯伯,你实在太厉害了,不介意我拜师学艺吧,要不,我现在上您家敬茶?”
      我那秉性纯良的老爹太天真了,乐呵呵的拉着他朝家走,还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就知道玩什么□□游戏,哪还有你这么好学的孩子啊——真难得,难得……哎,小卫是吧,干脆你每周末都过来吧。”
      “伯伯您真好。”
      我真想上去——踩死他,踩烂他个大尾巴!
      我到家也不说话,看他们两玩什么花样。
      “来来来……我介绍,这位是我女儿,简浅,那个——咳,这孩子老实,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呢。”第一次见面,用得着交代这个吗。
      “哦,你好,简小姐,我叫卫衡,很高兴认识你。”他一脸波澜不惊,大手已伸来。
      “大尾巴先生,你好。”
      “这孩子,这么能这样称呼……真是……”
      我第一次原来老爸撒谎也不打草稿。他之前明明见卫衡送我回家过,还明里暗里打听是谁,这会倒好,装,装吧。
      “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老爸,你们慢慢聊。”我躲总行吧。
      可九点回家,客厅居然还传来一老一少的谈笑声,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几灌啤酒,电视咿咿呀呀的唱着京剧。
      我重重的将包丢到卫衡旁边的沙发上,结果他凉凉和我爸说了句:“你这闺女上火吧?难怪,现在的天,容易上火。”
      “你们两就装吧!”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渐渐的,连楼下张阿姨都不再见着我就提太子湾相亲了,而是问怎么找来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是省立医院的,接着便问他还有没有差不多的单身朋友,能不能介绍给她的亲侄女。
      大概持续了一个半月,我顺水推舟的,也不再漠视这一尊尾巴狼了。更主要的是,我老爸已经完全胳膊肘往外拐,每次做菜也总顺着尾巴狼的口味,我要吃鱼,他却买虾,我要吃鸡,他炖鸭汤,借口理由都是:小卫是客人嘛……
      我觉得女儿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只好请尾巴狼吃饭,命令他少去蛊惑人心。
      卫衡高深莫测的笑,笑了很久,终于重重给了个暴栗:“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不开口和我说话呢。”
      好吧,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日子过的还蛮开心的。
      老爸,光荣完成使命后,如释重负的回爷爷家了。
      十二月的一天,我正睡着,客厅电话响起,一阵一阵,接起,是头儿。
      “简浅浅,马上给我下来,赶紧的,别废话,半小时后我来你家楼下接你,别磨蹭。”我都没回答她便利索挂了。
      头儿上月买了辆十几万的小车,骚红骚红的,极配她的人。
      我随便套了件毛衣,拎了外套,便听进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赶紧匆匆忙忙下去。一眼看见那辆小红,打开车门,迎面而来一股酒气。
      “啧,怎么没被英俊的交警帅哥勾搭上?”我扇了扇手。
      “我哪敢酒后驾驶啊,叫朋友送到这的。”
      她推我进驾驶座:“走,带我兜风去。”
      她东倒西歪。一路上,不停的笑。
      杭州其实不大,夜晚道路又空旷,一条莫干山路都到底了,她还疯癫着。
      “怎么,升官了?”
      “真聪明!正解。”她笑,“更重要的是,这次他与我们公司共同竞标一个项目,结果被我给秒了,真过瘾。”
      “就这点出息。”我笑他,那个他显然就是阿木。
      “去北京吧。”她忽然问,“陪我去一次。”
      我又鄙视她。记得几年前,有次她从北京回来,然后便喜滋滋的和我说她有男朋友了,姓梁,叫梁木。
      北京是他们开始的地方,而现在,是代表着彻底结束?
      正好跟的项目完,公司不忙,我顺利的请出十天年假,与头儿飞向北京。
      可我竟不知,这一去,竟改变了那么多——关于执着的坚持,关于守口如瓶的爱情。
      后来想起,一切莫不是上天注定的。
      天灾人祸,统统被我遇上,这一次的相逢,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生死攸关的劫难。

      第九回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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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一往直前的美好,于是我信以为真,一等数年。只待后来,才知那等字带着太多无奈与任性,落得如今,徒增伤感。

      我们所历经的时光,被年、月、日分割成或长或短的片段,贴上标签,分门别类,装进各自的密封罐,存放进岁月长河里。
      时间流逝,有些逐渐模糊蒸发,久而久之,只留下隐约的大致轮廓,而有些却被流沙磨砺的越发鲜明,发酵膨胀,满满的占据一方。
      也许沉默寂静,却始终尖锐着与遗忘对峙。但也会有个临界点,将人生一分为二,之前的,之后的。
      之前,总是漫长的夏季,清晰纯白的云,蓝的挤出水的天,让人无处可逃的炙热。它属于后者,带着某个标签,越久远,越锐利,仿佛喉间卡着的刺,吞不得,吐不得。
      之后,日子如常,夏仅仅作为四季轮回的存在,而宗晨这个标签,被刻意的抹上硫酸,再顽强,也得面目全非。
      歌里在唱——我等你,半年为期,逾期就狠狠将你忘记。
      多一往直前的美好,于是我信以为真,一等数年。只待后来,才知那等字带着太多无奈与任性,落得如今,徒增伤感。
      怎么办,我只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有时也发发神经,所幸次数越来越少,比起我来,这一年的南方的气候,倒是出人意料的发了回大神经。
      大多数人心底都有个皇城梦,就如什么梦回江南,魂牵大漠,难忘塞北,情系丽江一样,他处的风景,总有着莫名而强大的吸引力,但最终,对城市或地域的印象,只会剩下对某些人或某段情的回忆。
      是以故地重游,触景生情,而对于头儿来说,这显然是种煎熬,不到三日,她便落荒而逃,眼底再容不下曾装过美好过往的北京。
      可我舍不得早回,考大学时未圆这个皇城梦,一直耿耿于怀,现今怎么也得过足瘾再说,于是一人留下,两日不闻窗外事的,天天流连迷失在紫禁城里。

      直到卫衡打来电话说杭州的大雪已经厚过小区石凳了,我还站在皇城底下,眯眼看青天白日,车水龙马。
      “蒙谁呢?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也敢说谎,”我笑着反驳,以为他又来骗我回去。
      再说了,这边阳光灿烂着呢,杭州怎会白雪皑皑,冰冻三尺。
      卫衡对我漠不关心家乡的水深火热表示了强烈的谴责与不满,并威呵我说再不回家,就等着在北京胡同巷口与卖油条的大爷一起过年吧。
      我半信半疑打开宾馆电视,才发现新闻联播醒目的播着雪灾专题——长江以南的半个中国,彻底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已有部分严重地区封锁交通。看来任何东西,过了度便是灾,其实爱也一样。
      不过我并没有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焦虑,江浙地区,飞机不还来回飞着么。又悠悠晃了两天,将此行的战利品打包快递,这才告别京城,回程。
      启航时很正常,天气晴朗,云层稀薄。靠窗位置,能看见外头成片的云海,气势磅礴壮观,不过久了也难免单调。
      直到再次望去,云层已然是另一番模样,厚重低沉的铅灰色覆盖了半边天,隐约带着萧条之色。
      时间已过了一小时五十分,应该快降落了。
      正想着,空姐传来坏消息——因雪灾,导致延误航班的飞机过多,停机坪满满当当的没有空位,无法降落。
      哦,卫衡,该说你是先知呢还是乌鸦。
      飞机徘徊许久,最终机返,在江苏一机场预先降落,大约三小时后再登机。
      我并未过多担心,进了大厅。
      候机室内人头涌动,旅客急躁不安居多,工作人员神色漠然的维持秩序,人声沸腾,拥挤的倒像是火车站,公告牌一字溜的红,很多人只拿着报纸坐在大厅间,有种大难到来的忙乱与无序感。
      我找了相对人少处,刚开手机,卫衡的电话便接了进来,我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处境。
      “你还真会挑日子回——趁着运气,顺便去买张彩票。”不出所料,他开始揶揄。
      “……你不是说我漠不关心嘛,这下好了,我直接深入一线体验了。”
      他笑了笑,思忖片刻:“也不知要等多久,不如我过来接你回家。”
      “别,可别阻止我体验生活,再说机场都这样了,高速路段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没空位降机,又不是封机场,路段好不好,我比你清楚,”他说,声音松松垮垮,“我有朋友刚开车送媳妇回了南京。”
      “算了,真不用,最多等个几小时,再说了,年底医院肯定忙——哎,我说你是不是想趁机罢工开溜啊?”
      卫衡又笑,我似乎都看见他的那排白牙了。
      “好吧,那你先等等,要还不行,我找那边的朋友去接你。”
      我应声说好,刚挂电话,老爸又打过来,语气焦躁,我尽量轻描淡写,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他。
      去书店消磨时间,很快就打发了两个多小时,我正准备出去看看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没事,麻烦帮我捡下包,谢谢。”这声音耳熟极了。
      我闻声回头。
      轮椅上那人的背影很眼熟,我止住心底的不安,慢慢走上前。
      都说近乡情怯,果然如此,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有些不安。
      “范阿姨……”
      轮椅上的妇人似乎一滞,遂抬头仔细将我打量一遍,眉头渐渐蹙起:“你是——简浅?”
      我点点头,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哦,多年没见,差点认不出了。”
      我正想说些什么,她忽然挥了挥手,神色极是疲惫:“简浅,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说完她便顾自推着轮椅出去,没有再多寒暄,我像被人泼了头冷水,愣在原地。范阿姨为何要靠轮椅,得了什么病,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许多问题,都被她的疏离与冷淡拒绝了。
      我印象中的她,总爱拍拍我的头,说“去我家吃绿豆糕呀……”,拖着长长的余音,笑容温暖——宗晨笑起的样子,想必是继承于此,温和,如沐春风。如今却要疏离至此,一时之间只觉得酸涩无比,世事无常不过如此了。
      但我也未料到自己竟如此平静,似乎可以接受任何的变化。只是忽然很想离开这里,范阿姨行动不便,总不会是单身一人在此。
      可惜情况越发糟糕,滞留和延误的乘客接连不断涌进,停机坪上的飞机没有减少的迹象,登记台前人头攒动,整个大厅像是一头困兽,无法动弹。
      航班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隐隐感到头疼,只能继续等。
      四点,五点,六点,夜色铺天盖地而来,这里却依旧没有任何松动的现象,我起身倒了杯开水,吃了些药与面包,靠着行李袋继续发呆。
      “简浅?”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见一俊朗男子,穿着笨重的羽绒服与线帽,正探究味十足的打量我。
      他手上还拎着件大衣,唇上则挂着笑。
      我有些戒备,微微朝后缩身:“你是?”
      他刚要回答,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卫衡。
      “浅浅,我叫了朋友来接你,把你号码告诉他了,有见到吗?”
      我恍然大悟,指了指面前的男子,又指指手机:“你来接我?”
      “对,”那男人一笑,“是我。”
      “哦,”我对着话筒,“恩,见到了,挺帅一小伙。”
      “哈哈……那就好,”卫衡轻笑,“好了,我还有手术,晚点和你联系,路上小心。”
      “好,再见。”
      那羽绒男已经拿起我的行李,笑着自我介绍:“叫我阿雷吧。”
      “麻烦你了——”我跟着起身。
      “客气。”
      出了候机厅,阿雷停了下来:“哎呀,差点忘了。”
      他一拍脑袋,说:“来,把这衣服披上,他特地嘱咐过的,说是外面冷,让你穿上。”
      我接过大衣,厚实的质感,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莫名的熟稔,让人一时怔然。
      “穿上吧,外面是冷。”
      我默然披上,等着阿雷将车开出。此时天早已暗下,暮暮沉沉,暗黄的灯将一切都笼罩的极不真实,有那么一恍惚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入目是一排笔直的路灯,从拐角处缓缓推出一辆轮椅,我下意识的想逃。明暗交错处,影影绰绰,刺进我的眼,那个背影正俯身说着什么,灯将影子拖的很长,似乎一直拖到我的脚下。
      隔着很远,可我还是心惊肉跳,转身急急躲开,待再出来,又只剩那排路灯。
      我知道,这一次,再不能狭路相逢了。
      上了阿雷的车,暖气将冻僵的脚底哄的很舒服,我大大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睡一会。
      路况还算好,但车子多,两侧堆满了积雪,在暗夜里泛着醒目的白。
      阿雷正透过后视镜在打量我,于是我便笑着问:“没打电话,你怎么认出我的?”
      “这个……我见过你照片了呀。”他尴尬的一笑。
      “哦……你是江苏人?”
      “没……”他别有深意的笑,“也是过来接人的,哪知……咳,那人临时有事不回杭州了,便先接你了。”
      “哦。”我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疲乏,便没再说什么,眯眼休息。
      大概见我困乏,他关了收音机,车内一时安静下来,以至响起铃声时我们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就不接你电话就不接你电话……”够高调个性的手机铃声。
      阿雷又是尴尬的看了看我,接起电话:“什么……吃饭?……哦,好……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又意味深长的瞄我一眼,然后笑。
      他缓下车速,似自言自语:“哎,饿了吧?有人……我叫人,送了些吃的来。”
      车子又温温吞吞的磨蹭了半小时,终于在路边停下来。
      “你在车上呆着,我去拿。”阿雷缩了缩脖子,开门出去,他快速走到马路对面,停在一辆黑色轿车前,不一会,左手拎着一袋东西,又冲那车挥挥手,走回来。
      天又开始下雪了。那车调了头,迅速滑出一道弧线,与我所在的,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心头忽地莫名一跳。
      阿雷卷着一股冷意进来,“啪”将一袋东西扔给我。
      “吃吧。”他搓搓手,启动引擎。
      “你朋友真好。”我顺口说了句。
      “哈……”阿雷顿了顿,笑着说,“是好,好的过分了——竟然这么快就能从城东赶过来。”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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