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30、长生2

　　从云端月口中得知“长生不老”四字，柳长风放下书卷，正襟危坐，肃然正色望着弟子。纵使气势有所收敛，仍能轻易看出他平日在外应对各类事物时的冷冽威严。

　　“你详细道来。”

　　云端月便直接将千纸鹤拿出，指尖灵力蕴集，再一次激活了纸鹤内的信息。

　　在听到陌无霜口中，“红眸、白发、体质与常人无异却长生不老、多次被目击死后复生”等形容，柳长风神色认真，思虑片刻，吩咐道：“把时松与含烟叫来。”

　　云端月取出一只千纸鹤，将其置于指尖呼唤师哥师姐，然后一挑手指将它平稳飞起缓缓送了出去。回头对柳长风积极道：“师尊，我也想去。”

　　小师弟郎冬岐见状，端坐原地，礼仪姿态无可挑剔，也用眼巴巴的期待目光看向柳长风，显得格外乖巧怜人。

　　柳长风冷漠无情道：“不可。”

　　红眸，与疫鬼外型条件相符，十有八九会有所关联。如此危险之事，柳长风不愿涉世未深的云端月过多接触。

　　“师尊~”云端月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师尊，我也想去。月儿不会给师哥师姐添麻烦的，小师弟也不会！”

　　柳长风丝毫不为所动，云端月只好使出大招：“师尊，此事很可能与襄城的凶手有所关联。假若他真的出现，我怕师姐师兄对上他，会有危险。多一个人，多分力量呀！”

　　柳长风听后，垂首微微沉吟。

　　“而我可以联系上花仙尊，让他保护我们。”云端月朝柳长风眨了眨眼，夸大其词道：“徒儿和花仙尊关系亲密无间，感情深厚。这点小忙他一定会帮的。”

　　“……”

　　柳长风对花木深的名字早有耳闻，甚至比常年出入山门游历的柳含烟、洛时松等人更加了解详细。这是一个外表冷漠如同冰雪的男人，寿命悠久，关于他的事迹甚至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他形影单只的一个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在各地都留下了影响深远的传奇。因为很多事件之间发生的时间间隔甚长，期间无任何消息传出，且掌握的各项能力超出寻常，与其他几位著名的人物有些相近。柳长风甚至怀疑，花木深这个名字也仅仅只是他几个身份的其中之一，更多的还潜藏在历史之中不被人知晓。

　　来历成谜，踪迹难寻，力量深不见底，实在是不容小觊。

　　柳长风前段时间听柳含烟与他汇报襄城事宜时，通过柳含烟的描述间接了解到了花木深。据柳含烟所描述，这是一个冷静敏锐，正直内敛，理性远胜于感性的人。做事果断沉稳，强大且又无畏，值得深交。

　　只是，这样的人，因为寿命悠久，目睹过人世间太多太多事情变化的缘故，他的本质变得漠然，对待事物不再感到新鲜，甚至是有些麻木。他从不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宛若无根之萍，身处于世却不融于世。不会主动与人建立友谊，像是一个身处其中的旁观者，别人的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那种万事万物掌握手中、如同天地一般的漠然俯视感，让柳含烟等人感到不自觉的畏惧。

　　寡言少语，于世独立，孤独冷寂。是柳含烟对他的评价。

　　可如今，这么一位受人畏惧的强者，无法探究的仙人，在云端月的口中，却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柳长风并不是不相信云端月与人交际的本事，只是有时候云端月太过乐观，太容易相信别人，和谁都称作挚友。

　　就在柳长风思索的时候，一个灵力化成的洁白千纸鹤穿透空间飞了出来，如同半空中忽然被人用墨水画上的简笔画，一点一点、毫不突兀的出现。轻轻摆动着两边小巧的翅膀，落在了云端月的肩头。

　　是谁？

　　师姐？

　　云端月心想没准是陌无霜的后续情报，于是在师尊的默许下，灵力纳入纸鹤，将其激活。

　　声音毫无阻碍地在云端月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冷冽如同霜雪，并不刺人，显得干净无瑕，如一眼见底的清澈寒潭，直入人心。

　　它就在云端月耳边不过数寸的地方响起，如同花木深在对他凑近耳语，听得云端月下意识脊背绷紧，面现绯红，打了个小小的激灵，笑嘻嘻的表情险些控制不住了。

　　“许久不见，云小友安好。”

　　云端月掩饰一般垂首，手掌握拳抵住唇边，遮掩住嘴角的弧度，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调整好心情，和师尊解释着说：“那个，这位是花仙尊，嗯……”

　　柳长风心下微诧，殊不知徒弟竟然真的和花木深建立了平日里“书信”往来的友好关系。只以为云端月先一步将事情告知给了花木深，此时得到了答复，便静下心来，仔细听着。

　　花木深平静的声音与云端月问过好，然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桂花莲子羹，烹煮时火候不宜过旺，先前在襄城没能详细告知，还愿为时不晚。你问我还有没有其余适合的菜谱，我思考过后，拟定了几份，希望你会喜欢。”

　　清冷而又矜持的声音在雅致的屋内响起，念得不是抒情言志的诗与远方，更不是字字珠玑的晦涩禅机，而是……

　　菜谱。

　　云端月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咳咳咳咳咳！！！”

　　冷肃师尊柳长风：“………………”

　　小师弟：(*▽*)

　　花木深毫无察觉，继续说道：“时至深秋，瓜果成熟众多，我为你选了许多以时蔬为主料的菜谱，有菜有茶也有粥，品类不一而足。”

　　“板栗乌鸡汤……”

　　“梅汁黄桃糯米团……”

　　“香草金瓜烤排骨……”

　　“……选蜜柚一颗，冰糖六两，蜂蜜四两。将蜜柚剥皮，去净白色内瓤，柚皮切丝，置入放有一勺食盐的清水中浸泡一刻钟去除苦味。冰糖放入锅中加入清水，待冰糖融化后加入柚皮丝、去皮后掰碎的柚子果肉，小火熬至粘稠，期间时常搅拌。出锅后放凉，倒入蜂蜜，成品色泽呈琥珀色，果肉晶莹剔透，这便是蜂蜜柚子茶了。”

　　云端月肩膀抽搐，身体不自觉前倾，面朝地板。

　　他一边难以面对师尊的脸色，一边心里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句话——

　　欢迎来到，花木深小课堂，今天我们学习的是……

　　蜂蜜柚子茶的做法！

　　咳咳……

　　云端月赶紧收敛嘴角的憋笑，直起身来，故作云淡风轻的与师尊对视，耳边不断响起花木深认真而又清冷的声音，内心一片凌乱。

　　然后，得到消息紧忙赶来的柳含烟与洛时松敲门后走入静室，耳内传来花木深不知疲倦念菜谱的声音，神色精彩纷呈，一脸梦幻，很是有趣。

　　云端月心想，花木深绝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隐秘配方，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公之于众。他一边难免觉得尴尬，一边肚子都快要笑痛了，喉咙里发出“哧哧”的声音，忍得很是难受。

　　花木深给云端月准备的菜谱很是仔细，种类许多，步骤完善而又准确，显得非常认真仔细。那出乎寻常的较真感仪式感，配上花木深的身份地位以及外人眼中看来的冷淡气质，置于眼下的场景，实在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柳含烟一下子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愣愣站在静室的帷帐外杵了片刻，才晃过神来一般，看着“安静倾听花木深指导做菜”的师徒二人，无声弯腰作揖，步入屋内。

　　等到花木深终于将菜谱说完，又与云端月友好的叙旧了两句，停下声音。柳长风抿了抿薄唇，险些作出扶额的动作，彻底相信云端月的那句“我与仙尊感情深厚”了。

　　他面对云端月期待热切的目光，缓缓说道：

　　“……滁州出现长生不死者之事，便由你们四人去处理。”

　　末了，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云端月顿时抱紧了小师弟，兴高采烈得高声欢呼起来：“太好咯！！师尊英明！！”

　　他收藏起记录着花木深声音的千纸鹤，仔细放于怀中。笑盈盈的模样，心中很是欢喜。

　　既然师尊已经同意，事不宜迟，云端月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告别门内的师兄弟，回复陌无霜消息，并将此事告知给花木深。

　　得到花木深肯定回复的时候，云端月蹲在正殿外边儿的庭园里，给暴脾气的小绵羊种她接下来的“粮食”。

　　一边握着小铲子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挖土，云端月对一旁矜贵站着，嘴里颐指气使，丝毫不插手劳动——她也插不了手——的雪球说：“这些叶子呀，要等到它颜色彻底变得橙黄才能吃，否则会很涩的。”

　　“然后这一片的呢，我准备种起来以后慢慢吃，你不要贪嘴，想着尝尝味道就把幼苗全吃掉了。”

　　“还有这一边的呢……”

　　雪球嫌弃地撇撇嘴，对云端月道：“你怎么又要出去？凌霄宗已经落魄到需要你这样的豆芽菜去四处凑数的地步了？”

　　云端月一走，她又要过上被人“绑架”没人救的苦难日子了……

　　“什么凑数，我可是主力之一好不好！”云端月将地用铲子轻轻铺平，在种子撒上一层薄薄的泥土，然后指尖放于空中，轻轻旋转，没一会儿便在面前的“菜园”上方凝聚出一朵小小的白云。云朵悬于空中，淅淅沥沥挥洒出细碎晶莹的水珠，不一会儿湿润了菜园里的整片土地。

　　如此行为若是让别人看见，肯定又会暗自说上一声奢侈。

　　大功告成，云端月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整理好工具，起身对雪球说道：“这朵云每天会定时过来浇一点水，你帮我看着点哦，不要让不知情的师兄弟们走了进来，然后被雨淋透了。”

　　绵羊翻了个白眼：“我管他们淋不淋！”冻死最好！省得整天过来祸害她清净。

　　说完，雪球眼珠子滴溜转，她说：“我看啊，像你这样的傻小子出去，迟早会被人骗，你需要一个帮手！”

　　云端月反驳了一句“你才傻，你个傻姑娘”，然后说：“是啊。”所以他找上了大能人花木深嘛。

　　雪球咧着嘴骄傲一笑：“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你愿意帮我看院子了啊？”云端月诧异道。

　　“呸！本小姐是说愿意陪你出门！”绵羊瞪了瞪眼，肉乎乎的小短腿踹了云端月脚跟一下。

　　至于为什么是脚跟……

　　因为这位肥嘟嘟的大小姐只能勉强把腿抬那么高……

　　云端月嫌弃道：“诶~不是吧？你这样子，和我一块儿出去，我还得小心你被人抓走关起来，还得到处找你，怕你被人煮火锅吃掉了。”

　　“呸！谁敢吃我，我是那种会被人随便吃掉的羊吗？”雪球翻了个白眼，“我一个后蹬腿就把那人踢得眼冒金星！让他一辈子不敢再吃肉！”

　　云端月连连摇头，唯恐自己放出了一只混世魔王：“我才不要！”

　　绵羊“哇哇”大叫：“好哇云端月，我算是看透你了，你这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你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这就把你房间里的书通通吃掉！让你回来没地儿哭去！”

　　“你别！”云端月一脸头疼。

　　……

　　故作淡定地抱着雪球羊在怀里，云端月迎着师姐柳含烟仿佛张口便要吃人的恐怖眼神，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云端月说：“这羊太能吃了，我想把她带下山去，找间酒楼做烤全——哎哟，我开玩笑的！”

　　被暴走了的小羊一蹄子踹上了下巴，云端月苦着脸抱紧了绵羊，和柳含烟赔笑着道：“我会照看好她的。”

　　柳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