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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鱼水欢 ...

  •   “卿卿!”

      伴随着华丽的近乎妖孽的声线,我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程潜的脸。

      “光隐,你怎么来了?”他微微一笑,完全无视我惊讶的神情以及跟在他身后,来不及通传的莺簧难看的脸色。大喇喇地往我身边一躺,说道:

      “我去过凤仪宫,他们都不知你去了何处。我四处寻你,你却在这里躲清静。”

      “你这般着急寻我,所为何事?”我坐起身,向莺簧摆摆手,她剜了程潜一眼,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卿卿,我只是想你。”他看着我,目光中都是殷殷的期盼。说起来这段时间,我和他在皇帝处倒是常常相见,却没有什么交谈的机会。我全心扑在红药案上,而他手边也有燕来村的案子仍在继续。

      我仓促地回避了他的视线,他能进这深宫禁苑之中,想必是燕来的案子有了进展,皇帝让他来告知我情况。我正欲开口相询,他就抢先说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所以情愿你不要开口。”

      低气压在屋中盘旋,我推开窗,初夏的风送来梁间燕子的呢喃,婉转盘旋在耳边。这燕子该是樱草所说,被红药救下的那对吧。

      “光隐,能否请你上去看看,那个燕子巢中有何物?”我兴奋地转过头。

      燕子巢,我们从来没有查过这个!她曾经救过这巢中的燕子,这是只要略微询问就能查出来的事,如果把线索藏在燕子巢中,只要主审官员有心破案,迟早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这里就是那个并不难找到,但是又容易忽视的位置!

      程潜飞上横梁,很快就托着整个鸟巢下来了,在那鸟巢的下部,是一个被油布裹着的小包。程潜将鸟巢原物返还,我用手绢包着手,将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标示着她将重要的物证,藏在了御花园的沉香亭北。

      “光隐,多谢你相助。事态紧急,燕来的事情可否改日再说?”我抱歉地看向程潜,燕来的事情,我已经从睿王那里知道了一个版本,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开眼前的悬案。

      “好在我今日也无他事,正好随你同去。”

      “这便是沉香亭北,接下来要如何去寻?”程潜看了一眼地图,然后问我道。

      “那里,那玉兰树下!”我抬头四顾,右前方高大的玉兰花树映入我眼帘,此时正花开盛雪,密实地笼住枝桠,恰似一树白玉。这沉香亭北,只有这一棵玉兰树,正与那绢帕上的白玉兰花暗合。

      程潜道:“这宫女红药倒是会选地方,这玉兰树是故仁嘉皇后初为太子妃那年,亲手植下的。仁嘉皇后薨逝之后,陛下命人好生看顾,再无人敢在它头上动土的。”

      我对宫中的掌故并不了解,只是宫中有这么多地方,她偏将线索放在这树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里“无人敢动”吗?只怕没有那么单纯!

      我蹲在树下,拔下金簪掘开泥土,浮尘之下的泥土,有几分湿润。程潜抓了一把泥土,然后说道:

      “再下去也只有白费力气,已被人捷足先登了!卿卿——”

      到底是谁做的?这案子名义上的“主谋”和从犯已然落网,如果幕后指使人知道这里,想必布下红药死局之时,他就应该确认将这些物证掌握在手了。而以这泥土的新鲜度判断,证据被挖走,不过是这一两日之事,应该不是幕后黑手做的。

      能够推理出这里的人,除了我之外,只有那人了。因为正是我本人,亲手将指向这里的线索,交给了那人。

      突然之间,好似周边的空气都被抽走了,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我唯有苦笑,早就该想到的,聪明如他,这玉兰绢帕的秘密怎么可能难得住!只是云耀啊,你怎么会想不到?这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就算没有那绢帕的指引,我还是走到这里!

      “卿卿,哪里不舒服吗?”程潜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必须此刻去验证!”我摇摇头,回答道。

      “连嘴唇都白了,还说没事!”程潜看着我,双眸之中流转着复杂的情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所作所为,竟可以伤你如此吗?”

      我垂下眼眸,不想面对握着我肩头的双手,所传达出的那种近乎绝望的沉痛。可是面对程潜,我没有逃避的资格。

      “这世界上终有些事情,不能半途而废。我想试试看,粉身碎骨也好,修成正果也好,我都愿承受到底。你只当我病入膏肓,放手吧。”

      “只要回头便是海阔天空,你为何非要往牢笼里去?”程潜松开我,那双永远微笑的桃花眼已黯淡成一片荒芜。

      “你虽身在庙堂,却心在山水之间。可我,我只会身在江湖心系案件。我之所以出仕为官,不仅仅为了凤贤大人,更多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我下定决心,一次说清楚,“如果可以,我只想永远都是翔之,而非什么卿卿。光隐,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勘验燕来村的尸身,你劝我罢手,他却陪我彻夜勘验。其实我何尝不知,你之所以劝我,是因你一切以我为先。可是这世上有太多事,比小我更重,这一点,他比你知我。”

      “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忍心。”程潜微微一笑,却比哭还让人难受:“我只是不想你受苦,所以才想让你放下。”

      “你总劝我放下,他却告诉我,如果不能放下,就不必强求。光隐,你对我太好,这种好,总让我觉得无以为报。可是他却不同,他对我好,我可以安心接受,而没有半点负担。他是我选的,这伤口,没有人可以为我分担,所以就由着我去吧。”

      “难道这一次,他拿走了证据,却不肯告诉你,你仍觉得他懂你吗?”

      “这些日子,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件事。如果这是他不想让我碰触的,必定是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就连他亦不能护我周全。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很快就会伪造一份‘证据’出来,再带我来此,给我一个‘安全’的结论。”

      “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我迎向程潜的目光,心中的确信,连自己都惊讶。

      “那你决定就此罢手了吗?”他进一步追问。

      “不,红药为了洗雪外公的冤屈,明知可能丧命,仍踏入这宫中。她的这颗孝心值得一个真相。想利用她达到自己目的的那些人,我绝不让他们如愿!”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从头再追查一遍,在那之前,还有一事,我想求助于光隐!”

      “何事?”

      “在二十六年前,凤仪宫中有位宫女,在出宫后曾做过凤贤大人审过的一件案子的人证,几天之后,就死于女儿痨的那个,我想勘验她的遗骸!”

      “好,待我找到后,便派人来知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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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人拦我,不愿见我?”

      手中的太医院的病例卷宗被人一把夺下,睿王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大喇喇地占据了我的视线。我索性直视着他的双眸,说道:

      “我没想过他们能拦住堂堂睿王殿下您的尊驾,我只想你知道,不愿见你,是我的态度。我尊重你的心意,但也有我的坚持。真相,我只要真相。那玉兰树下,究竟埋了什么东西?你又是何时得知,红药在那里埋了东西?”

      他看着我,眸光猎猎,仿若有两把火在燃烧。

      “陛下命臣与殿下一起查办此案,勘验这证据,亦是我的权责所在。如果殿下不肯说,那臣只有照着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了。”我装出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淡然道。

      “你要做什么?”

      “既然殿下不愿据实以告,臣又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殿下?殿下请回吧!”我干脆地下了逐客令。

      “你想也不必想!”睿王出手如电,我只觉得几处穴位一阵酸麻,接着便动也动不了了,想开口说话,却连翕动嘴唇都成了奢望。

      他竟然用点穴这样的方法“招呼”我!

      “除非我死,谁也不能动你,就连你自己也不行。莺簧!”睿王将莺簧唤入房中,说道:“看住她,不能片刻稍离,直到我回来为止!”

      我都这样了,还有被人看住的必要吗?不过半个时辰,点穴还没有失效,就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黄绢的太监,匆匆走进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儿”。

      “凤仪令凤君接旨!”在这位太监“李莲英”式的腔调之中,我被睿王强制按下,跪在他身边,聆听来自皇帝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凤仪令凤氏持躬淑慎,仪范珩璜,翊赞后宫,助宣壶教,今赐婚于皇三子睿王云耀为妃,成鹣鲽之好,琴瑟恒久,钦此。”

      皇帝竟选在这个时候为我和睿王赐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要反对,却是货真价实“有口难言”,睿王却不理我的窘迫,直接代替我接过了圣旨,并且大方地赏了那位公公一块玉佩。

      拿人手短,那位公公马上转向我,一脸谄媚的笑容满口都是道喜,还说皇帝体恤,允许我今天就回谢家待嫁,所有婚礼事宜,皇家和谢家全权解决,不用我操半点心。我新出炉的未婚夫,则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护送我出宫的重责大任。

      我怒火滔天的瞪视,对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他以他无比强大的执行能力,将我送回谢府的居所,才解除了对我的钳制。

      只要把我调离宫中,我就查不了案了吗?他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毫不客气一巴掌呼过去,他躲也没躲,硬生生地受了。洁白如玉的脸上明晃晃挂着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就像此刻我心中的愤怒。

      他转过头看着我,没有半丝动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眼中的光芒,乃至下巴的线条,都带着让人恨到牙痒的倨傲。

      “你想都别想,这种胁迫的姻缘,不要说皇帝的圣旨,就算你搬动了玉皇大帝月下老人,我也不嫁。”我抬起头,如果我的双眸中能喷出火来,此刻他定然尸骨无存。

      “那你呢,不要说你心里全不清楚,真相与性命二者只能择一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在你决定追查到底之时,可曾有片刻想过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安危所以隐瞒,所以我才会说,我尊重你的心意,也有我的坚持。你我一起接下了这案子,我就选择了承担责任。只为了或有‘危险’,就明知她有冤屈却置之不理,你教我如何背着这样的负担一辈子?”

      “有些事情注定是做不到的,你心中比谁都明白——她做不到,并不是你的错!”他的眼中有台风呼啸,翻滚着,将他眼底的我,毫不留情地席卷。他的言语是最尖锐的匕首,把那个一直收藏在我心底,层层叠叠掩埋着的秘密,一举挑破。

      这个男人聪明至于恐怖的境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我这么关心这个红药,并不是只是因为泛滥的正义感作祟,而是因为我一直在带入。同样都是为了还家人一个清白,以身犯险。她投身宫廷,我却将官场当成了战场。只是我幸运地遇到了林冲,程潜以及他,所以才有了一个不同的结局,何红药,就是那个“世界上另一个我”,我又怎么能冷静面对!

      他并不知道我“来自远方”,却并不妨碍,他猜对了我的心态。我从何红药身上看到了自己,就像是我从凤兮姐姐乃至王恒身上看到的那样,他们是我的折射,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18岁那年,因为父母被杀而不能释放的自己。

      我不停地追寻着真凶和真相,每一次的结案,不仅仅是对被害人家属,也是对18岁那年的自己,灵魂的救赎。这么多年来,这个秘密静静地潜伏着,已经与我心底最柔软的神经,纠结着长在了一起。我审视着剥离之后的空洞,却感觉不到疼。

      我迎向他的凝视,声音的稳定,足以让自己惊讶:“你说的都对,可是怎么办?我放不下。”

      他看着我,半晌无言。眼底的惊涛骇浪渐渐趋于平静,他终于说道:

      “好!既然如此,我唯有尊重你的坚持,可我也有我的心意。若你还是不肯放手,就抢在我的前头吧!”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生活,便进入了“与睿王准夫妇倒计时”。虽然安排嫁妆,宴请宾客这些事情,其实与我并无关系,但是老太君还是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和清儿,欢乐地沉浸在琐碎的事务活动之中。

      我并不知道这招以婚礼牵制我的精力,是否来自于云耀的授意,但是该做的事情,我一件也没有忘记。程潜是我最大的盟友,他每晚到来,绝口不提我与睿王现在的“形势”,带给我官场上最新的信息。燕来村案引发了连锁反应,睿王以此为契机,问责兵部,并着手对府兵制度进行改革;国舅大人欧楚光被发现自尽在家中,在遗书中,他对“为私仇谋刺睿王”致使“燕来灭村”的种种事实供认不讳,只求皇帝放过他的家人。

      这件事情之中,睿王肯定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以欧楚光老狐狸的滑溜性格,若非有难言之隐,他怎么肯乖乖就范?

      总之,欧楚光的自白令皇帝大为“震怒”,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曹会审,清查欧楚光的旧恶,发现军械案,买官案乃至凤贤案,都与这位欧大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指使人诬陷凤贤大人的,正是欧党的“骨干”。在齐王的“关切”下,谢珂也开始着手吏部人事调动。

      虽然本着“歼厥渠魁,胁从罔治”的一贯精神,但是朝堂上下,还是难免“人人自危”,在这么多大事的连锁反应之下,宫内那个“小小”的,已经抓住“主谋和帮凶”的杀人案,早已经被抛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他不提,并不代表这件事情不存在;就像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红药的死。程潜很快寻到了那宫女的遗骨,我不能出门,这遗骨被藏在食盒之中,被当成“满汉全席”,由阿恒硬生生地提进了我的房间。

      勘验的结果,与我的想法相差不远。事情的全貌好似拼图一般,终于可以落下最后的几块。迷雾渐渐散开,我在等待那越来越迫近的机会——淑妃的芳诞,这华丽的舞台,正适合让所有的相关人员粉墨登场。

      所有的线索与证据都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好,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明天落幕。也许这一晚,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晚。我闭上眼睛,四周很安静,我曾经无数次面对别人的死亡,如今换成了自己,竟感觉不到任何的真实感。

      颊边传来熟悉的触感,我睁开眼睛,云耀那张美丽得近乎虚幻的脸庞映入眼帘。素来冰封万里的双眸,也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凝视着我,仿佛我就是这世界中心,唯一的存在。

      我略偏过头,在他的掌心微微蹭了两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算起来,自从那日与他达成“各行其是”的协议之后,这么长时间,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他也应该想到了吧,于我于他,明天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刻。

      气氛有些凝重,我微笑开口,说道:“还以为你突然就转性知礼了,真要等大婚那日,再与我相见。不想你今日却又来了!”

      “那是睿王云耀与凤仪令凤君大婚,与你我何干?君姑娘,在下长安谢瑱,身无长物惟有一心,姑娘可愿嫁我为妻?”

      “就算我说了愿意,我的决定也不会更改。”我想抽出手,却始终被他紧握。我只能直视他的双眸:“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是,红药案也罢,你我明日的谋划也罢,皆与此事无关。你可愿嫁我?”

      他的目光那么坚决,让我无所遁形。我沉默着僵坐在榻上,他站在我面前,我几乎能听见时间走过的声音。

      “卿卿!”

      我身体一震,他顺势坐在了我的身边。“卿卿”这个名字是程潜所取,除非逼不得已,云耀才会在人前使用这个称呼,而在我们独处之时,他从来也不曾叫过我“卿卿”,好似我从来不曾称他为“光远”。

      他将我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再与我十指紧扣,说道:

      “光隐自作主张为你取了这个表字,却不知道,你喜欢的只是‘翔之’。你只要应了我,‘卿卿’二字,便只有我唤得。你不用再听到别人唤你‘卿卿’。如此可好?”

      “好!”这一刻,我允许心比头脑更快反应:“好,我愿嫁你。”

      一个“好”字出口,竟有一种新生的错觉。是啊,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所谓的明天,因为过了明天,也许我就再也没有明天了。

      我能拥有的,能支配的,能为自己做主的,只有这一个晚上!我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修长入鬓的眉,光华璀璨的眼,拂过如水的长发,勾住他的脖颈,压向那床鸳鸯锦。

      这是属于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是最初,也许是最后,我愿倾覆两世为人全部的柔情,只换此刻燎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鱼水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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